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中旬,北京秋風還未染色,曾為古洮州的臨潭已經一片枯黃。一天晚上,在瑟瑟秋風之中,在臨潭縣城,我飯後沿著幹戈河畔行走。
穿過縣委縣政府辦公樓西側的馬路,過小橋左拐,一座典型的徽派牌坊,小河兩側則是徽派樓房,在隴上高原看到如此原汁原味的徽派建築,甚是稱奇。我來自安徽,在我的老家,如此典型的徽派建築,已是鳳毛麟角。
趁著夜色尚未完全籠罩小城,我一邊信步,一邊感懷。一間店面吸引了我,店面的門已經半掩著,這意味著已經打烊了。我見店裡有微弱的燈光,便敲門。裡間的門便打開,問我可是購物。我說我散步至此,見貴店是做洮硯買賣的,想參觀欣賞。店主便熱情相邀。
進店後便發現別開洞天,門面不大裡面空間不小,一長溜的櫃檯裡陳列諸多洮硯,風格各不相同,既有傳統又有傳承,既有融合又有創新,諸多風格相互輝映。一間普通的商品交易場所雖然簡陋,但掩蓋不了小型博物館的氣質。這大抵就是文化的功用,腹有詩書氣自華,看來不光是形容人的,用在任何地方亦是如此。
洮硯我早已知曉,與端硯、歙硯、澄泥硯齊名,並稱四大名硯。早年來甘肅採風,友人就送過一方掌硯,綠如春色潤如朱玉,甚是喜歡,常於手中把玩,由此也成就我集齊了四大名硯。
當然四大名硯之中山西澄泥硯據說已久不見矣,早年山西同學見我喜歡文房,自家鄉找尋一方送我,但是見其粗俗笨拙,已不復書中記載之精緻。我問澄泥硯為何至此,友人說,真正的澄泥硯他也不曾見過。後另有友探訪,見其有練習字畫之決心,便將此硯打包送友人。
店主陪我參觀每一方硯,並熱情講解,品相、花色、歷史、掌故等等,如數家珍,娓娓道來。觀後將我迎進裡屋,原來裡屋是他的工作間,工作檯上還有一方正在雕刻的洮硯,硯上的牡丹還浸在石粉之中,若隱若現。想必用手一拂,便富貴花開。
攀談之中,他順手遞我一張名片,從名片中得知他是臨潭縣洮硯協會的會長,並介紹如此規模的洮硯門店在臨潭這個小城也只此一家。
泱泱中華自古文脈如洮河之水奔流不絕,一方美硯自然吸引文人墨客趨之。自洮硯被發現開採至今近一千五百年,因其石色碧綠、雅麗珍奇、質堅而細、晶瑩如玉、扣之無聲、呵之可出水珠、發墨快而不損毫、儲墨久而不乾涸的特點備受歷朝歷代天下文人追捧,以詩文載之,視為瑰寶。洮硯得以名揚天下,諸多文豪仕子以案頭供奉洮硯為榮。
唐代柳宗元《論硯》記道:「蓄硯以青州為第一,絳州次之,後始端、歙、臨洮。」北宋鑑賞家趙希鵠《洞天青祿集》云:「除端、歙二石外,惟洮河綠石,北方最貴重,綠如藍,潤如玉,發墨不減端溪下硯,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為無價之寶。」
蘇軾讚嘆洮硯:「洗之礪,發金鐵,琢而泓,堅密澤」,黃庭堅更是以詩志曰:「久聞岷石鴨頭綠,可磨桂溪龍文刀,莫嫌文吏不知武,要試飽霜秋兔毫」,當代書法大師趙樸初亦贊:「風漪分得洮州綠,堅似青銅潤如玉」。
據說洮硯自明朝洪武年間駐軍屯田和移民之後,深受漢文化的影響。來自江淮大地移民之中諸多能工巧匠的雕琢,使之有遊子寄情山水凝聚鄉愁之功能,於是洮硯雕刻手法更是繽紛繁複,人物山水、花草蟲鳥、田園美景、飛禽走獸等等,一方硯便是一風景,一方硯便是一愁思。
自此洮硯不光是實用文房,亦為相思之物,再加上透雕和浮雕之精美技法,美觀大方,雕刻藝術顯現得淋漓精緻,從雕刻藝術的角度來說,洮硯在四大名硯之中獨為首。
「洮」的意思是洗去雜質,洮河水自然理解為純淨的水。藏族人稱洮河為「碌曲」,翻譯成漢語的意思是「來自龍王宮殿的水源」,來自龍王宮殿的水,想必是聖水了。洮硯在來自龍王宮殿的水源滋養和洗滌之下,自然潔淨無瑕。這種天然的純淨契合泱泱中華歷來文人墨客自我認為之品行,將其奉為瑰寶便不足為奇了。
洮硯以洮河為親,洮河以洮硯揚名,相互依存又相互映照,成就了千百年以來的文壇佳話,這在雪域高原,此文化現象應該獨此一家。
如今雕刻用洮硯原石,皆自臨潭鄰縣卓尼,那裡有洮硯原石礦藏,據說臨潭已難覓洮硯原石。當然礦藏之洮硯原石石質與洮硯老坑料差之千裡,再無洮河淨水之溫潤洗滌,欠缺自然力量加持,底蘊差矣。
我問店主何以覓得老坑料。他說現在早不見了,現在的老坑料估計只會存在於奔騰的洮河水之下,而洮河綿延千裡,何人能採?又何處去採?
我竟無語,見天色已晚,便告辭。臨潭洮硯協會會長相送至店外,相約下次再敘。只可惜,此店與我居所相距不足一裡,已過數月,竟未再前往。
雖過數月,有一方硯印象深刻,常駐記憶之中:一草堂,前有水背靠山,一翁一牛一頑童。這不是江淮故裡常見的鄉景嗎?不禁感慨,在高原之上,隨心所欲的漫步,信手推開的店門,竟然無意之中邂逅了鄉愁。
這就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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