《道德經》通行本第三章為: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xiàn)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fú)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清華簡上對應篇章雖然略有差異,但主旨相似。然而,若按拙作《以古漢字重讀《道德經》2:第二、十一章 有無相生,功成弗居》中的分析,第二章中的「聖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若是後學篡入,則這一章的「無為」就沒有由來的突兀,進而「不爭」、「使民無知無欲」等等,皆無從說起。
再結合老子西去隱匿,最初版的《道德經》不過是被強邀而作。所以文中大篇幅的論述如何治國其實很不合理。
再有,從第一章「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來看,《道德經》八十一章中,解說世界演變方面(世界觀)最能與第一章接續的,是通行本第二十五章。其首句為:「有物混成......可以為天下母」,在世界觀方面,正好上承第一章的「天地之始、萬物之母」。
不過,《道德經中》關於「母」的篇章,還有通行本的第二十章、第五十二章。但五十二章主要講「母子」,顯然不相干。第二十章講「食母」,倒是可能跟「天地之母」有關: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ē),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傫傫(lěi)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dàn)兮其若海,飂(liù)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sì)母。
清華簡《德道經》相應篇章如下:
唯與訶,其相去幾何;美與惡,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望呵其未央哉。眾人熙熙,若鄉於大牢而春登臺。我泊焉未兆,若嬰兒未,累呵似無所歸。眾人皆有餘我獨遺,我愚人之心也,湷呵。人昭昭,我獨昏呵。人蔡蔡,我獨昏昏呵。忽呵其若海,望呵其若無所止。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以悝。吾欲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從美惡、昭昏等的對比,還有「貴食母」的終結來說,這一章到可以上承「有無相生」,下啟通行本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可以為天下母」。兼之,本章行文多為「我」與眾人之對比,可以看成是從「我」的角度進一步闡述有無相反的觀點,最後引申出「食母」,為下一章作鋪墊。
題解:
「異」字的構形與古文相去甚遠,不過含義倒是沒怎麼受到影響,這裡就不展開了:
不好理解的是「食」字,該字的理解,也跟構形關係不大,但藉助成語「食古不化」,我們可以知道,「食」字可引申解釋為「研究、理解」。
「母」在《道德經》中,多數並不以「母親」的本義理解,而是與「始」相對,更多表示「淵源、根源」
所以「獨異於人,而貴食母」可解釋為:獨特於常人,而注重研究(事物的)根源、淵源。
第三章 原文
兩種版本的原文,上面已經給出,這裡就不重複了。
通行本中,「絕學無憂」明顯與後文不大相干。後面「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與上下文顯得格格不入。
對比「美、惡(善、惡)」,或者還是是「唯、阿」,比「唯、訶」相對更合適些,而且「訶」字晚出。
而「惡」字晚出。筆者猜測,最初還是美醜,只因為「醜」字在部分戰國文字中,異化為「扭」的初文,變成與「美」不相對,於是改成「美、惡」
「鄉」的古文為「鄉」:
本義就是一起享用食物。因為戰國時人口流動劇烈,轉注為「家鄉」的含義。於是將本義是祖宗享用祭祀的「享」字引申為享用食物。
關於轉注,參看拙作:一到十表示數量的緣由的開篇部分。
至於兩個版本中的「咳」與「孩」的差異,估計得溯源到共同的構件「亥」的含義解析。
「亥 」字的含義,根據筆者對十二地支的整體分析看,是孕十月生小孩(分娩),構形表示小孩出生大哭:
金文從商代晚期到西周晚期,都幾乎存在一致的寫法,西周晚期還出現一種近似於小孩剛出生帶著胎盤的構形(上圖右2).。所以,老子極可能知道「亥 」的本義。
所以,通行本改成「孩」倒是比「咳」更合適,但理清了「亥 」的構形本義,還是用「亥」最合適。
「累呵似無所歸」一句亦與前文格格不入。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一句,昭、昏相對很合理。然後句,無論是通行本的「察、悶」相對,還是清華簡的「蔡、昏」相對讓「昏」字重複,都不甚合理。反而是「蔡、湷」相對,或者「察、沌」相對更合理。
「愚人之心」與「獨遺」以及後面「若海、若無所止」明顯矛盾。
「鬻」字晚出,估計為了避免「眾人」的使用過於重複,所以改成近似含義的「鬻人」,「鬻」粥在,內中米肉菜相混,也是泯然眾人。通行本改成「俗人」也沒明顯區別。
「蔡」與「察 」的話,關鍵在「蔡 」字金文:
「蔡 」字金文的構形為「狗尾巴」,狗尾巴老是搖動,靠近人的時候,就產生不斷摩擦的效果。所以,金文「蔡 」與後來的「察」字含義接近。
「忽 」與「澹 」的話,很可能因為「忽 」的構件「勿」的構形異變,導致最初的構形含義湮滅:
「勿 」字的古文構形從刀,另外的數量不一的點點,是表示水流,那麼構件刀,就是河岸如刀刃般呈大弧形。
「勿 」的構形,就是河流大拐彎,因為拐彎衝刷,河面變得寬闊,顯得水流在拐彎處留下了不少的流量。
所以,因為水流滯留,引申出「制止」之類的含義。而《道德經》中,以老子的博學,直接使用其構形本義也不足為奇。
因此,「眾人皆有餘」到後面「若無所止」調整如下:眾人皆有餘我獨遺。眾人昭昭,我獨昏呵。眾人蔡。我獨沌呵。勿呵其若海,望呵其若無所止。
「頑似鄙」與「頑以悝」比較的話,對比上句「皆有以」,或者「頑似鄙」更對應。而且「悝 」字晚出。
綜上,比較可能的第三章原版為:
唯與阿,其相去幾何;美與醜,其相去若何。望呵其未央哉。
眾人熙熙,若鄉於大牢而春登臺。我泊焉未兆,若嬰兒未亥。眾人皆有餘我獨遺。
眾人昭昭,我獨昏呵。眾人蔡蔡(察察)。我獨沌呵。勿呵其若海,望呵其若無所止。
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似鄙。吾欲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白話翻譯
「央 」字甲金文基本一致,構形為人的頸部戴著枷鎖,古代族群不大,這種戴枷鎖的情況,多是準備行刑。後來轉注為「中央」,另造「 殃」字表示遭受刑罰。
公開刑罰自然多人看,於是「央 」引申眾人矚目(明顯),匯聚,這個含義也因為「央 」轉注為中央而另造「泱 」來表示。金文「央 」多表示「明顯、鮮明」,如:
虢季子白盤:「彤矢其央」,《詩.小雅.六月》:「織文鳥章,白旆央央。」
《道德經》本章中的「」,也是表示「明顯」。
「泊 」字,從水從白,本義是「波浪」,轉注為「停靠」後,另造「浪 」字表示波浪。
「兆 」字,從疑似的甲骨文還有「姚」字金文看,「兆 」字的本義是「逃」,轉注為「預兆」含義後,另造「逃 」字:
其餘難解字,前面皆有提及。於是本章白話翻譯如下:
唯喏與阿諛,美和醜,相差多少?看起來差別並不明顯。
眾人熙熙攘攘,就跟享受大餐或者春天登高遊玩。我大浪來了也沒逃,像嬰兒還沒出生。眾人都有餘,只有我好像遺漏了很多東西。
眾人什麼事都明白,只有我混混沌沌的什麼都沒明白。我的困惑如水流拐彎滯留的河灣,積累的跟海一樣大,望過去無邊無岸。(其實是所知越多,疑惑越多;無知則無畏,無憂而無慮)
眾人都有所依仗、有所追求,我卻跟頑童一般,不斷追逐新的事物。我希望獨特於常人,而注重研究(事物的)根源、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