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論》(一)

2021-02-07 全球宏觀對衝

桑弘羊(前155年?—前80年),河南洛陽人,西漢時期政治家、理財專家、漢武帝的顧命大臣之一,官至御史大夫。

桑弘羊出身商人家庭,十三歲時以精於心算入侍宮中。歷任侍中、大農丞、治粟都尉、大司農等職。自元狩三年(前120年)起,在漢武帝大力支持下,先後推行算緡、告緡、鹽鐵官營、均輸、平準、幣制改革、酒榷等經濟政策,同時組織六十萬人屯田戍邊,防禦匈奴。這些措施都在不同程度上取得了成功,大幅度增加了政府的財政收入,為武帝繼續推行文治武功事業奠定了雄厚的物質基礎,但也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並引發批評。

後元二年(前87年),漢昭帝即位,桑弘羊遷任御史大夫,與霍光、金日磾等同為輔政大臣。始元六年(前81年),鹽鐵會議召開,因賢良文學指責鹽鐵官營和均輸、平準等政策「與民爭利」,桑弘羊與之展開辯論。會後,改酒類專賣為徵稅,其他政策仍沿襲不變。

元鳳元年(前80年)九月,桑弘羊因與霍光政見發生分歧,被捲入燕王劉旦和上官桀父子的謀反事件,牽連被殺。


幼年成長

漢景帝前元中葉(一說前155年  ),桑弘羊出生於洛陽的一戶富商家庭。洛陽是西漢一大商業都會  ,悠久的商業傳統對洛陽的民俗產生了巨大影響。此外,洛陽人文薈萃,流傳有蘇秦刺股、佩六國相印等的傳說。這樣的社會環境對桑弘羊的思想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一方面,少年時期的桑弘羊就能幫助家庭進行一些理財活動。[另一方面,出相入將、封土拜爵的出仕立功思想牢牢佔據著桑弘羊的頭腦。

侍中生涯

漢景帝末年(約前142年) ,年僅十三歲的桑弘羊以「精於心算」名聞洛陽。漢廷詔書,特拔桑弘羊入宮(一說捐官入宮),任侍中。 桑弘羊由此踏上了仕途。而長期在武帝身邊伴讀,使桑弘羊與武帝形成了親密的君臣關係,並逐漸成為武帝的得力助手。

元狩三年(前120年),為了應對因對外戰爭造成的財政虧空問題,武帝採納鄭當時的建議,下令實施鹽鐵官營政策,將原屬少府管轄的鹽鐵劃歸大農令,由國家壟斷鹽鐵的生產,並任命大鹽商東郭鹹陽、大冶鐵商孔僅為大農丞專門負責此事。桑弘羊由於善於計算經濟問題,仍作為侍中參與鹽鐵官營規劃,負責「計算」和「言利」之事。

興利之臣

元鼎二年(前115年),武帝提拔桑弘羊為大農丞(又稱「大農中丞」 ,有學者視該職務為大農令的副手  ),統管會計事務。此後數年,參與假民公田、鑄五銖錢、西北屯田等事。

元封元年(前110年),漢武帝任命桑弘羊為治粟都尉,並代理大農令。此後,推行鹽鐵官營制度和均輸法,創立平準法,實行納粟拜爵、補官及贖罪政策。

太初元年(前104年),大農令改稱大司農,其屬官系統也得到整頓和擴大。

天漢元年(前100年),桑弘羊實授大司農,任內推行酒榷制度。

天漢四年(前97年),桑弘羊因受到其昆弟子犯法的株連,被貶為搜粟都尉。但仍代理大司農的職務。

徵和四年(前89年),漢軍出兵西域,再次攻破車師後,桑弘羊與田千秋等聯名上書,建議武帝擴大輪臺屯田,加強輪臺、渠犁的屯田規模 ,以保障軍糧供給。武帝下《輪臺詔》,對桑弘羊等人的建議不予採納,並檢討戰爭中的錯誤,提出調整政策。儘管如此,後世學者對於漢武帝的政策是否由此發生根本性的轉折,仍存爭議。

顧命大臣

後元二年(前87年)二月十二日,漢武帝病重,將年僅八歲的劉弗陵立為皇太子。二月十三日,武帝詔近臣託孤,任命奉車都尉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接受遺詔輔政。加封桑弘羊為御史大夫,金日磾為車騎將軍,上官桀為左將軍,共同輔佐少主。二月十五日,劉弗陵登基為帝,是為漢昭帝。遵照武帝遺詔,由大將軍霍光主持國政、領尚書事,車騎將軍金日磾、 左將軍上官桀為其副手。

輔政大臣中,金日磾早卒, 田千秋不任事,大權主要在霍、桑、上官三人手中。霍光深得漢武帝的信任,  在昭帝繼位後地位尤為突出。桑弘羊則在資歷、功勞等方面優於霍光。兩人存在權力之爭,在政見上也有所不同。桑弘羊的理財政策並未隨著武帝去世而廢除,反而繼續貫徹。桑弘羊因此經常自誇功勞,並以此作為替子弟謀官的資本,卻屢屢被霍光拒絕,因而桑弘羊與霍光矛盾也慢慢激化。上官桀與霍光有聯姻關係,其子上官安娶霍光長女為妻,生有一女上官氏。但或許是考慮到桑弘羊在朝中根基深厚,上官桀也逐漸傾向聯合桑弘羊對抗霍光。

始元四年(前83年),昭帝十二歲,鄂邑長公主為其選皇后,上官安打算讓年僅六歲的女兒上官氏入主後宮,遭到霍光反對。上官安與鄂邑長公主的情夫丁外人關係要好,轉而通過公主立女上官氏為皇后(即上官皇后)。上官家族為了回報鄂邑長公主,想將丁外人封為列侯(漢代有規定,非列侯不能娶公主),被霍光以「無功不得封侯」駁回。雙方因而結怨,成為政敵。於是,上官桀等就與桑弘羊聯合起來,反對霍光獨攬大權。

鹽鐵會議

始元五年(前82年)六月,杜延年建議行文帝時期政策,提倡節儉、對民寬和  ,霍光採納,詔令三輔、 太常各舉「賢良」二人,各郡國察舉「文學」一人。始元六年(前81年)二月,召集抵達京師的賢良文學(賢良方正所選拔出的人才),商議罷黜鹽、鐵、酒等專營政策。在會議上,從民間來的賢良文學與桑弘羊就包括鹽鐵等經濟政策在內的漢武帝的內外政策,展開了激烈論辯。

始元六年(前81年)七月,會議結束。通過這次會議,霍光成功利用賢良文學批評和打擊了自己的政治對手,贏得了比較廣泛的輿論支持,經濟上也使得官營政策有所收縮,罷黜了郡國酒榷和關內鐵官。然而,以鹽鐵國營、均輸平準為主的興利之事,鹽鐵會議後仍繼續承襲。

慘遭滅族

始元六年(前81年),上官桀等人勾結燕王劉旦,密謀燕王上書昭帝揭發霍光謀反,由桑弘羊組織朝臣彈劾霍光,被昭帝識破。昭帝也因此更加親近霍光而疏遠上官一派,霍光的輔政地位愈加穩固。

元鳳元年(前80年)九月,上官桀等籌劃政變,由鄂邑長公主設宴邀請霍光,命埋伏的兵士將霍光殺掉,廢除漢昭帝,擁立燕王劉旦。公主門下的稻田使者(管理稻田租稅的官員)燕倉發覺了他們的陰謀,於是昭帝、霍光在政變未發動之前,先發制人,將主謀政變的大臣統統逮捕,桑弘羊亦牽連被滅族。


《鹽鐵論》與鹽鐵會議

《鹽鐵論》 ,是一本富有文學色彩的政論著作。

全書分十卷,共六十篇,是西漢宣帝時汝南櫃寬根據漢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八十一年)召開的鹽鐵會議記錄「推衍」、「增廣」而成的。書的第一篇至第四十一篇,寫的是鹽鐵會議上的正式辯論,相當於現場發言紀要;第四十二篇至第五十九篇是寫正式會議之後雙方對「未盡事項」的餘談;第六十篇,是作者的後序。篇中採用儒法雙方對話錄的形式,以鹽鐵官營是否應該堅持為中心議題,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辯論。辯論中涉及到漢以前儒法鬥爭中的許多重大問題,也更為全面地涉及到西漢開國以來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的重大問題。書中出場的人物,法家方面的是大夫(桑弘羊)、御史(指御史大夫的下屬)、丞相史(指丞相的下屬) ;儒家方面的是大將軍霍光授意,由其黨羽杜延年從各地召來的賢良、文學;還有一個丞相田幹秋,只在辯論中間說了兩句向賢良、文學求教的話,態度非常暖昧。史書中記述他的平日為人,也大體如此。作者桓寬本人傾向於賢良、文學的儒家一邊:在大多數篇目中都以儒家一邊的發言做結尾,並按儒家的政治傾向來標明篇題,在後序中否定桑弘羊及在鹽鐵會議上堅持的法家路線的丞相史、御史等,把對桑弘羊的迫害歸咎為「務畜利長威」《《雜論》)的結果。但是在會議辯論中,大夫、御史、丞相史一邊的法家思想路線的戰鬥鋒芒,在書中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今天讀起來,兩千多年前的一場法儒大論戰,宛然如在目前:法家因勢論理,通權達變,明法斥儒,切中時弊。鹽鐵會議是怎樣開起來的?為什麼這次會議成了西漢中期法儒兩家的一場大論戰?這要從漢武帝說起。漢武帝(公元前一四0年-前八十七年)為了加強新興的中央集權制的封建國家,掌握全國經濟命脈,抗擊匈奴大奴隸主集團的侵擾,打擊內部反動的叛亂割據勢力,取締工商奴隸主的巧取豪奪,採取了鹽鐵官營、酒類專賣及均輸、平準等一系列重大政策措施。這也是強大的中央集權國家的經濟基礎。實行的結果證明,漢武帝的路線與政策適應了社會歷史發展的要求。漢武帝在制定與執行這些重大政策時,任用了傑出法家乘弘羊。這位從十三歲就到漢武帝身邊任侍中的法家代表人物,從公元前--五年起,歷任大農丞、治粟都尉、御史大夫等職,擔任最高財政官員達三十年之久,漢武帝中央政府的政治、經濟等方面的重大政策,大都是由他制定和執行的。他對漢武帝的文治武功,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公元前八十七年,漢武帝死;臨死前,任命桑弘羊為御史大夫,命他和大將軍霍光、丞相田千秋共同執政,輔佐八歲的幼主昭帝。可是漢武帝去世以後,霍光很快就拉起了一個山頭,把中央大權操縱在自己手裡,陰謀改變漢武帝時的路線與政策。經過周密策劃的鹽鐵會議,就是以反動儒家思想為指導的霍光一派,為實行罪惡計劃而搞的一次突然襲擊。霍光一派借"問民間所疾苦」為名,以皇帝名義,從乎地搜羅六十多個儒生來長安,參加他所操縱的鹽鐵會議。會議上這夥儒家門能,惡毒妥擊新興地主階級的政治家秦始皇,詆毀法家,大肆鼓吹孔孟之道,美化腐朽的仁義道德,宣場向匈織大級建主和親妥協的賣國投降主張,實際全面否定了漢武辦的路線與政策。在鹽鐵會議上,御更大夫桑弘羊地宣揚廠法家的一系列進步主張。

鹽鐵官營和其它一系列經濟措施,是加強中央集權。抗擊向奴侵擾的物質基礎。作為漢武帝正確路線與政策的維護者桑弘羊等,極力保衛「先帝之法」。儒家認為鹽鐵官營等,沒有「廣利農業」,而是使百姓「就本者實,趨末者眾」,「是開利孔為民罪糖」。儒家認為,鹽鐵官營是「危機四伏」的福端,因而只能「罷之為便也」《本議》)。當年漢武帝實行新政策的目的,就是「建鐵官以瞻衣用,開均輸以是民財」《《本議》,今天儒生們要廢掉這些,卻說是「廣利農業」、「導民以德」。桑弘羊指出他們這種主張,決不是為了什麼「富」國「利」民,實質上是要禍國, 「內空府庫之藏,外乏執番之用,使備塞乘城(守城)之於邊」(《本議》)。桑弘羊從鹽鐵言營的歷史講起,鹽鐵官營等措施的論爭事關大局,講述了官營政策「有益於國」 (《非鞅》)的表現,斥責儒生之見是「陳空文」而「未臘巨計」 (《非秧》)的荒唐言論。桑弘羊所說的「巨計」,乃是指鹽鐵官營是加強統一的中央集權所必需,也是增強國力、抗擊匈奴所必需,還是發展農業所必需。桑弘羊認為,不實行這項重大政策措施,而如果聽任地方割據勢力和工商業奴隸主操縱國家重要經濟命脈,那漢初歷史上發生的地方諸侯近結「豪民」,遠結匈奴的叛亂,不可避免地還要出現。這時不僅邊疆問題解決不了,說要「重本」-發展農業,也還是一句空話。

在不知世務的儒生看來,要農業與工商業都得到發展是不可能的。但富有歷史經驗和實際執政體會的桑弘羊,正確闡述了農業與工商業的關係,在「崇本抑末」的基礎上,強調了「開本末之途,通有無之用」的全面政策觀點。如果不是實行這樣既有基礎、又有重點的經濟方針,就必然是「工不出,則農用乏;商不出,則寶貨絕。農用乏,則谷不殖(農業歉收) ,寶貨絕,則財用匠(音愧,開支不足)。」這時修談所謂「國富民安" ,不過是欺世盜名而已。在桑弘羊看來,國家牢牢地控制工商業,不給投機分子以從中漁利的方便,正是「抑末」的必要舉動;如果聽任反對中央集權的反動勢力去大搞鹽鐵之類的私營,那恰恰不是「抑末」,而是自由放任,貽宮無窮。所以法家一派認為採用國家的統一經濟政策,「定律」、「明法」, 「以繩天下,誅奸猾,絕併兼之徒」(《輕重》),這是治國利民的應有措施。

為此,桑弘羊根據鹽鐵官營以來與工商業奴隸主鬥爭的切身經驗,對儒生們張口「民用」,閉口「民施」的「民」字招牌,進行了具體的分析。指出鹽鐵原藏「在深山窮澤之中,非豪民(豪門大族)不能通其利」,並不是普通老百姓都可以與「專山譯之饒」的「豪民」有均等機會。桑弘羊以漢文府時吳王浪鑄錢煮源,「富坪(音劣)天子」,「以成私威」,「私威積而逆節之心作」的事安說明,給「家民」以「權利」,就是利「一家」而「害百家」,放縱「併兼之徒」,使之得以「眾邪群聚,私門成黨」(《禁耕》)。所以在桑弘羊看來「工商」雖是「宋」,如果不認真抓起來,而任憑「家民」「遂其貪心」,就要引來「所傷必多」的大患。這位政治頭腦十分清楚的政治家,透過經濟鬥爭的現象,抓住了問題的政治實質,所以他才大聲疾師要「蛋絕其源而憂其末」,絕得自食「強養弱抑」的後果。在「民」中分出了「豪民」與「細民(勞動人民)", 「眾穢(雜草)"與「五穀」,並指出要反對「浮食豪民好欲擅山海之貨,以致富業,役制細民" (《復古》),要警惕「眾穢之盛而害五穀」、「一家害百家」 (《禁耕》)。這是十分深刻的政治見解。這對於那些企圖用罷鹽鐵官營而得逞分裂、割據之心的反動傢伙們來說,是無情揭露,也是致命打擊。

對匈奴是抗戰還是妥協的爭論

漢武帝時期,鹽鐵官營政策的實行,對於保證反對匈奴大奴隸主侵擾戰爭的國防費用,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鹽鐵會議上,法家乘弘羊與賢良、文學們,圍繞如何對待匈奴大奴隸主侵擾的問題,進行了激烈的爭論。雙方鬥爭的焦點是承認不承認漢武簾擬政以來對匈奴奴求主軍事集團的反侵擾戰爭是完全必要的。儒家從「和為貴」的觀念出發,主張對匈奴「加2以德,施之以惠」 (《憂邊》),採用和親妥協的政策,以仁義設廢力尚德」,據說這樣就可以化幹戈為玉帛,擊漢武帝,散布投降妥協有理的反動思想。對此,桑弘羊以歷史經驗為根據,論述抗戰有理的觀點,充分肯定了漢武帝以武力反擊侵擾的正確軍事路線。

桑弘羊針對儒生們「禮義者國之基」《輕重》),對匈奴的侵擾要「以仁義導之」 《世務》)的謬論,明確指出,以「德」立國的主張行不通,連「先王」立國也都是「以戰成功」,「以伐成孝",因而先帝立國「興義兵」,也是「匡難群(避)害" (《結和》)的理所當然之事。他還以秦始皇徵伐統一六國的功業證明,秦始皇所以能開創出「舟車所通,足跡所及,靡不畢至」的局面,「非服其德,畏其威也」。他用嚴峻的歷史事實告訴人們,一個國家只知「修禮長文」,就「不能自存」,靠妥協去求苟安,也不能維持得長久。只有具備了「自存」的強力,才能立於列國之林。「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於人」,空談仁義,結果就會「身以放遷,宗廟絕祀」 (《誅秦》);意思是自身要遭流放,祖宗也要斷香火了。

桑弘羊還針對儒生們不分戰爭性質一律非戰,渲染戰爭的苦難,對反侵擾戰爭實行反攻倒算的猖狂氣焰,堅定指出抗擊匈奴是發「義兵」, 「以義伐不義」 《論功》),要不然,「不徵伐則暴害不息,不備則是以黎民委故也。」 (《備胡》)這就是說,不做打仗的準備,一旦敵人進犯,老百姓就要任敵人蹂躪了。為了長遠利益,眼前就要付出犧牲,只有這樣認識問題才真正是「為黎民遠慮」(《結和》。桑弘羊用漢武帝當年幾次發兵抗擊匈奴大奴隸主,用戰鬥開闢和平局面的事實證明,只有打,才能「討暴衛弱,定傾扶危」 (《備胡》,那時「減戍酒(成遭是供應守衛邊疆軍隊的糧食),寬徭役(福役是封建國家強迫勞動人民進行的無償勞動)」《K課秦》)的局面,才能真正到來。事實上也正是漢武帝進行了三次規模較大的對匈奴大奴隸主的武力反擊,才出現了「放縱,蒜積布野」的太平興旺景象(《西城》)。「初雖勞苦, 2其慶」 (《誅秦》),這本是當時盡人皆知的。可為什麼這樣洞火的事實,卻乃是「此有司所獨見,而文學所不睹」 (《結和呢?並且,又對漢代開國以來,行和親政策, 「數為蠻所給1怠,意為欺騙)不痛之,何故也?"

桑弘羊在與儒生們進行辯論時,還無情地批判了儒家門徒的妥協賣國的主張。賢良、文學們為了反對漢武帝抗戰衛國的!他們說漢武帝偏聽幾個「好事之臣」去搞勞民傷財的戰爭,以致使「府庫之藏流於外」(地廣》),投降妥協有理論的鼓吹者說,與其勞民而又傷財,那就不如用一個傷財而不勞民的辦法,即「偃兵休士,厚幣結和」(《擊之》)。據他們說來,只要給匈奴奴隸主多多貢獻財物,勤於修好和親,就可以刀槍入庫,士卒解甲了。在侵略者大軍壓境的現實世中,真能有這樣的想當然的局面嗎?這完全是騙人!桑弘羊:反對匈奴奴隸主侵擾的長期鬥爭經驗,明確指出:「匈奴數和親常先犯約,貪侵盜、長詐謀之國也。反覆無信,百約百叛.」這樣的侵擾者,還要「親之以德」 (《和親》),那簡直是愚蠢透了。桑弘羊認為,國家不修戰備,用和親去感動侵擾者,可敵卻不因為你送去了「重質厚賂之故改節」 ,即不但本性不會改變,卻反「而暴害滋甚」 ( 《結和》) ,助長了他全部吞食你的野心。桑弘羊對侵抗者本質的揭露,在今天,是很值得重視的。魯迅先生對「和親」一事做過深刻揭露,指出:「古人曾以女人作苟安的城堡,美其名以自欺日「和親」。」《墳·燈下漫筆》)又說:「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且介亭雜文·阿金》)以忍讓求和則無和平,古今中外的歷史已經充分反覆地證明了這一點。在西漢的歷史上,是堅決反對匈奴奴隸主集團侵擾的漢武帝,用果決的鬥爭,強大的實力,狠狠地打擊了侵擾者,洗刷了歷史的屈辱印跡。桑弘羊保衛了漢武帝的路線,也昭示了一條重要的歷史經驗。

桑弘羊還針對儒生們鼓吹「戰備無用」、「武備亡國」、「邊垂無用」、「匈奴侵擾者本性可化」等一系列反動謬論,逐個進行了批駁、精闢地論述了「有備則制人,無備則制於人」的深刻見解。桑弘羊認為,「上無義法,下無文理」《論功》)的匈奴,由於它處於奴隸制時代,社會制度比漢朝落後,性嗜掠奪,對於漢朝來說,如木中的藏蟲,身上的大病,「不治則縫(音慶,逐漸)以深(不治的話病就要一天比一天嚴重起來)"(世務》);而要和它講「誠信」。那是自尋「危亡之道」《世務》。以誠信化故、以武備禦敵,哪一條為可行之策,儒法兩家的回答截然不同。和宋襄公一樣蠢的儒生們,高唱"誠信著乎天下,醇德(醇,音純。高尚純真的道德)流平四海」、「賤貨而貴德,重義而輕利」 (《世務》)等一串串高調。桑弘羊歷數行「仁義」而自取滅亡的一系列蠢豬的名字-徐偃王,宋襄公,還有漢武帝時說不能對匈奴使用兵革,結果卻被匈奴斬了頭的博士狄山,揭露了儒生們以"道德為塞(把道德作為防禦敵人侵略的要塞)" (《險固》)這種主張的虛偽性。「知文而不知武,知一而不知二。故君子篤仁以行,然必築城以自守,設械以自備,為不仁者之害已也」 《和親》。在階級社會中,進步的國家,掌權的革命的階級,不懂得這個道理,政權能存在一天以上嗎?桑弘羊的戰備主張是十分現實主義的。

這種深刻思想是來源於豐富的現實經驗和歷史經驗的,認真研究《鹽鐵論》中法家的戰備觀點,對於我們今天更好地落實「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戰略方針,也是有借鑑意義的。

四、兩種根本對立的歷史觀

在鹽鐵會議上,儒法兩家就鹽鐵官營政策是否得當所展開的激烈辯論,實際也是前進與倒退這兩種根本對立的歷史觀的尖銳鬥爭。

儒生們以把三王五帝時代說成象天堂一樣,鼓吹一切都是越古越好,因而主張當今只能「復往古之道」 《利議》),而不能實行任何變革。桑弘羊與這種倒退有理的反動歷史觀針鋒相對,從歷史與現實的實際鬥爭經驗出發,認為儒生們「信往而乖於今,道古而不合於世務」《刺復》,實在是「道古以害今」, 「乃不足與謀」之輩。這位法家代表,為此特別點出頑固不化的守舊派伯夷之流,批判了「不食周粟」、所謂「以廉飢」的伯夷,是「由小器而虧大體」 《褒賢》)的偽君子。滿懷政治抱負的桑弘羊,鄙薄「潔言汙行」、「雞廉狼吞」的儒家者流,而對佐治秦孝公、秦始皇的法家傑出代表商鞅、李斯,則滿懷敬意,歌頌了他們革新家的氣魄。說商鞅「戰勝攻取,並近滅遠」, 「蘋法明教,而秦人大治」, 「功如丘山,名傳後世」 《非軟》);說李斯「奮翼高舉,龍升驥驁(音熬,駿馬飛馳之狀) ,過九軼二(越過九重天,超過龍和馬),翱翔萬仞"(《毀

學》)。他們的雄圖大略都是那些井底青蛙和籬邊燕雀所不能理解的。桑弘羊以自己是法家的後繼者而自豪:「善歌者使人續其聲,善作者使人紹其功(繼承他的功業)」 (《非鐵》)。並相信法家思想後繼有人,一定會高出儒家之上。

桑弘羊力反儒家「百世不易之道」 (《刑德》)的形上學觀念,主張應該根據現實情況決定施政方針,要「知趨舍之宜」 ,明「時世之變」 (《利議》),知「異時各有所施」 (《大論》)乃為正理。在桑弘羊的變革有理的哲學面前,儒生們把「三王、五帝好」的老調子,煞有介事地謂行變革之法要招來天災。什麼「仁、德、義、禮」即是「春、夏、秋、冬」,先王之道之不可易,猶如四時之序之不可改;什麼「君尊臣卑之義」即是陽盛於上,陰消於下; 「政教不均,則水旱不時,與滕(音滕,神蛇)生」, 「天報以禍」 (《論災》)等等。

以霍光為首的反動復闢勢力,挾天子以令諸侯,在鹽鐵潮流的法家桑弘羊一直也沒有屈服。霍光指使他的死黨杜延年告發了桑弘羊,霍光一夥用「數以邪枉幹輔政,大將軍不聽,而懷怨望,與燕王通謀」的罪名,把桑弘羊殺害了。

《鹽鐵論》所反映儒法鬥爭是十分尖銳的,其中法家的思想觀點是很深刻的。今天深入研究這一著作,對於我們認識漢代中期的儒法鬥爭。


《鹽鐵論》全書分為10卷60篇。前41篇是寫鹽鐵會議上的正式辯論,自第42篇至59篇是寫會後的餘談,最後一篇「雜論」是作者寫的後序。篇各標目,前後聯成一氣,採用對話文體,以生動的語言真實反映當時的辯論情景,保存了不少西漢中葉的經濟史料和豐富的經濟思想資料。

  書中記述,在漢昭帝下詔調集的這次鹽鐵會議上,賢良文學們提出,鹽鐵官府壟斷專營和「平準均輸」等經濟政策是造成百姓疾苦的主要原因,所以請求廢除鹽、鐵和酒的官府專營,並取消均輸官。

  均輸和平準是漢武帝時期(公元前140年至公元前88年),其最初目的是利用行政手段幹預市場和調劑物價的兩種措施,均輸就是在各地設置均輸官,負責徵收、買賣和運輸貨物,地方應交納的貢物,折合成錢交給均輸官,均輸官再在各地之間賤買貴賣,調節物價,同時也為國家增加了收入。平準則是官府負責京師和大城市的平抑物價工作,賤時國家收買,貴時國家拋售,抑制奸商的投機倒把行為,穩定物價。但是由於理論的過於理想化,造成了百姓買什麼什麼貴的惡性循環。

  書中的御史大夫即桑弘羊,站在封建中央政府的立場,強調法治,崇尚功利,堅持國家幹涉經濟的政策,對鹽鐵官營、平準、均輸等重大政策措施採取堅決維護的態度,認為它「有益於國,無害於人」,既可以增加國家財政收入,「以佐助邊費」,又有發展農業生產,「離朋黨,禁淫侈,絕併兼之路」的作用,因而決不可廢止。他在為鹽鐵官營等政策辯護時,全面地提出了他對工商業的看法。他接受了範蠡、白圭的重商思想和《管子》中有關國家經營工商業的思想,認為工商業在人民經濟生活中是不可少的,人民生活所需的「養生送終之具」均「待商而通,待工而成」,所以,他主張「開本末之途,通有無之用」,「農商交易,以利本末」。但他認為工商業應該由政府控制,發展官營工商業。這樣既可以增加國家財政收入,又可以「排富商大賈」,抑制他們的兼併掠奪,有利於「使民務本,不營於末」,有利於「建本抑末」。

鹽鐵會議上,賢良、文學在辯論中所闡述的當時的儒家經濟思想,經過《鹽鐵論》的「推衍」,更為全面系統,形成中國封建社會中佔統治地位的經濟思想。《鹽鐵論》的作者桓寬,服膺儒家思想,在政治上站在反對桑弘羊的立場,但他把鹽鐵會議辯論雙方的思想、言論比較忠實地整理出來,因而使《鹽鐵論》這部著作,不僅保存了西漢中期較豐富的經濟史料,也把桑弘羊這一封建社會傑出理財家的概略生平、思想和言論相當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成為研究中國經濟思想史、特別是西漢經濟思想史的一部重要著作。

桓寬,西漢後期散文家。字次公。汝南(今河南上蔡西南)人。生卒年不詳。漢宣帝時被舉為郎,後任廬江太守丞。著有《鹽鐵論》十卷六十篇。《鹽鐵論》原為漢昭帝時以御史大夫桑弘羊、丞相田千秋為一方,以各地賢良、文學為另一方,就鹽鐵官營和酒類專賣等問題舉行辯論的會議紀要,後經桓寬推演整理而成此書。《鹽鐵論》以對話形式,生動地記載了這場辯論的情況。全書體例統一,風格一致,結構嚴密,通曉暢達,在經濟思想史和文學史上都具有重要價值。

惟始元六年,有詔書使丞相、御史與所舉賢良、文學語。問民間所疾苦。

  文學對曰:「竊聞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廣道德之端,抑末利而開仁義,毋示以利,然後教化可興,而風俗可移也。今郡國有鹽、鐵、酒榷,均輸,與民爭利。散敦厚之樸,成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趨末者眾。夫文繁則質衰,末盛則質虧。末修則民淫,本修則民愨。民愨則財用足,民侈則饑寒生。願罷鹽、鐵、酒榷、均輸,所以進本退末,廣利農業,便也。」

  大夫曰:「匈奴背叛不臣,數為寇暴於邊鄙,備之則勞中國之士,不備則侵盜不止。先帝哀邊人之久患,苦為虜所系獲也,故修障塞。飭烽燧,屯戍以備之。邊用度不足,故興鹽、鐵,設酒榷,置均輸,蕃貨長財,以佐助邊費。今議者欲罷之,內空府庫之藏,外乏執備之用,使備塞乘城之士饑寒於邊,將何以贍之?罷之,不便也。」

  文學曰:「孔子曰:『有國有家者,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畜仁義以風之,廣德行以懷之。是以近者親附而遠者悅服。故善克者不戰,善戰者不師,善師者不陣。修之於廟堂,而折衝還師。王者行仁政,無敵於天下,惡用費哉?」

  大夫曰:「匈奴桀黠,擅恣入塞,犯厲中國,殺伐郡、縣、朔方都尉,甚悖逆不軌,宜誅討之日久矣。陛下垂大惠,哀元元之未贍,不忍暴士大夫於原野;縱難被堅執銳,有北面復匈奴之志,又欲罷鹽、鐵、均輸,擾邊用,損武略,無憂邊之心,於其義未便也。」

  文學曰:「古者,貴以德而賤用兵。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廢道德而任兵革,興師而伐之,屯戍而備之,暴兵露師,以支久長,轉輸糧食無已,使邊境之士饑寒於外,百姓勞苦於內。立鹽、鐵,始張利官以給之,非長策也。故以罷之為便也。」

  大夫曰:「古之立國家者,開本末之途,通有無之用,市朝以一其求,致士民,聚萬貨,農商工師各得所欲,交易而退。易曰:『通其變,使民不倦。』故工不出,則農用乏;商不出,則寶貨絕。農用乏,則谷不殖;寶貨絕,則財用匱。故鹽、鐵、均輸,所以通委財而調緩急。罷之,不便也。」

  文學曰:「夫導民以德則民歸厚;示民以利,則民俗薄。俗薄則背義而趨利,趨利則百姓交於道而接於市。老子曰:『貧國若有餘。』非多財也,嗜欲眾而民躁也。是以王者崇本退末,以禮義防民欲,實菽粟貨財。市,商不通無用之物,工不作無用之器。故商所以通鬱滯,工所以備器械,非治國之本務也。」

  大夫曰:「管子云:『國有沃野之饒而民不足於食者,器械不備也。有山海之貨而民不足於財者,商工不備也。』隴、蜀之丹漆旄羽,荊、揚之皮革骨象,江南之楠梓竹箭,燕、齊之魚鹽旃裘,兗、豫之漆絲絺紵,養生送終之具也,待商而通,待工而成。故聖人作為舟楫之用,以通川谷,服牛駕馬,以達陵陸;致遠窮深,所以交庶物而便百姓。是以先帝建鐵官以贍農用,開均輸以足民財;鹽、鐵、均輸,萬民所戴仰而取給者,罷之,不便也。」

  文學曰:「國有沃野之饒而民不足於食者,工商盛而本業荒也;有山海之貨而民不足於財者,不務民用而淫巧眾也。故川源不能實漏卮,山海不能贍溪壑。是以盤庚萃居,舜藏黃金,高帝禁商賈不得仕宦,所以遏貪鄙之俗,而醇至誠之風也。排困市井,防塞利門,而民猶為非也,況上之為利乎?傳曰:『諸侯好利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士貪,士貪則庶人盜。』是開利孔為民罪梯也。」

  大夫曰:「往者,郡國諸侯各以其方物貢輸,往來煩雜,物多苦惡,或不償其費。故郡國置輸官以相給運,而便遠方之貢,故曰均輸。開委府於京師,以籠貨物。賤即買,貴則賣。是以縣官不失實,商賈無所貿利,故曰平準。平準則民不失職,均輸則民齊勞逸。故平準、均輸,所以平萬物而便百姓,非開利孔而為民罪梯者也。」

  文學曰:「古者之賦稅於民也,因其所工,不求所拙。農人納其獲,女工效其功。今釋其所有,責其所無。百姓賤賣貨物,以便上求。間者,郡國或令民作布絮,吏恣留難,與之為市。吏之所入,非獨齊、阿之縑,蜀、漢之布也,亦民間之所為耳。行奸賣平,農民重苦,女工再稅,未見輸之均也。縣官猥發,闔門擅市,則萬物幷收。萬物幷收,則物騰躍。騰躍,則商賈侔利。自市,則吏容奸。豪吏富商積貨儲物以待其急,輕賈奸吏收賤以取貴,未見準之平也。蓋古之均輸,所以齊勞逸而便貢輸,非以為利而賈萬物也。」

  力耕第二

  大夫曰:「王者塞天財,禁關市,執準守時,以輕重御民。豐年歲登,則儲積以備乏絕;兇年惡歲,則行幣物;流有餘而調不足也。昔禹水湯旱,百姓匱乏,或相假以接衣食。禹以歷山之金,湯以莊山之銅,鑄幣以贖其民,而天下稱仁。往者財用不足,戰士或不得祿,而山東被災,齊、趙大飢,賴均輸之畜,倉廩之積,戰士以奉,饑民以賑。故均輸之物,府庫之財,非所以賈萬民而專奉兵師之用,亦所以賑睏乏而備水旱之災也。」

  文學曰:「古者,十一而稅,澤梁以時入而無禁,黎民鹹被南畝而不失其務。故三年耕而餘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此禹、湯所以備水旱而安百姓也。草萊不闢,田疇不治,雖擅山海之財,通百末之利,猶不能贍也。是以古者尚力務本而種樹繁,躬耕趣時而衣食足,雖累兇年而人不病也。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穡者民之務也。二者修,則國富而民安也。詩云:『百室盈止,婦子寧止』也。」  大夫曰:「賢聖治家非一寶,富國非一道。昔管仲以權譎霸,而紀氏以強本亡。使治家養生必於農,則舜不甄陶而伊尹不為庖。故善為國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輕我重。以末易其本,以虛蕩其實。今山澤之財,均輸之藏,所以御輕重而役諸侯也。汝、漢之金,纖微之貢,所以誘外國而釣胡、羌之寶也。夫中國一端之縵,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損敵國之用。是以騾驢馲駝,銜尾入塞,驒騱騵馬,盡為我畜,鼲貂狐貉,採旃文罽,充於內府,而璧玉珊瑚琉璃,鹹為國之寶。是則外國之物內流,而利不外洩也。異物內流則國用饒,利不外洩則民用給矣。詩曰:『百室盈止,婦子寧止。』」

  文學曰:「古者,商通物而不豫,工致牢而不偽。故君子耕稼田魚,其實一也。商則長詐,工則飾罵,內懷窺窬而心不怍,是以薄夫欺而敦夫薄。昔桀女樂充宮室,文繡衣裳,故伊尹高逝遊薄,而女樂終廢其國。今騾驢之用,不中牛馬之功,鼲貂旃罽,不益錦綈之實。美玉珊瑚出於崑山,珠璣犀象出於桂林,此距漢萬有餘裡。計耕桑之功,資財之費,是一物而售百倍其價也,一揖而中萬鍾之粟也。夫上好珍怪,則淫服下流,貴遠方之物,則貨財外充。是以王者不珍無用以節其民,不愛奇貨以富其國。故理民之道,在於節用尚本,分土井田而已。」  大夫曰:「自京師東西南北,歷山川,經郡國,諸殷富大都,無非街衢五通,商賈之所湊,萬物之所殖者。故聖人因天時,智者因地財,上士取諸人,中士勞其形。長沮、桀溺,無百金之積,蹠蹻之徒,無猗頓之富,宛、周、齊、魯,商遍天下。故乃商賈之富,或累萬金,追利乘羨之所致也。富國何必用本農,足民何必井田也?」

  文學曰:「洪水滔天,而有禹之績,河水泛濫,而有宣房之功。商紂暴虐,而有孟津之謀,天下煩擾,而有乘羨之富。夫上古至治,民樸而貴本、安愉而寡求。當此之時,道路罕行,市朝生草。故耕不強者無以充虛,織不強者無以掩形。雖有湊會之要,陶、宛之術,無所施其巧。自古及今,不施而得報,不勞而有功者,未之有也。」

  通有第三

  大夫曰:「燕之涿、薊,趙之邯鄲,魏之溫軹,韓之滎陽,齊之臨淄,楚之宛、陳,鄭之陽翟,三川之二周,富冠海內,皆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也,居五諸之衝,跨街衢之路也。故物豐者民衍,宅近市者家富。富在術數,不在勞身;利在勢居,不在力耕也。

  文學曰:「荊、揚南有桂林之饒,內有江、湖之利,左陵陽之金,右蜀、漢之材,伐木而樹谷,燔萊而播粟,火耕而水耨,地廣而饒財;然民鮆窳偷生,好衣甘食,雖白屋草廬,歌謳鼓琴,日給月單,朝歌暮戚。趙、中山帶大河,纂四通神衢,當天下之蹊,商賈錯於路,諸侯交於道;然民淫好末,侈靡而不務本,田疇不修,男女矜飾,家無鬥筲,鳴琴在室。是以楚、趙之民,均貧而寡富。宋、衛、韓、梁,好本稼穡,編戶齊民,無不家衍人給。故利在自惜,不在勢居街衢;富在儉力趣時,不在歲司羽鳩也。」

  大夫曰:「五行:東方木,而丹、章有金銅之山;南方火,而交趾有大海之川;西方金,而蜀、隴有名材之林;北方水,而幽都有積沙之地。此天地所以均有無而通萬物也。今吳、越之竹,隋、唐之材,不可勝用,而曹、衛、梁、宋,採棺轉屍;江、湖之魚,萊、黃之鮐,不可勝食,而鄒、魯、周、韓,藜藿蔬食。天地之利無不贍,而山海之貨無不富也;然百姓匱乏,財用不足,多寡不調,而天下財不散也。」

  文學曰:「古者,採椽不斲,茅茨不翦,衣布褐,飯土硎,鑄金為鉏,埏埴為器,工不造奇巧,世不寶不可衣食之物,各安其居,樂其俗,甘其食,便其器。是以遠方之物不交,而崑山之玉不至。今世俗壞而競於淫靡,女極纖微,工極技巧,雕素樸而尚珍怪,鑽山石而求金銀,沒深淵求珠璣,設機陷求犀象,張網羅求翡翠,求蠻、貉之物以眩中國,徙邛、筰之貨,致之東海,交萬裡之財,曠日費功,無益於用。是以褐夫匹婦,勞疲力屈,而衣食不足也。故王者禁溢利,節漏費。溢利禁則反本,漏費節則民用給。是以生無乏資,死無轉屍也。」

  大夫曰:「古者,宮室有度,輿服以庸;採椽茅茨,非先王之制也。君子節奢刺儉,儉則固。昔孫叔敖相楚,妻不衣帛,馬不秣粟。孔子曰:『不可,大儉極下。』此蟋蟀所為作也。管子曰:『不飾宮室,則材木不可勝用,不充庖廚,則禽獸不損其壽。無末利,則本業無所出,無黼黻,則女工不施。』故工商梓匠,邦國之用,器械之備也。自古有之,非獨於此。弦高販牛於周,五羖賃車入秦,公輸子以規矩,歐冶以鎔鑄。語曰:『百工居肆,以致其事。』農商交易,以利本末。山居澤處,蓬蒿堯埆,財物流通,有以均之。是以多者不獨衍,少者不獨饉。若各居其處,食其食,則是橘柚不鬻,朐滷之鹽不出,旃罽不市,而吳、唐之材不用也。」

  文學曰:「孟子云:『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蠶麻以時,布帛不可勝衣也。斧斤以時,材木不可勝用。田漁以時,魚肉不可勝食。』若則飾宮室,增臺榭,梓匠斲巨為小,以圓為方,上成雲氣,下成山林,則材木不足用也。男子去本為末,雕文刻鏤,以象禽獸,窮物究變,則谷不足食也。婦女飾微治細,以成文章,極伎盡巧,則絲布不足衣也。庖宰烹殺胎卵,煎炙齊和,窮極五味,則魚肉不足食也。當今世,非患禽獸不損,材木不勝,患僭侈之無窮也;非患無旃罽橘柚,患無狹廬糠糟也。」

  錯幣第四

  大夫曰:「交幣通施,民事不及,物有所幷也。計本量委,民有飢者,谷有所藏也。智者有百人之功,愚者有不更本之事。人君不調,民有相萬之富也。此其所以或儲百年之餘,或不厭糟糠也。民大富,則不可以祿使也;大強,則不可以罰威也。非散聚均利者不齊。故人主積其食,守其用,制其有餘,調其不足,禁溢羨,厄利塗,然後百姓可家給人足也。」

  文學曰:「古者,貴德而賤利,重義而輕財。三王之時,迭盛迭衰。衰則扶之,傾則定之。是以夏忠、殷敬、周文,庠序之教,恭讓之禮,粲然可得而觀也。及其後,禮義弛崩,風俗滅息,故自食祿之君子,違於義而競於財,大小相吞,淚轉相傾。此所以或儲百年之餘,或無以充虛蔽形也。古之仕者不穡,田者不漁,抱關擊柝,皆有常秩,不得兼利盡物。如此,則愚智同功,不相傾也。詩云:『彼有遺秉,此有滯穗,伊寡婦之利。』言不盡物也。」

  大夫曰:「湯、文繼衰,漢興乘弊。一質一文,非苟易常也。俗弊更法,非務變古也,亦所以救失扶衰也。故教與俗改,弊與世易。夏後以玄貝,周人以紫石,後世或金錢刀布。物極而衰,終始之運也。故山澤無徵,則君臣同利,刀幣無禁,則奸貞並行。夫臣富則相侈,下專利則相傾也。」  文學曰:「古者,市朝而無刁幣,各以其所有易所無,抱布貿絲而已。後世即有龜貝金錢,交施之也。幣數變而民滋偽。夫救偽以質,防失以禮。湯、文繼衰,革法易化,而殷、周道興。漢初乘弊,而不改易,畜利變幣,欲以反本,是猶以煎止燔,以火止沸也。上好禮則民闇飾,上好貨則下死利也。」  大夫曰:「文帝之時,縱民得鑄錢、冶鐵、煮鹽。吳王擅鄣海澤,鄧通專西山。山東奸猾,鹹聚吳國,秦、雍、漢、蜀因鄧氏。吳、鄧錢布天下,故有鑄錢之禁。禁御之法立,而奸偽息,奸偽息,則民不期於妄得,而各務其職;不反本何為?故統一,則民不二也;幣由上,則下不疑也。」

  文學曰:「往古,幣眾財通而民樂。其後,稍去舊幣,更行白金龜龍,民多巧新幣。幣數易而民益疑。於是廢天下諸錢,而專命水衡三官作。吏匠侵利,或不中式,故有薄厚輕重。農人不習,物模擬之,信故疑新,不知奸貞。商賈以美貿惡,以半易倍。買則失實,賣則失理,其疑或滋益甚。夫鑄偽金錢以有法,而錢之善惡無增損於故。擇錢則物稽滯,而用人尤被其苦。春秋曰:『算不及蠻、夷則不行。』故王者外不鄣海澤以便民用,內不禁刀幣以通民施。」

  禁耕第五

  大夫曰:「家人有寶器,尚函匣而藏之,況人主之山海乎?夫權利之處,必在深山窮澤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異時,鹽鐵未籠,布衣有朐邴,人君有吳王,皆鹽鐵初議也。吳王專山澤之饒,薄賦其民,賑贍窮乏,以成私威。私威積而逆節之心作。夫不蚤絕其源而憂其末,若決呂梁,沛然,其所傷必多矣。太公曰:『一家害百家,百家害諸侯,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今放民於權利,罷鹽鐵以資暴強,遂其貪心,眾邪群聚,私門成黨,則強御日以不制,而幷兼之徒奸形成也。」

  文學曰:「民人藏於家,諸侯藏於國,天子藏於海內。故民人以垣牆為藏閉,天子以四海為匣匱。天子適諸侯,升自阼階,諸侯納管鍵,執策而聽命,示莫為主也。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於民,遠浮利,務民之義;義禮立,則民化上。若是,雖湯、武生存於世,無所容其慮。工商之事,歐冶之任,何奸之能成?三桓專魯,六卿分晉,不以鹽鐵。故權利深者,不在山海,在朝廷;一家害百家,在蕭牆,而不在朐邴也。」  大夫曰:「山海有禁,而民不傾;貴賤有平,而民不疑。縣官設衡立準,人從所欲,雖使五尺童子適市,莫之能欺。今罷去之,則豪民擅其用而專其利。決市閭巷,高下在口吻,貴賤無常,端坐而民豪,是以養強抑弱而藏於蹠也。強養弱抑,則齊民消;若眾穢之盛而害五穀。一家害百家,不在朐邴,如何也?」  文學曰:「山海者,財用之寶路也。鐵器者,農夫之死士也。死士用,則仇讎滅,仇讎滅,則田野闢,田野闢而五穀熟。寶路開,則百姓贍而民用給,民用給則國富。國富而教之以禮,則行道有讓,而工商不相豫,人懷敦樸以相接,而莫相利。夫秦、楚、燕、齊,土力不同,剛柔異勢,巨小之用,居句之宜,黨殊俗易,各有所便。縣官籠而一之,則鐵器失其宜,而農民失其便。器用不便,則農夫罷於野而草萊不闢。草萊不闢,則民睏乏。故鹽冶之處,大傲皆依山川,近鐵炭,其勢鹹遠而作劇。郡中卒踐更者,多不勘,責取庸代。縣吧或以戶口賦鐵,而賤平其準。良家以道次發僦運鹽、鐵,煩費,百姓病苦之。愚竊見一官之傷千裡,未睹其在朐邴也。」

  復古第六

  大夫曰:「故扇水都尉彭祖寧歸,言:『鹽、鐵令品,令品甚明。卒徒衣食縣官,作鑄鐵器,給用甚眾,無妨於民。而吏或不良,禁令不行,故民煩苦之。』令意總一鹽、鐵,非獨為利入也,將以建本抑末,離朋黨,禁淫侈,絕幷兼之路也。古者,名山大澤不以封,為下之專利也。山海之利,廣澤之畜,天地之藏也,皆宜屬少府;陛下不私,以屬大司農,以佐助百姓。浮食奇民,好欲擅山海之貨,以致富業,役利細民,故沮事議者眾。鐵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眾庶所宜事也。往者,豪強大家,得管山海之利,採鐵石鼓鑄,煮海為鹽。一家聚眾,或至千餘人,大抵盡收放流人民也。遠去鄉裡,棄墳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窮澤之中,成奸偽之業,遂朋黨之權,其輕為非亦大矣!今者,廣進賢之途,練擇守尉,不待去鹽、鐵而安民也。」

  文學曰:「扇水都尉所言,當時之權,一切之術也,不可以久行而傳世,此非明王所以君國子民之道也。詩云:『哀哉為猶,匪先民是程,匪大猶是經,維邇言是聽。』此詩人刺不通於王道,而善為權利者。孝武皇帝攘九夷,平百越,師旅數起,糧食不足。故立田官,置錢,入谷射官,救急贍不給。今陛下繼大功之勤,養勞倦之民,此用麋鬻之時;公卿宜思所以安集百姓,致利除害,輔明主以仁義,修潤洪業之道。明主即位以來,六年於茲,公卿無請減除不急之官,省罷機利之人。人權縣太久,民良望於上。陛下宣聖德,昭明光,令郡國賢良、文學之士,乘傳詣公車,議五帝、三王之道,六藝之風,冊陳安危利害之分,指意粲然。今公卿辨議,未有所定,此所謂守小節而遺大體,抱小利而忘大利者也。」  大夫曰:「宇棟之內,燕雀不知天地之高;坎井之蛙,不知江海之大;窮夫否婦,不知國家之慮;負荷之商,不知猗頓之富。先帝計外國之利,料胡、越之兵,兵敵弱而易制,用力少而功大,故因勢變以主四夷,地濱山海,以屬長城,北略河外,開路匈奴之鄉,功未卒。蓋文王受命伐崇,作吧於豐;武王繼之,載屍以行,破商擒紂,遂成王業。曹沬棄三北之恥,而復侵地;管仲負當世之累,而立霸功。故志大者遺小,用權者離俗。有司思師望之計,遂先帝之業,志在絕胡、貉,擒單于,故未遑扣扃之義,而錄拘儒之論。」

  文學曰:「燕雀離巢宇而有鷹隼之憂,坎井之蛙離其居而有蛇鼠之患,況翱翔千仞而遊四海乎?其禍必大矣!此李斯所以折翼,而趙高沒淵也。聞文、武受命,伐不義以安諸侯大夫,未聞弊諸夏以役夷、狄也。昔秦常舉天下之力以事胡、越,竭天下之財以奉其用,然眾不能畢;而以百萬之師,為一夫之任,此天下共聞也。且數戰則民勞,久師則兵弊,此百姓所疾苦,而拘儒之所憂也。」

非鞅第七

  大夫曰:「昔商君相秦也,內立法度,嚴刑罰,飭政教,奸偽無所容。外設百倍之利,收山澤之稅,國富民強,器械完飾,蓄積有餘。是以徵敵伐國,攘地斥境,不賦百姓而師以贍。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盡西河而民不苦。鹽、鐵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軍旅之費,務蓄積以備乏絕,所給甚眾,有益於國,無害於人。百姓何苦爾,而文學何憂也?」

  文學曰:「昔文帝之時,無鹽、鐵之利而民富;今有之而百姓睏乏,未見利之所利也,而見其害也。且利不從天來,不從地出,一取之民間,謂之百倍,此計之失者也。無異於愚人反裘而負薪,愛其毛,不知其皮盡也。夫李梅實多者,來年為之衰;新谷熟而舊谷為之虧。自天地不能兩盈,而況於人事乎?故利於彼者必耗於此,猶陰陽之不並曜,晝夜之有長短也。商鞅峭法長利,秦人不聊生,相與哭孝公。吳起長兵攻取,楚人搔動,相與泣悼王。其後楚日以危,秦日以弱。故利蓄而怨積,地廣而禍構,惡在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盡西河而人不苦也?今商鞅之冊任於內,吳起之兵用於外,行者勤於路,居者匱於室,老母號泣,怨女嘆息;文學雖欲無憂,其可得也?」

  大夫曰:「秦任商君,國以富強,其後卒幷六國而成帝業。及二世之時,邪臣擅斷,公道不行,諸侯叛弛,宗廟隳亡。春秋曰:『末言爾,祭仲亡也。』夫善歌者使人續其聲,善作者使人紹其功。椎車之蟬攫,相土之教也。周道之成,周公之力也。雖有裨諶之草創,無子產之潤色,有文、武之規矩,而無周、呂之鑿枘,則功業不成。今以趙高之亡秦而非商鞅,猶以崇虎亂殷而非伊尹也。」

  文學曰:「善鑿者建周而不拔,善基者致高而不蹶。伊尹以堯、舜之道為殷國基,子孫紹位,百代不絕。商鞅以重刑峭法為秦國基,故二世而奪。刑既嚴峻矣,又作為相坐之法,造誹謗,增肉刑,百姓齋慄,不知所措手足也。賦斂既煩數矣,又外禁山澤之原,內設百倍之利,民無所開說容言。崇利而簡義,高力而尚功,非不廣壤進地也,然猶人之病水,益水而疾深,知其為秦開帝業,不知其為秦致亡道也。狐刺之鑿,雖公輸子不能善其枘。畚土之基,雖良匠不能成其高。譬若秋蓬被霜,遭風則零落,雖有十子產,如之何?故扁鵲不能肉白骨,微、箕不能存亡國也。」

  大夫曰:「言之非難,行之為難。故賢者處實而效功,亦非徒陳空文而已。昔商君明於開塞之術,假當世之權,為秦致利成業,是以戰勝攻取,幷近滅遠,乘燕、趙,陵齊、楚,諸侯斂衽,西面而向風。其後,蒙恬徵胡,斥地千裡,踰之河北,若壞朽折腐。何者?商君之遺謀,備飭素修也。故舉而有利,動而有功。夫畜積籌策,國家之所以強也。故弛廢而歸之民,未睹巨計而涉大道也。」

  文學曰:「商鞅之開塞,非不行也;蒙恬卻胡千裡,非無功也;威震天下,非不強也;諸侯隨風西面,非不從也;然而皆秦之所以亡也。商鞅以權數危秦國,蒙恬以得千裡亡秦社稷:此二子者,知利而不知害,知進而不知退,故果身死而眾敗。此所謂戀朐之智,而愚人之計也,夫何大道之有?故曰:『小人先合而後忤,初雖乘馬,卒必泣血。』此之謂也。」

  大夫曰:「淑好之人,戚施之所妒也;賢知之士,闒茸之所惡也。是以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夫商君起布衣,自魏入秦,期年而相之,革法明教,而秦人大治。故兵動而地割,兵休而國富。孝公大說,封之於、商之地方五百裡,功如丘山,名傳後世。世人不能為,是以相與嫉其能而疵其功也。」

  文學曰:「君子進必以道,退不失義,高而勿矜,勞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大而理順;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業。今商鞅棄道而用權,廢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為俗,欺舊交以為功,刑公族以立威,無恩於百姓,無信於諸侯,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讎,雖以獲功見封,猶食毒肉愉飽而罹其咎也。蘇秦合縱連橫,統理六國,業非不大也;桀、紂與堯、舜並稱,至今不亡,名非不長也;然非者不足貴。故事不苟多,名不苟傳也。」

  大夫曰:「縞素不能自分於緇墨,賢聖不能自理於亂世。是以箕子執囚,比幹被刑。伍員相闔閭以霸,夫差不道,流而殺之。樂毅信功於燕昭,而見疑於惠王。人臣盡節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大夫種輔翼越王,為之深謀,卒擒強吳,據有東夷,終賜屬鏤而死。驕主背恩德,聽流說,不計其功故也,豈身之罪哉?」

  文學曰:「比幹剖心,子胥鴟夷,非輕犯君以危身,強諫以幹名也。憯怛之忠誠,心動於內,忘禍患之發於外,志在匡君救民,故身死而不怨。君子能行是不能御非,雖在刑戮之中,非其罪也。是以比乾死而殷人怨,子胥死而吳人恨。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於私仇,故孝公卒之日,舉國而攻之,東西南北莫可奔走,仰天而嘆曰:『嗟乎,為政之弊,至於斯極也!』卒車裂族夷,為天下笑。斯人自殺,非人殺之也。」

  晁錯第八

  大夫曰:「春秋之法,君親無將,將而必誅。故臣罪莫重於弒君,子罪莫重於弒父。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招四方遊士,山東儒、墨鹹聚於江、淮之間,講議集論,著書數十篇。然卒於背義不臣,使謀叛逆,誅及宗族。晁錯變法易常,不用制度,迫蹙宗室,侵削諸侯,蕃臣不附,骨肉不親,吳、楚積怨,斬錯東市,以慰三軍之士而謝諸侯。斯亦誰殺之乎?」

  文學曰:「孔子不飲盜泉之流,曾子不入勝母之閭。名且惡之,而況為不臣不子乎?是以孔子沐浴而朝,告之哀公。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傳曰:『君子可貴可賤,可刑可殺,而不可使為亂。』若夫外飾其貌而內無其實,口誦其文而行不猶其道,是盜,固與盜而不容於君子之域。春秋不以寡犯眾,誅絕之義有所止,不兼怨惡也。故舜之誅,誅鯀;其舉,舉禹。夫以璵璠之玼,而棄其璞,以一人之罪,而兼其眾,則天下無美寶信士也。晁生言諸侯之地大,富則驕奢,急即合從。故因吳之過而削之會稽,因楚之罪而奪之東海,所以均輕重,分其權,而為萬世慮也。弦高誕於秦而信於鄭,晁生忠於漢而讎於諸侯。人臣各死其主,為其國用,此解楊之所以厚於晉而薄於荊也。」

  刺權第九

  大夫曰:「今夫越之具區,楚之雲夢,宋之鉅野,齊之孟諸,有國之富而霸王之資也。人君統而守之則強,不禁則亡。齊以其腸胃予人,家強而不制,枝大而折幹,以專巨海之富而擅魚鹽之利也。勢足以使眾,恩足以恤下,是以齊國內倍而外附。權移於臣,政墜於家,公室卑而田宗強,轉轂遊海者蓋三千乘,失之於本而末不可救。今山川海澤之原,非獨雲夢、孟諸也。鼓鑄煮鹽,其勢必深居幽谷,而人民所罕至。奸猾交通山海之際,恐生大奸。乘利驕溢,散樸滋偽,則人之貴本者寡。大農鹽鐵丞鹹陽、孔僅等上請:『願募民自給費,因縣官器,煮鹽予用,以杜浮偽之路。』由此觀之:令意所禁微,有司之慮亦遠矣。」

  文學曰:「有司之慮遠,而權家之利近;令意所禁微,而僭奢之道著。自利害之設,三業之起,貴人之家,雲行於塗,轂擊於道,攘公法,申私利,跨山澤,擅官市,非特巨海魚鹽也;執國家之柄,以行海內,非特田常之勢、陪臣之權也;威重於六卿,富累於陶、衛,輿服僭於王公,宮室溢於制度,幷兼列宅,隔絕閭巷,閣道錯連,足以遊觀,鑿池曲道,足以騁騖,臨淵釣魚,放犬走兔,隆豺鼎力,蹋鞠鬥雞,中山素女撫流徵於堂上,鳴鼓巴俞作於堂下,婦女被羅紈,婢妾曳絺紵,子孫連車列騎,田獵出入,畢弋捷健。是以耕者釋耒而不勤,百姓冰釋而懈怠。何者?己為之而彼取之,僭侈相效,上升而不息,此百姓所以滋偽而罕歸本也。」

  大夫曰:「官尊者祿厚,本美者枝茂。故文王德而子孫封,周公相而伯禽富。水廣者魚大,父尊者子貴。傳曰:『河、海潤千裡。』盛德及四海,況之妻子乎?故夫貴於朝,妻貴於室,富曰苟美,古之道也。孟子曰:『王者與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也。』居編戶之列,而望卿相之子孫,是以跛夫之欲及樓季也,無錢而欲千金之寶,不亦虛望哉!」

  文學曰:「禹、稷自布衣,思天下有不得其所者,若己推而納之溝中,故起而佐堯,平治水土,教民稼穡。其自任天下如此其重也,豈雲食祿以養妻子而已乎?夫食萬人之力者,蒙其憂,任其勞。一人失職,一官不治,皆公卿之累也。故君子之仕,行其義,非樂其勢也。受祿以潤賢,非私其利。見賢不隱,食祿不專,此公叔之所以為文,魏成子所以為賢也。故文王德成而後封子孫,天下不以為黨,周公功成而後受封,天下不以為貪。今則不然。親戚相推,朋黨相舉,父尊於位,子溢於內,夫貴於朝,妻謁行於外。無周公之德而有其富,無管仲之功而有其侈,故編戶跛夫而望疾步也。」

  刺復第十

  大夫曰為色矜而心不懌,曰:「但居者不知負載之勞,從旁議者與當局者異憂。方今為天下腹居郡,諸侯並臻,中外未然,心憧憧若涉大川,遭風而未薄。是以夙夜思念國家之用,寢而忘寐,飢而忘食,計數不離於前,萬事簡閱於心。丞史器小,不足與謀,獨鬱大道,思睹文學,若俟周、邵而望高子。御史案事郡國,察廉舉賢才,歲不乏也。今賢良、文學臻者六十餘人,懷六藝之術,騁意極論,宜若開光發蒙;信往而乖於今,道古而不合於世務。意者不足以知士也?將多飾文誣能以亂實邪?何賢士之難睹也!自千乘倪寬以治尚書位冠九卿,及所聞睹選舉之士,擢升贊憲甚顯,然未見絕倫比,而為縣官興滯立功也。」

  文學曰:「輸子之制材木也,正其規矩而鑿枘調。師曠之諧五音也,正其六律而宮商調。當世之工匠,不能調其鑿枘,則改規矩,不能協聲音,則變舊律。是以鑿枘刺戾而不合,聲音泛越而不和。夫舉規矩而知宜,吹律而知變,上也;因循而不作,以俟其人,次也。是以曹丞相日飲醇酒,倪大夫閉口不言。故治大者不可以煩,煩則亂;治小者不可以怠,怠則廢。春秋曰:『其政恢卓,恢卓可以為卿相。其政察察,察察可以為匹夫。』夫維綱不張,禮義不行,公卿之憂也。案上之文,期會之事,丞史之任也。尚書曰:『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百工惟時,庶尹允諧。』言官得其人,人任其事,故官治而不亂,事起而不廢,士守其職,大夫理其位,公卿總要執凡而已。故任能者責成而不勞,任己者事廢而無功。桓公之於管仲,耳而目之。故君子勞於求賢,逸於用之,豈雲殆哉?昔周公之相也,謙卑而不鄰,以勞天下之士,是以俊又滿朝,賢智充門。孔子無爵位,以布衣從才士七十有餘人,皆諸侯卿相之人也,況處三公之尊以養天下之士哉?今以公卿之上位,爵祿之美,而不能致士,則未有進賢之道。堯之舉舜也,賓而妻之。桓公舉管仲也,賓而師之。以天子而妻匹夫,可謂親賢矣。以諸侯而師匹夫,可謂敬賓矣。是以賢者從之若流,歸之不疑。今當世在位者,既無燕昭之下士,鹿鳴之樂贀,而行臧文、子椒之意,蔽賢妒能,自高其智,訾人之才,足己而不問,卑士而不友,以位尚賢,以祿驕士,而求士之用,亦難矣!」

  大夫繆然不言,蓋賢良長嘆息焉。

  御史進曰:「太公相文、武以王天下,管仲相桓公以霸諸侯。故賢者得位,猶龍得水,騰蛇遊霧也。公孫丞相以春秋說先帝,遽即三公,處周、邵之列,據萬裡之勢,為天下準繩,衣不重彩,食不兼味,以先天下,而無益於治。博士褚泰、徐偃等,承明詔,建節馳傳,巡省郡國,舉孝、廉,勸元元,而流俗不改。招舉賢良、方正、文學之士,超遷官爵,或至卿大夫,非燕昭之薦士,文王之廣賢也?然而未睹功業所成。殆非龍蛇之才,而鹿鳴之所樂賢也。」

  文學曰:「冰炭不同器,日月不並明。當公孫弘之時,人主方設謀垂意於四夷,故權譎之謀進,荊、楚之士用,將帥或至封侯食邑,而勀獲者鹹蒙厚賞,是以奮擊之士由此興。其後,幹戈不休,軍旅相望,甲士糜弊,縣官用不足,故設險興利之臣起,磻溪熊羆之士隱。涇、渭造渠以通漕運,東郭鹹陽、孔僅建鹽、鐵,策諸利,富者買爵販官,免刑除罪,公用彌多而為者徇私,上下兼求,百姓不堪,抏弊而從法,故憯急之臣進,而見知、廢格之法起。杜周、鹹宣之屬,以峻文決理貴,而王溫舒之徒以鷹隼擊殺顯。其欲據仁義以道事君者寡,偷合取容者眾。獨以一公孫弘,如之何?」

  論儒第十一

  御史曰:「文學祖述仲尼,稱誦其德,以為自古及今,未之有也。然孔子修道魯、衛之間,教化洙、泗之上,弟子不為變,當世不為治,魯國之削滋甚。齊宣王褒儒尊學,孟軻、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事,蓋齊稷下先生千有餘人。當此之時,非一公孫弘也。弱燕攻齊,長驅至臨淄,愍王遁逃,死於莒而不能救;王建禽於秦,與之俱虜而不能存。若此,儒者之安國尊君,未始有效也。」

  文學曰:「無鞭策,雖造父不能調駟馬。無勢位,雖舜、禹不能治萬民。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故軺車良馬,無以馳之;聖德仁義,無所施之。齊威、宣之時,顯賢進士,國家富強,威行敵國。及愍王,奮二世之餘烈,南舉楚、淮,北幷巨宋,苞十二國,西摧三晉,卻強秦,五國賓從,鄒、魯之君,泗上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諸儒諫不從,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駢如薛,而孫卿適楚。內無良臣,故諸侯合謀而伐之。王建聽流說,信反間,用後勝之計,不與諸侯從親,以亡國。為秦所禽,不亦宜乎?」

  御史曰:「伊尹以割烹事湯,百裡以飯牛要穆公,始為苟合,信然與之霸王。如此,何言不從?何道不行?故商君以王道說孝公,不用,即以強國之道,卒以就功。鄒子以儒術幹世主,不用,即以變化始終之論,卒以顯名。故馬效千裡,不必胡、代;士貴成功,不必文辭。孟軻守舊術,不知世務,故困於梁宋。孔子能方不能圓,故飢於黎丘。今晚世之儒勤德,時有乏匱,言以為非,困此不行。自周室以來,千有餘歲,獨有文,武、成、康,如言必參一焉,取所不能及而稱之,猶躄者能言遠不能行也。聖人異塗同歸,或行或止,其趣一也。商君雖革法改教,志存於強國利民。鄒子之作,變化之術,亦歸於仁義。祭仲自貶損以行權,時也。故小枉大直,君子為之。今硜硜然守一道,引尾生之意,即晉文之譎諸侯以尊周室不足道,而管仲蒙恥辱以存亡不足稱也。」

  文學曰:「伊尹之幹湯,知聖主也。百裡之歸秦,知明君也。二君之能知霸主,其冊素形於己,非暗而以冥冥決事也。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如何其苟合而以成霸王也?君子執德秉義而行,故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勢,不能一朝居也。』寧窮飢居於陋巷,安能變己而從俗化?闔廬殺僚,公子札去而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國。魯公殺子赤,叔眄退而隱處,不食其祿。虧義得尊,枉道取容,效死不為也。聞正道不行,釋事而退,未聞枉道以求容也。」

  御史曰:「論語:『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有是言而行不足從也。季氏為無道,逐其君,奪其政,而冉求、仲由臣焉。禮:『男女不授受,不交爵。』孔子適衛,因嬖臣彌子瑕以見衛夫人,子路不說。子瑕,佞臣也,夫子因之,非正也。男女不交,孔子見南子,非禮也。禮義由孔氏,且貶道以求容,惡在其釋事而退也?」

  文學曰:「天下不平,庶國不寧,明王之憂也。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煩亂,賢聖之憂也。是以堯憂洪水,伊尹憂民,管仲束縛,孔子周流,憂百姓之禍而欲安其危也。是以負鼎俎、囚拘、匍匐以救之。故追亡者趨,拯溺者濡。今民陷溝壑,雖欲無濡,豈得已哉?」

  御史默不對。

  憂邊第十二

  大夫曰:「文學言:『天下不平,庶國不寧,明王之憂也。』故王者之於天下,猶一室之中也,有一人不得其所,則謂之不樂。故民流溺而弗救,非惠君也。國家有難而不憂,非忠臣也。夫守節死難者,人臣之職也;衣食饑寒者,慈父之道也。今子弟遠勞於外,人主為之夙夜不寧,群臣盡力畢議,冊滋國用。故少府丞令請建酒榷,以贍邊,給戰士,拯民於難也。為人父兄者,豈可以已乎!內省衣食以恤在外者,猶未足,今又欲罷諸用,減奉邊之費,未可為慈父賢兄也。」

  文學曰:「周之季末,天子微弱,諸侯力政,故國君不安,謀臣奔馳。何者?敵國眾而社稷危也。今九州同域,天下一統,陛下優遊巖廊,覽群臣極言至論,內詠雅、頌,外鳴和鑾,純德粲然,並於唐、虞,功烈流於子孫。夫蠻、貊之人,不食之地,何足以煩慮,而有戰國之憂哉?若陛下不棄,加之以德,施之以惠,北夷必內向,款塞自至,然後以為胡制於外臣,即匈奴沒齒不食其所用矣。」

  大夫曰:「聖主思中國之未寧,北邊之未安,使故廷尉評等問人間所疾苦。拯恤貧賤,周贍不足。群臣所宣明王之德,安宇內者,未得其紀,故問諸生。諸生議不幹天則入淵,乃欲以閭裡之治,而況國家之大事,亦不幾矣!發於畎畝,出於窮巷,不知冰水之寒,若醉而新寤,殊不足與言也。」

  文學曰:「夫欲安民富國之道,在於反本,本立而道生。順天之理,因地之利,即不勞而功成。夫不修其源而事其流,無本以統之,雖竭精神,盡思慮,無益於治。欲安之適足以危之,欲救之適足以敗之。夫治亂之端,在於本末而已,不至勞其心而道可得也。孔子曰:『不通於論者難於言治,道不同者,不相與謀。』今公卿意有所倚,故文學之言,不可用也。」

  大夫曰:「吾聞為人臣者盡忠以順職,為人子者致孝以承業。君有非,則臣覆蓋之。父有非,則子匿逃之。故君薨,臣不變君之政,父沒,則子不改父之道也。春秋譏毀泉臺,為其隳先祖之所為,而揚君父之惡也。今鹽、鐵、均輸,所從來久矣,而欲罷之,得無害先帝之功,而妨聖主之德乎?有司倚於忠孝之路,是道殊而不同於文學之謀也。」

  文學曰:「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世而制。孔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故聖人上賢不離古,順俗而不偏宜。魯定公序昭穆,順祖禰,昭公廢卿士,以省事節用,不可謂變祖之所為,而改父之道也?二世充大阿房以崇緒,趙高增累秦法以廣威,而未可謂忠臣孝子也。」

園池第十三

  大夫曰:「諸侯以國為家,其憂在內。天子以八極為境,其慮在外。故宇小者用菲,功巨者用大。是以縣官開園池,總山海,致利以助貢賦,修溝渠,立諸農,廣田牧,盛苑囿。太僕、水衡、少府、大農,歲課諸入田牧之利,池之假,及北邊置任田官,以贍諸用,而猶未足。今欲罷之,絕其源,杜其流,上下俱殫,睏乏之應也,雖好省事節用,如之何其可也?」

  文學曰:「古者,制地足以養民,民足以承其上。千乘之國,百裡之地,公侯伯子男,各充其求贍其欲。秦兼萬國之地,有四海之富,而意不贍,非宇小而用菲,嗜欲多而下不堪其求也。語曰:『廚有腐肉,國有饑民,廄有肥馬,路有餧人。』今狗馬之養,蟲獸之食,豈特腐肉肥馬之費哉!無用之官,不急之作,服淫侈之變,無功而衣食縣官者眾,是以上不足而下睏乏也。今不減除其本而欲贍其末,設機利,造田畜,與百姓爭薦草,與商賈爭市利,非所以明主德而相國家也。夫男耕女績,天下之大業也。故古者分地而處之,制田畝而事之。是以業無不食之地,國無乏作之民。今縣官之多張苑囿、公田、池澤,公家有鄣假之名,而利歸權家。三輔迫近於山、河,地狹人眾,四方並湊,粟米薪菜,不能相贍。公田轉假,桑榆菜果不殖,地力不盡。愚以為非。先帝之開苑囿、池,可賦歸之於民,縣官租稅而已。假稅殊名,其實一也。夫如是,匹夫之力,盡於南畝,匹婦之力,盡於麻枲。田野闢,麻枲治,則上下俱衍,何睏乏之有矣?」

  大夫默然,視其丞相、御史。

  輕重第十四

  御史進曰:「昔太公封於營丘,闢草萊而居焉。地薄人少,於是通利末之道,極女工之巧。是以鄰國交於齊,財畜貨殖,世為強國。管仲相桓公,襲先君之業,行輕重之變,南服強楚而霸諸侯。今大夫君修太公、桓、管之術,總一鹽、鐵,通山川之利而萬物殖。是以縣官用饒足,民不睏乏,本末並利,上下俱足,此籌計之所致,非獨耕桑農也。」

  文學曰:「禮義者,國之基也,而權利者,政之殘也。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伊尹、太公以百裡興其君,管仲專於桓公,以千乘之齊,而不能至於王,其所務非也。故功名隳壞而道不濟。當此之時,諸侯莫能以德,而爭於公利,故以權相傾。今天下合為一家,利末惡欲行?淫巧惡欲施?大夫君以心計策國用,構諸侯,參以酒榷,鹹陽、孔僅增以鹽、鐵,江充、楊可之等,各以鋒銳,言利末之事析秋毫,可為無間矣。非特管仲設九府,徼山海也。然而國家衰耗,城郭空虛。故非特崇仁義無以化民,非力本農無以富邦也。」

  御史曰:「水有猏\獺而池魚勞,國有強御而齊民消。故茂林之下無豐草,大塊之間無美苗。夫理國之道,除穢鋤豪,然後百姓均平,各安其宇。張廷尉論定律令,明法以繩天下,誅奸猾,絕幷兼之徒,而強不凌弱,眾不暴寡。大夫君運籌策,建國用,籠天下鹽、鐵諸利,以排富商大賈,買官贖罪,損有餘,補不足,以齊黎民。是以兵革東西徵伐,賦歛不增而用足。夫損益之事,賢者所睹,非眾人之所知也。」

  文學曰:「扁鵲撫息脈而知疾所由生,陽氣盛,則損之而調陰,寒氣盛,則損之而調陽,是以氣脈調和,而邪氣無所留矣。夫拙醫不知脈理之腠,血氣之分,妄刺而無益於疾,傷肌膚而已矣。今欲損有餘,補不足,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矣。嚴法任刑,欲以禁暴止奸,而奸猶不止,意者非扁鵲之用針石,故眾人未得其職也。」

  御史曰:「周之建國也,蓋千八百諸侯。其後,強吞弱,大兼小,幷為六國。六國連兵結難數百年,內拒敵國,外攘四夷。由此觀之:兵甲不休,戰伐不乏,軍旅外奉,倉庫內實。今以天下之富,海內之財,百郡之貢,非特齊、楚之畜,趙、魏之庫也。計委量入,雖急用之,宜無乏絕之時。顧大農等以術體躬稼,則后稷之烈,軍四出而用不繼,非天之財少也?用針石,調陰陽,均有無,補不足,亦非也?上大夫君與治粟都尉管領大農事,灸刺稽滯,開利百脈,是以萬物流通,而縣官富實。當此之時,四方徵暴亂,車甲之費,克獲之賞,以億萬計,皆贍大司農。此者扁鵲之力,而鹽、鐵之福也。」

  文學曰:「邊郡山居谷處,陰陽不和,寒凍裂地,衝風飄滷,沙石凝積,地勢無所宜。中國,天地之中,陰陽之際也,日月經其南,鬥極出其北,含眾和之氣,產育庶物。今去而侵邊,多斥不毛寒苦之地,是猶棄江皋河濱,而田於嶺阪菹澤也。轉倉廩之委,飛府庫之財,以給邊民。中國困於繇賦,邊民苦於戍御。力耕不便種糴,無桑麻之利,仰中國絲絮而後衣之,皮裘蒙毛,曾不足蓋形,夏不失復,冬不離窟,父子夫婦內藏於專室土圜之中。中外空虛,扁鵲何力?而鹽、鐵何福也?」

  未通第十五

  御史曰:「內郡人眾,水泉薦草,不能相贍,地勢溫溼,不宜牛馬;民蹠耒而耕,負簷而行,勞罷而寡功。是以百姓貧苦,而衣食不足,老弱負輅於路,而列卿大夫,或乘牛車。孝武皇帝平百越以為園圃,卻羌、胡以為苑囿,是以珍怪異物,充於後宮,騊駼駃騠,實於外廄,匹夫莫不乘堅良,而民間厭橘柚。由此觀之:邊郡之利亦饒矣!而曰『何福之有?』未通於計也。」

  文學曰:「禹平水土,定九州,四方各以土地所生貢獻,足以充宮室,供人主之欲,膏壤萬裡,山川之利,足以富百姓,不待蠻、貊之地,遠方之物而用足。聞往者未伐胡、越之時,繇賦省而民富足,溫衣飽食,藏新食陳,布帛充用,牛馬成群。農夫以馬耕載,而民莫不騎乘;當此之時,卻走馬以糞。其後,師旅數發,戎馬不足,牸牝入陣,故駒犢生於戰地。六畜不育於家,五穀不殖於野,民不足於糟糠,何橘柚之所厭?傳曰:『大軍之後,累世不復。』方今郡國,田野有隴而不墾,城郭有宇而不實,邊郡何饒之有乎?」

  御史曰:「古者,制田百步為畝,民井田而耕,什而籍一。義先公而後己,民臣之職也。先帝哀憐百姓之愁苦,衣食不足,制田二百四十步而一畝,率三十而稅一。墮民不務田作,饑寒及己,固其理也。其不耕而欲播,不種而欲獲,鹽、鐵又何過乎?」

  文學曰:「什一而籍,民之力也。豐耗美惡,與民共之。民勤,己不獨衍;民衍,己不獨勤。故曰:『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田雖三十,而以頃畝出稅,樂歲粒米狼戾而寡取之,兇年饑饉而必求足。加之以口賦更繇之役,率一人之作,中分其功。農夫悉其所得,或假貸而益之。是以百姓疾耕力作,而饑寒遂及己也。築城者先厚其基而後求其高,畜民者先厚其業而後求其贍。論語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乎?』」

  御史曰:「古者,諸侯爭強,戰國並起,甲兵不休,民曠于田疇,什一而籍,不違其職。今賴陛下神靈,甲兵不動久矣,然則民不齊出於南畝,以口率被墾田而不足,空倉廩而賑貧乏,侵益日甚,是以愈惰而仰利縣官也。為斯君者亦病矣,反以身勞民;民猶背恩棄義而遠流亡,避匿上公之事。民相仿效田地日蕪,租賦不入,抵扞縣官。君雖欲足,誰與之足乎?」

  文學曰:「樹木數徙則萎,蟲獸徙居則壞。故『代馬依北風,飛鳥翔故巢』,莫不哀其生。由此觀之,民非利避上公之事而樂流亡也。往者,軍陣數起,用度不足,以訾徵賦,常取給見民,田家又被其勞,故不齊出於南畝也。大抵逋流,皆在大家,吏正畏憚,不敢篤責,刻急細民,細民不堪,流亡遠去;中家為之絕出,後亡者為先亡者服事;錄民數創於惡吏,故相仿效,去尤甚而就少愈者多。傳曰:「政寬者民死之,政急者父子離。』是以田地日荒,城郭空虛。夫牧民之道,除其所疾,適其所安,安而不擾,使而不勞,是以百姓勸業而樂公賦。若此,則君無賑於民,民無利於上,上下相讓而頌聲作。故取而民不厭,役而民不苦。靈臺之詩,非或使之,民自為之。若斯,則君何不足之有乎?」

  御史曰:「古者,十五入大學,與小役;二十冠而成人,與戎;五十以上,血脈溢剛,曰艾壯。詩曰:『方叔元老,克壯其猷。』故商師若烏,周師若荼。今陛下哀憐百姓,寬力役之政,二十三始傅,五十六而免,所以輔耆壯而息老艾也。丁者治其田裡,老者修其唐園,儉力趣時,無饑寒之患。不治其家而訟縣官,亦悖矣。」

  文學曰:「十九年已下為殤,未成人也;二十而冠;三十而娶,可以從戎事;五十已上曰艾老,杖於家,不從力役,所以扶不足而息高年也;鄉飲酒之禮,耆老異饌,所以優耆耄而明養老也。故老者非肉不飽,非帛不暖,非杖不行。今五十已上至六十,與子孫服輓輸,並給繇役,非養老之意也。古有大喪者,君三年不呼其門,通其孝道,遂其哀戚之心也。君子之所重而自盡者,其惟親之喪乎!今或殭屍,棄衰絰而從戎事,非所以子百姓,順孝悌之心也。周公抱成王聽天下,恩塞海內,澤被四表,矧惟人面,含仁保德,靡不得其所。詩云:『夙夜基命宥密。』陛下富於春秋,委任大臣,公卿輔政,政教未均,故庶人議也。」

  御史默不答也。

地廣第十六

  大夫曰:「王者包含幷覆,普愛無私,不為近重施,不為遠遺恩。今俱是民也,俱是臣也,安危勞佚不齊,獨不當調邪?不念彼而獨計此,斯亦好議矣?緣邊之民,處寒苦之地,距強胡之難,烽燧一動,有沒身之累。故邊民百戰,而中國恬臥者,以邊郡為蔽扞也。詩云:『莫非王事,而我獨勞。』刺不均也。是以聖王懷四方獨苦,興師推卻胡、越,遠寇安災,散中國肥饒之餘,以調邊境,邊境強,則中國安,中國安則晏然無事。何求而不默也?」

  文學曰:「古者,天子之立於天下之中,縣內方不過千裡,諸侯列國,不及不食之地,禹貢至於五千裡;民各供其君,諸侯各保其國,是以百姓均調,而繇役不勞也。今推胡、越數千裡,道路迴避,士卒勞罷。故邊民有刎頸之禍,而中國有死亡之患,此百姓所以囂囂而不默也。夫治國之道,由中及外,自近者始。近者親附,然後來遠;百姓內足,然後恤外。故群臣論或欲田輪臺,明主不許,以為先救近務及時本業也。故下詔曰:『當今之務,在于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公卿宜承意,請減除不任,以佐百姓之急。今中國弊落不憂,務在邊境。意者地廣而不耕,多種而不耨,費力而無功,詩云:『無田甫田,維莠驕驕。』其斯之謂歟。」

  大夫曰:「湯、武之伐,非好用兵也;周宣王闢國千裡,非貪侵也;所以除寇賊而安百姓也。故無功之師,君子不行;無用之地,聖王不貪。先帝舉湯、武之師,定三垂之難,一面而制敵,匈奴遁逃,因河、山以為防,故去砂石鹹鹵不食之地,故割鬥闢之縣,棄造陽之地以與胡,省曲塞,據河險,守要害,以寬徭役,保士民。由此觀之:聖主用心,非務廣地以勞眾而已矣。」

  文學曰:「秦之用兵,可謂極矣,蒙恬斥境,可謂遠矣。今踰蒙恬之塞,立郡縣寇虜之地,地彌遠而民滋勞。朔方以西,長安以北,新郡之功,外城之費,不可勝計。非徒是也,司馬、唐蒙鑿西南夷之塗,巴、蜀弊於邛、筰;橫海徵南夷,樓船戍東越,荊、楚罷於甌、駱;左將伐朝鮮,開臨屯,燕、齊困於穢貉,張騫通殊遠,納無用,府庫之藏,流於外國;非特鬥闢之費,造陽之役也。由此觀之:非人主用心,好事之臣為縣官計過也。」

  大夫曰:「挾管仲之智者,非為廝役之使也。懷陶朱之慮者,不居貧困之處。文學能言而不能行,居下而訕上,處貧而非富,大言而不從,高厲而行卑,誹譽訾議,以要名採善於當世。夫祿不過秉握者,不足以言治,家不滿簷石者,不足以計事。儒皆貧羸,衣冠不完,安知國家之政,縣官之事乎?何鬥闢造陽也!」

  文學曰:「夫賤不害智,貧不妨行。顏淵屢空,不為不賢。孔子不容,不為不聖。必將以貌舉人,以才進士,則太公終身鼓刀,寧戚不離飯牛矣。古之君子,守道以立名,修身以俟時,不為窮變節,不為賤易志,惟仁之處,惟義之行。臨財苟得,見利反義,不義而富,無名而貴,仁者不為也。故曾參、閔子,不以其仁易晉、楚之富。伯夷不以其行易諸侯之位,是以齊景公有馬千駟,而不能與之爭名。孔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於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故惟仁者能處約、樂,小人富斯暴,貧斯濫矣。楊子曰:『為仁不富,為富不仁。』苟先利而後義,取奪不厭。公卿積億萬,大夫積千金,士積百金,利己幷財以聚;百姓寒苦,流離於路,儒獨何以完其衣冠也?」

  貧富第十七

  大夫曰:「餘結髮束修年十三,幸得宿衛,給事輦轂之下,以至卿大夫之位,獲祿受賜,六十有餘年矣。車馬衣服之用,妻子僕養之費,量入為出,儉節以居之,奉祿賞賜,一二籌策之,積浸以致富成業。故分土若一,賢者能守之;分財若一,智者能籌之。夫白圭之廢著,子貢之三至千金,豈必賴之民哉?運之六寸,轉之息耗,取之貴賤之間耳!」

  文學曰:「古者,事業不二,利祿不兼,然諸業不相遠,而貧富不相懸也。夫乘爵祿以謙讓者,名不可勝舉也;因權勢以求利者,入不可勝數也。食湖池,管山海,芻蕘者不能與之爭澤,商賈不能與之爭利。子貢以布衣致之,而孔子非之,況以勢位求之者乎?故古者大夫思其仁義以充其位,不為權利以充其私也。」

  大夫曰:「山嶽有饒,然後百姓贍焉。河、海有潤,然後民取足焉。夫尋常之汙,不能溉陂澤,丘阜之木,不能成宮室。小不能苞大,少不能贍多。未有不能自足而能足人者也。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故善為人者,能自為者也,善治人者,能自治者也。文學不能治內,安能理外乎?」

  文學曰:「行遠道者假於車,濟江、海者因於舟。故賢士之立功成名,因於資而假物者也。公輸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構宮室臺榭,而不能自為專屋狹廬,材不足也。歐冶能因國君之銅鐵,以為金爐大鐘,而不能自為壺鼎盤杅,無其用也。君子能因人主之正朝,以和百姓,潤眾庶,而不能自饒其家,勢不便也。故舜耕歷山,恩不及州裡,太公屠牛於朝歌,利不及妻子,及其見用,恩流八荒,德溢四海。故舜假之堯,太公因之周,君子能修身以假道者,不能枉道而假財也。」

  大夫曰:「道懸於天,物布於地,智者以衍,愚者以困。子貢以著積顯於諸侯、陶朱公以貨殖尊於當世。富者交焉,貧者贍焉。故上自人君,下及布衣之士,莫不戴其德,稱其仁。原憲、孔急,當世被饑寒之患,顏回屢空於窮巷,當此之時,迫於窟穴,拘於縕袍,雖欲假財信奸佞,亦不能也。」

  文學曰:「孔子云:『富而可求,雖執鞭之事,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君子求義,非苟富也。故刺子貢不受命而貨殖焉。君子遭時則富且貴,不遇,退而樂道。不以利累己,故不違義而妄取。隱居修節,不欲妨行,故不毀名而趨勢。雖付之以韓、魏之家,非其志,則不居也。富貴不能榮,謗毀不能傷也。故原憲之縕袍,賢於季孫之狐貉,趙宣孟之魚飧,甘於智伯之芻豢,子思之銀佩,美於虞公之垂棘。魏文侯軾段幹木之閭,非以其有勢也;晉文公見韓慶,下車而趨,非以其多財,以其富於仁,充於德也。故貴何必財,亦仁義而已矣!」

  毀學第十八

  大夫曰:「夫懷枉而言正,自託於無欲而實不從,此非士之情也?昔李斯與包丘子俱事荀卿,既而李斯入秦,遂取三公,據萬乘之權以制海內,切侔伊、望,名巨泰山;而包丘子不免於甕牖蒿廬,如潦歲之蛙,口非不眾也,卒死於溝壑而已。今內無以養,外無以稱,貧賤而好義,雖言仁義,亦不足貴者也!」

  文學曰:「方李斯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無二,然而荀卿謂之不食,睹其罹不測之禍也。包丘子飯麻蓬藜,修道白屋之下,樂其志,安之於廣廈芻豢,無赫赫之勢,亦無戚戚之憂。夫晉獻垂棘,非不美也,宮之奇見之而嘆,知荀息之圖之也。智伯富有三晉,非不盛也,然不知襄子之謀之也。季孫之狐貉,非不麗也,而不知魯君之患之也。故晉獻以寶馬釣虞、虢,襄子以城壞誘智伯。故智伯身禽於趙,而虞、虢卒幷於晉,以其務得不顧其後,貪土地而利寶馬也。孔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今之在位者,見利不虞害,貪得不顧恥,以利易身,以財易死。無仁義之德,而有富貴之祿,若蹈坎阱,食於懸門之下,此李斯之所以伏五刑也。南方有鳥名鵷鶵,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飛過泰山,泰山之鴟,俛啄腐鼠,仰見鵷雛而嚇。今公卿以其富貴笑儒者為之常行,得無若泰山鴟嚇鵷鶵乎?」

  大夫曰:「學者所防固辭,禮者所以文鄙行也。故學以輔德,禮以文質。言思可道,行思可樂。惡言不出於口,邪行不及於己。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禮以行之,孫以出之。是以終日言,無口過;終身行,無冤尤。今人主張官立朝以治民,疏爵分祿以褒賢,而曰『懸門腐鼠』,何辭之鄙背而悖於所聞也?」

  文學曰:「聖主設官以授任,能者處之;分祿以任賢,能者受之。義貴無高,義取無多。故舜受堯之天下,太公不避周之三公;苟非其人,簞食豆羹猶為賴民也。故德薄而位高,力少而任重,鮮不及矣。夫泰山鴟啄腐鼠於窮澤幽谷之中,非有害於人也。今之有司,盜主財而食之於刑法之旁,不知機之是發,又以嚇人,其患惡得若泰山之鴟乎?」

  大夫曰:「司馬子言:『天下穰穰,皆為利往。』趙女不擇醜好,鄭嫗不擇遠近,商人不媿恥辱,戎士不愛死力,士不在親,事君不避其難,皆為利祿也。儒、墨內貪外矜,往來遊說,棲棲然亦未為得也。故尊榮者士之願也,富貴者士之期也。方李斯在荀卿之門,闒茸與之齊軫,及其奮翼高舉,龍升驥騖,過九軼二,翱翔萬仞,鴻鵠華騮且同侶,況跛牂燕雀之屬乎!席天下之權,御宇內之眾,後車百乘,食祿萬鍾。而拘儒布褐不完,糟糠不飽,非甘菽藿而卑廣廈,亦不能得已。雖欲嚇人,其何已乎!」

  文學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賢士徇名,貪夫死利。李斯貪其所欲,致其所惡。孫叔敖早見於未萌,三去相而不悔,非樂卑賤而惡重祿也,慮患遠而避害謹也。夫郊祭之牛,養食

年,衣之文繡,以入廟堂,太宰執其鸞刀,以啟其毛;方此之時,願任重而上峻阪,不可得也。商鞅困於彭池,吳起之伏王屍,願被布褐而處窮鄙之蒿廬,不可得也。李斯相秦,席天下之勢,志小萬乘;及其囚於囹圄,車裂於雲陽之市,亦願負薪入東門,行上蔡曲街徑,不可得也。蘇秦、吳起以權勢自殺,商鞅、李斯以尊重自滅,皆貪祿慕榮以沒其身,從車百乘,曾不足以載其禍也!」

  褒賢第十九

  大夫曰:「伯夷以廉飢,尾生以信死。由小器而虧大體,匹夫匹婦之為諒也,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何功名之有?蘇秦、張儀,智足以強國,勇足以威敵,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萬乘之主,莫不屈體卑辭,重幣請交,此所謂天下名士也。夫智不足與謀,而權不能舉當世,民斯為下也。今舉亡而為有,虛而為盈,布衣穿履,深念徐行,若有遺亡,非立功名之士,而亦未免於世俗也。」

  文學曰:「蘇秦以從顯於趙,張儀以橫任於秦,方此之時,非不尊貴也,然智士隨而憂之,知夫不以道進者必不以道退,不以義得者必不以義亡。季、孟之權,三桓之富,不可及也,孔子為之曰『微』。為人臣,權均於君,富侔於國者,亡。故其位彌高而罪彌重,祿滋厚而罪滋多。夫行者先全己而後求名,仕者先闢害而後求祿。故香餌非不美也,龜龍聞而深藏,鸞鳳見而高逝者,知其害身也。夫為烏鵲魚鱉,食香餌而後狂飛奔走,遜頭屈遰,無益於死。今有司盜秉國法,進不顧罪,卒然有急,然後車馳入趨,無益於死。所盜不足償於臧獲,妻子奔亡無處所,身在深牢,莫知恤視。方此之時,何暇得以笑乎?」

  大夫曰:「文學高行,矯然若不可卷;盛節絜言,皦然若不可涅。然戍卒陳勝釋挽輅,首為叛逆,自立張楚,素非有回、由處士之行,宰相列臣之位也。奮於大澤,不過旬月,而齊、魯儒墨縉紳之徒,肆其長衣,─長衣,容衣也。─負孔氏之禮器詩、書,委質為臣。孔甲為涉博士,卒俱死陳,為天下大笑。深藏高逝者固若是也?」

  文學曰:「周室衰,禮樂壞,不能統理,天下諸侯交爭,相滅亡,幷為六國,兵革不休,民不得寧息。秦以虎狼之心,蠶食諸侯,幷吞戰國以為郡縣,伐能矜功,自以為過堯、舜而羞與之同。棄仁義而尚刑罰,以為今時不師於文而決於武。趙高治獄於內,蒙恬用兵於外,百姓愁苦,同心而患秦。陳王赫然奮爪牙為天下首事,道雖兇而儒墨或幹之者,以為無王之矣,道擁遏不得行,自孔子以至於茲,而秦復重禁之,故發憤於陳王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庶幾成湯、文、武之功,為百姓除殘去賊,豈貪祿樂位哉?」

  大夫曰:「文學言行雖有伯夷之廉,不及柳下惠之貞,不過高瞻下視,絜言汙行,觴酒豆肉,遷延相讓,辭小取大,雞廉狼吞。趙綰、王臧之等,以儒術擢為上卿,而有奸利殘忍之心。主父偃以口舌取大官,竊權重,欺紿宗室,受諸侯之賂,卒皆誅死。東方朔自稱辯略,消堅釋石,當世無雙;然省其私行,狂夫不忍為,況無東方朔之口,其餘無可觀者也?」

  文學曰:「志善者忘惡,謹小者致大。俎豆之間足以觀禮,閨門之內足以論行。夫服古之服,誦古之道,舍此而為非者,鮮矣。故君子時然後言,義然後取,不以道得之不居也。滿而不溢,泰而不驕。故袁盎親於景帝,秣馬不過一駟;公孫弘即三公之位,家不過十乘;東方先生說聽言行於武帝,而不驕溢;主父見困厄之日久矣,疾在位者不好道而富且貴,莫知恤士也,於是取饒衍之餘以周窮士之急,非為私家之業也。當世囂囂,非患儒之雞廉,患在位者之虎飽鴟咽,於求覽無所孑遺耳。」

 相刺第二十

  大夫曰:「古者,經井田,制廛裡,丈夫治其田疇,女子治其麻枲,無曠地,無遊人。故非商工不得食於利末,非良農不得食於收穫,非執政不得食於官爵。今儒者釋耒耜而學不驗之語,曠日彌久,而無益於治,往來浮遊,不耕而食,不蠶而衣,巧偽良民,以奪農妨政,此亦當世之所患也。」

  文學曰:「禹戚洪水,身親其勞,澤行路宿,過門不入。當此之時,簪墮不掇,冠掛不顧,而暇耕乎?孔子曰:『詩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是以東西南北七十說而不用丙,然後退而修王道,作春秋,垂之萬載之後,天下折中焉,豈與匹夫匹婦耕織同哉!傳曰:『君子當時不動,而民無觀也。』故非君子莫治小人,非小人無以養君子,不當耕織為匹夫匹婦也。君子耕而不學,則亂之道也。」

  大夫曰:「文學言治尚於唐、虞,言義高於秋天,有華言矣,未見其實也。昔魯穆公之時,公儀為相,子思、子柳為之卿,然北削於齊,以泗為境,南畏楚人,西賓秦國。孟軻居梁,兵折於齊,上將軍死,而太子虜,西敗於秦,地奪壤削,亡河內、河外。夫仲尼之門,七十子之徒,去父母,捐室家,負荷而隨孔子,不耕而學,亂乃愈滋。故玉屑滿篋,不為有寶;詩書負笈,不為有道。要在安國家,利人民,不苟繁文眾辭而已。」

  文學曰:「虞不用百裡奚之謀而滅,秦穆用之以至霸焉。夫不用賢則亡,而不削何可得乎?孟子適梁,惠王問利,答以仁義。趣舍不合,是以不用而去,懷寶而無語。故有粟不食,無益於飢;睹賢不用,無益於削。紂之時,內有微、箕二子,外有膠鬲、棘子,故其不能存。夫言而不用,諫而不聽,雖賢,惡得有益於治也?」

  大夫曰:「橘柚生於江南,而民皆甘之於口,味同也;好音生於鄭、衛,而人皆樂之於耳,聲同也。越人子臧、戎人由余,待譯而後通,而並顯齊、秦,人之心於善惡同也。故曾子倚山而吟,山鳥下翔;師曠鼓琴,百獸率舞。未有善而不合,誠而不應者也。意未誠與?何故言而不見從,行而不合也?」

  文學曰:「扁鵲不能治不受針藥之疾,賢聖不能正不食諫諍之君。故桀有關龍逄而夏亡,紂有三仁而商滅,故不患無由余、子臧之論,患無穆、威之聽耳。是以孔子東西無所遇,屈原放逐於楚國也。故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所以言而不見從,行而不得合者也。」

  大夫曰:「歌者不期於利聲,而貴在中節;論者不期於麗辭,而務在事實。善聲而不知轉,未可為能歌也;善言而不知變,未可謂能說也。持規而非矩,執準而非繩,通一孔,曉一理,而不知權衡,以所不睹不信人,若蟬之不知雪,堅據古文以應當世,猶辰參之錯,膠柱而調瑟,固而難合矣。孔子所以不用於世,而孟軻見賤於諸侯也。」

  文學曰:「日月之光,而盲者不能見,雷電之聲,而聾人不能聞。夫為不知音者言,若語於瘖聾,何特蟬之不知重雪耶?夫以伊尹之智,太公之賢,而不能開辭於桀、紂,非說者非,聽者過也。是以荊和抱璞而泣血,曰:『安得良工而剖之!』屈原行吟澤畔,曰:『安得皋陶而察之!』夫人君莫不欲求賢以自輔,任能以治國,然牽於流說,惑於道諛,是以賢聖蔽掩,而讒佞用事,以此亡國破家,而賢士飢於巖穴也。昔趙高無過人之志,而居萬人之位,是以傾覆秦國而禍殃其宗,盡失其瑟,何膠柱之調也?」  大夫曰:「所謂文學高第者,智略能明先王之術,而姿質足以履行其道。故居則為人師,用則為世法。今文學言治則稱堯、舜,道行則言孔、墨,授之政則不達,懷古道而不能行,言直而行枉,道是而情非,衣冠有以殊於鄉曲,而實無以異於凡人。諸生所謂中直者,遭時蒙幸,備數適然耳,殆非明舉所謂,固未可與論治也。」  文學曰:「天設三光以照記,天子立公卿以明治。故曰:公卿者,四海之表儀,神化之丹青也。上有輔明主之任,下有遂聖化之事,和陰陽,調四時,安眾庶,育群生,使百姓輯睦,無怨思之色,四夷順德,無叛逆之憂,此公卿之職,而賢者之所務也。若伊尹、周、召三公之才,太顛、閎夭九卿之人。文學不中聖主之明舉,今之執政,亦未能稱盛德也。」

  大夫不說,作色不應也。

  文學曰:「朝無忠臣者政闇,大夫無直士者位危。任座正言君之過,文侯改言行,稱為賢君。袁盎面刺絳侯之驕矜,卒得其慶。故觸死亡以幹主之過者,忠臣也,犯顏以匡公卿之失者,直士也。鄙人不能巷言面違。方今入谷之教令,張而不施,食祿多非其人,以妨農商工,市井之利,未歸於民,民望不塞也。且夫帝王之道,多墮壞而不修,詩云:『濟濟多士。』意者誠任用其計,非苟陳虛言而已。」

  殊路第二十一

  大夫曰:「七十子躬受聖人之術,有名列於孔子之門,皆諸侯卿相之才,可南面者數人云。政事者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宰我秉事,有寵於齊,田常作難,道不行,身死庭中,簡公殺於檀臺。子路仕衛,孔悝作亂,不能救君出亡,身菹於衛;子貢、子皋遁逃,不能死其難。食人之重祿不能更,處人尊官不能存,何其厚於己而薄於君哉?同門共業,自以為知古今之義,明君臣之禮。或死或亡,二三子殊路,何道之悖也!」

  文學曰:「宋殤公知孔父之賢而不早任,故身死。魯莊知季有之賢,授之政晚而國亂。衛君近佞遠賢,子路居蒲,孔悝為政。簡公不聽宰我而漏其謀。是以二君身被放殺,而禍及忠臣。二子者有事而不與其謀,故可以死,可以生,去止其義一也。晏嬰不死崔、慶之難,不可謂不義;微子去殷之亂,可謂不仁乎?」  大夫曰:「至美素璞,物莫能飾也。至賢保真,偽文莫能增也。故金玉不琢,美珠不畫。今仲由、冉求無檀柘之材,隋、和之璞,而強文之,譬若雕朽木而礪鈆刀,飾嫫母畫土人也。被以五色,斐然成章,及遭行潦流波,則沮矣。夫重懷古道,枕籍詩、書,危不能安,亂不能治,郵裡逐雞,雞亦無黨也?」

  文學曰:「非學無以治身,非禮無以輔德。和氏之璞,天下之美寶也、待礛諸之工而後明。毛嬙,天下之姣人也,待香澤脂粉而後容。周公,天下之至聖人也,待賢師學問而後通。今齊世庸士之人,不好學問,專以己之愚而荷負巨任,若無橶舳,濟江海而遭大風,漂沒於百仞之淵,東流無崖之川,安得沮而止乎?」  大夫曰:「性有剛柔,形有好惡,聖人能因而不能改。孔子外變二三子之服,而不能革其心。故子路解長劍,去危冠,屈節於夫子之門,然攝齊師友,行行爾,鄙心猶存。宰予晝寢,欲損三年之喪。孔子曰:『糞土之牆,不可杇也』,『若由不得其死、然。』故內無其質而外學其文,雖有賢師良友,若畫脂鏤冰,費日損功。故良師不能飾戚施,香澤不能化嫫母也。」

  文學曰:「西子蒙以不潔,鄙夫掩鼻;惡人盛飾,可以宗祀上帝。使二人不涉聖人之門,不免為窮夫,安得卿大夫之名?故砥所以致於刃,學所以盡其才也。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故人事加則為宗廟器,否則斯養之爨材。幹、越之鋌不厲,匹夫賤之;工人施巧,人主服而朝也。夫醜者自以為姣,故飾;愚者自以為知,故不學。觀笑在己而不自知,不好用人,自是之過也。」

  訟賢第二十二

  大夫曰:「剛者折,柔者卷。故季由以強梁死,宰我以柔弱殺。使二子不學,未必不得其死。何者?矜己而伐能,小知而巨牧,欲人之從己,不能以己從人,莫視而自見,莫賈而自貴,此其所以身殺死而終菹醢也。未見其為宗廟器,睹其為世戮也。當此之時,東流亦安之乎?」

  文學曰:「騏驥之挽鹽車垂頭於太行之阪,屠者持刀而睨之。太公之窮困,負販於朝歌也,蓬頭相聚而笑之。當此之時,非無遠筋駿才也,非文王、伯樂莫知之賈也。子路、宰我生不逢伯樂之舉,而遇狂屠,故君子傷之,若「由不得其死然」,『天其祝予』矣。孔父累華督之難,不可謂不義。仇牧涉宋萬之禍,不可謂不賢也。」  大夫曰:「今之學者,無太公之能,騏驥之才,有以蜂蠆介毒而自害也。東海成顒,河東胡建是也。二子者以術蒙舉,起卒伍,為縣令。獨非自是,無與合同。引之不來,推之不往,狂狷不遜,忮害不恭,刻轢公主,侵陵大臣。知其不可,而強行之,欲以幹名。所由不軌,果沒其身。未睹功業所至,而見東觀之殃,身得重罪,不得以壽終。狡而以為知,訐而以為直,不遜以為勇,其遭難,故亦宜也。」

  文學曰:「二公懷精白之心,行忠正之道,直己以事上,竭力以徇公,奉法推理,不避強御,不阿所親,不貴妻子之養,不顧私家之業。然卒不能免於嫉妒之人,為眾枉所排也。其所以累不測之刑而功不遂也。夫公族不正則法令不行,肱肱不正則奸邪興起。趙奢行之平原,範雎行之穰侯,二國治而兩家全。故君過而臣正,上非而下譏,大臣正,縣令何有?不反諸己而行非於人,執政之大失也。夫屈原之沉淵,遭子椒之譖也;管子得行其道,鮑叔之力也。今不睹鮑叔之力,而見汨羅之禍,雖欲以壽終,無其能得乎?」

  遵道第二十三

  大夫曰:「御史!」

  御史未應。

  謂丞相史曰:「文學結髮學語,服膺不舍,辭若循環,轉若陶鈞。文繁如春華,無效如抱風。飾虛言以亂實,道古以害今。從之,則縣官用廢,虛言不可實而行之;不從,文學以為非也,眾口囂囂,不可勝聽。諸卿都大府日久矣,通先古,明當世,今將何從而可矣?」

  丞相史進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所由不同,俱歸於霸。而必隨古不革,襲故不改,是文質不變,而椎車尚在也。故或作之,或述之,然後法令調於民,而器械便於用也。孔對三君殊意,晏子相三君異道,非苟相反,所務之時異也。公卿既定大業之路,建不竭之本,願無顧細故之語,牽儒、墨論也。」

  文學曰:「師曠之調五音,不失宮商。聖王之治世,不離仁義。故有改制之名,無變道之實。上自黃帝,下及三王,莫不明德教,謹庠序,崇仁義,立教化。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殷、周因循而昌,秦王變法而亡。詩云:『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言法教也。故沒而存之,舉而貫之,貫而行之,何更為哉?」

  丞相史曰:「說西施之美無益於容,道堯、舜之德無益於治。今文學不言所為治,而言以治之無功,猶不言耕田之方,美富人之囷倉也。夫欲粟者務時,欲治者因世。故商君昭然獨見存亡不可與世俗同者,為其沮功而多近也。庸人安其故,而愚者果所聞。故舟車之治,使民三年而後安之。商君之法立,然後民信之。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權。』文學可令扶繩循刻,非所與論道術之外也。」

  文學曰:「君子多聞闕疑,述而不作,聖達而謀大,叡智而事寡。是以功成而不隳,名立而不頓。小人智淺而謀大,羸弱而任重,故中道而廢,蘇秦、商鞅是也。無先王之法,非聖人之道,而因於己,故亡。易曰:『小人處盛位,雖高必崩。不盈其道,不恆其德,而能以善終身,未之有也。是以初登於天,後入於地。』禹之治水也,民知其利,莫不勸其功。商鞅之立法,民知其害,莫不畏其刑。故夏後功立而王,商鞅法行而亡。商鞅有獨智之慮,世乏獨見之證。文學不足與權當世,亦無負累蒙殃也。」

  論誹第二十四

  丞相史曰:「晏子有言:『儒者華於言而寡於實,繁於樂而舒於民,久喪以害生,厚葬以傷業,禮煩而難行,道迂而難遵,稱往古而訾當世,賤所見而貴所聞。』此人本枉,以己為式。此顏異所以誅黜,而狄山死於匈奴也。處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訕其上,終以被戮而喪其軀,此獨誰為負其累而蒙其殃乎?」

  文學曰:「禮所以防淫,樂所以移風,禮興樂正則刑罰中。故堤防成而民無水菑,禮義立而民無亂患。故禮義壞,堤防決,所以治者,未之有也。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故禮之所為作,非以害生傷業也,威儀節文,非以亂化傷俗也。治國謹其禮,危國謹其法。昔秦以武力吞天下,而斯、高以妖孽累其禍,廢古術,隳舊禮,專任刑法,而儒、墨既喪焉。塞士之塗,壅人之口,道諛日進而上不聞其過,此秦所以失天下而殞社稷也。故聖人為政,必先誅之,偽巧言以輔非而傾覆國家也。今子安取亡國之語而來乎?夫公卿處其位,不正其道,而以意阿邑順風,疾小人淺淺面從,以成人之過也。故知言之死,不忍從苟合之徒,是以不免於螺紲。悲夫!」

  丞相史曰:「檀柘而有鄉,萑葦而有藂,言物類之相從也。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故湯興而伊尹至,不仁者遠矣。未有明君在上而亂臣在下也。今先帝躬行仁聖之道,以臨海內,招舉俊才賢良之士,唯仁是用,誅逐亂臣,不避所親,務以求賢而簡退不肖,猶堯之舉舜、禹之族,殛鯀放驩兜也。而曰『苟合之徒』,是則主非而臣阿,是也?」

  文學曰:「皋陶對舜:『在知人,惟帝其難之。』洪水之災,堯獨愁悴而不能治,得舜、禹而九州寧。故雖有堯明之君,而無舜、禹之佐,則純德不流。春秋刺有君而無主。先帝之時,良臣未備,故邪臣得間。堯得舜、禹而鯀殛驩兜誅,趙簡子得叔向而盛青肩詘。語曰:『未見君子,不知偽臣。』詩云:『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此之謂也。」

  丞相史曰:「堯任鯀、驩兜,得舜、禹而放殛之以其罪,而天下鹹服,誅不仁也。人君用之齊民,而顏異,濟南亭長也,先帝舉而加之高位,官至上卿。狄山起布衣,為漢議臣,處舜、禹之位,執天下之中,不能以治,而反坐訕上;故驩兜之誅加而刑戮至焉。賢者受賞而不肖者被刑,固其然也。文學又何怪焉?」

  文學曰:「論者相扶以義,相喻以道,從善不求勝,服義不恥窮。若相迷以偽,相亂以辭,相矜於後息,期於苟勝,非其貴者也。夫蘇秦、張儀,熒惑諸侯,傾覆萬乘,使人失其所恃;非不辯,然亂之道也。君子疾鄙夫之不可與事君,患其聽從而無所不至也。今子不聽正義以輔卿相,又從而順之,好須臾之說,不計其後。若子之為人吏,宜受上戮,子姑默矣!」

  丞相史曰:「蓋聞士之居世也,衣服足以勝身,食飲足以供親,內足以相恤,外不求於人。故身修然後可以理家,家理然後可以治官。故飯蔬糲者不可以言孝,妻子饑寒者不可以言慈,緒業不修者不可以言理。居斯世,行斯身,而有此三累者,斯亦足以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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