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人吃火鍋興起於明、清時代,分以成都為中心的川西地區和以重慶為中心的川東、川南區兩種類型。成都火鍋燒器為銅製的火鍋爐子,中間有一隻銅煙筒,下為爐膛,內燒火雄煙少的青槓木炭,爐膛上面圍繞煙筒一圈為盛魚肉蔬菜的湯鍋,鍋下面一格落爐灰的爐橋,火鍋底座放在銅盤內,置於飯桌上。
早先的成都火鍋,其味清淡,類似北京的「什錦火鍋」「菊花火鍋」。這種火鍋的歷史究竟有好長,可從四川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會理縣紅銅火鍋製作技藝」的歷史推斷。會理人一年四季,喜煮食銅火鍋。幾乎每家人都有一個銅火鍋,其形上鼓下扁,形似鼎彝,帶有濃厚的中原文化色彩。據說,明太祖朱元璋為平定元末叛軍餘孽,在會理實行軍屯,中原一帶的士卒帶來了當時中原先進的技術和文化;加之會理自古出銅,遂衍生了獨具特色的會理銅火鍋。從明洪武年間開始,會理的礦冶業開始進入繁榮期。鹿廠、黎溪、通安等地開始大量開採銅礦。清朝開放礦禁之後,更有江西、湖廣等地大量人口進入會理開採礦山,僅當時力馬河青礦山一地礦工就聚集數千人之多,形成人口的大遷徙。乾隆十七年,黎溪、力馬河等地開始開採冶煉被稱為「中國銀」的鎳白銅。同治年間,大小迤北、金獅、黎溪等銅廠年產量達百萬斤以上,成為四川最大的銅礦產地。隨著銅礦的開採冶煉,銅器的製作也成為會理獨具特色的一項手工藝。明清時期會理所產銅器就已經遍及鄰近川滇縣市,白銅器皿更是遠銷國外。民間多使用銅盆、銅缸、銅壺、銅鍋等器皿,燈盞、燭臺、佛像、祭祀器具和部分衣扣、髮簪和飾品都以銅製成,城鄉都以擁有使用銅製器皿為家境富裕的象徵。民國時期,縣城和鹿廠、黎溪等地仍有多家打造銅器的手工作坊,按照傳統方法鍛造,打制銅器。鹿廠鎮北高石坎上有一處小街因聚集多家銅器作坊而得名「打銅街」。民國9年(1920年),全縣有銅器作坊7家,工匠28人,年產值銀洋6800元,產品遠銷雲南、西康等省。1949年後,由於搪瓷、玻璃、鋁、塑料等輕便、耐用的新型製品的出現,較笨重,易鏽蝕的銅器漸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大躍進」時期「大煉鋼鐵」,幾乎將所有家庭的銅器都給收回,重新回爐冶煉。由於原料所限,多數銅器作坊不得不停產。改革開放以後,民間的打銅手工業作坊才又逐漸恢復了生產,開始利用廢舊紅銅、回收銅線材等加工銅鍋、壺、盆等器皿,尤以鹿廠銅火鍋馳名各地。到1985年時,全縣共有銅器作坊5家,從業人員25人;以鹿廠銅器廠規模較大,年產銅器萬餘斤,產值6萬餘元。迄今鹿廠還有4戶工匠在加工製作銅器皿,所產銅鍋、火鍋等銅器遠銷省內外。火鍋燒器是為滿足民眾的生活需要而生產的。從會理紅銅火鍋製作技藝的傳承史,可知川西地區吃火鍋風俗至少已流行了四五百年。
以重慶為中心的川東沿江地區、川南產井鹽的地區甚行「毛肚火鍋」。著名作家李劼人寫於1947年至1948年的《漫談中國人之衣食住行》第一分目《飲食篇》九「牛毛肚」一節有非常翔實的敘述:
毛肚者,牛之千層肚也,黃牛之千層肚肉刺較細,水牛之千層肚則肉刺森森,乍看猶毛也。四川多回教徒,故吃牛肉者眾。自流井、貢井、犍為、樂山產巖鹽掘井甚深,車水熬鹽,車水之工,則賴板角水牛(今已逐漸改用電力、機力)。天氣寒濁,水牛多病死,工重,水牛多累死,歷時久,水牛多老死。故自貢、犍、樂一帶產皮革,則吃水牛肉。水牛肉味酸肉粗,非佳饌,故吃之者多貧苦人。自貢、犍、樂之水牛內臟如何吃法,不得知,而吃水牛之毛肚火鍋,則發源於重慶對岸之江北。最初是一般挑擔零賣販子將水牛內臟買得,洗淨煮一煮,而後將肝子肚子切成小塊,於擔頭置泥爐一具,爐上置分格的大洋鐵盆一隻,盆內翻煎倒滾煮著一種又辣又麻又鹹的滷汁。於是河邊的橋頭的,一般賣勞力的朋友,和討得了幾文而欲肉食的乞丐等,便圍作擔子,受用起來。各人認定一格滷汁,且燙且吃,吃若干塊,算若干錢,既經濟,而又能增加熱量。已不知有好多年了,全未為小布爾喬亞以上階級的人注意過,直到民國二十一、二年,重慶商業場街才有一家小飯店,將它高尚化了,從擔頭移到桌上。泥爐依然,只將分格洋鐵盆換成了赤銅小鍋,滷汁蘸料,也改為由食客自行配合,以求乾淨而適合各人的口味。最初的原料,只是牛骨湯,固體牛油,豆辦醬,造醬油的豆母,辣椒末,花椒末,生鹽等等,待到滷汁合味,盛旺爐火將滷汁煮得滾開時,先煮大量蒜苗,然後將涼水漂著的黑色的牛毛肚片(已煮得半熟了),用竹筷夾著,入滷汁燙之,不能太暫,也不能稍久,然後合煮好的蒜苗共食,樣子頗似吃涮羊肉而味則濃厚。(近年重慶又以生雞蛋、芝麻油、味精作調和蘸料,說是清火退熱,實為又一吃法。)最初只是如此,其後傳到成都(民國三十五年)便漸漸研製極精,而且漸漸踵事增華,反而比重慶作得更為高明。泥爐還是泥爐,銅鍋則改為沙鍋,豆母則改為陳年豆豉,格外再加甜醪糟。主品的水牛毛肚片之外,尚有生魚片,有帶血的鱔魚片,有生牛腦髓,有生牛瘠髓,有生牛肝片,有生牛腰片,有生的略拌豆粉的牛腰肋,嫩羊肉,近年更有生鴨腸,生鴨肝,生鴨腿肝以及用豆粉打出的細粉條其名曰「和脂」(此是舊名,見於明朝人的筆記)者。生菜哩,也加多了,有白菜,有菠菜,有豌豆尖,有芹黃,以及洋萵筍,雞窠菜等,但蒜苗仍為主要生菜,無之,則一切乏味,倘能代以西洋大蒜苗譯名「波哇羅」的,將更美妙矣。然亦以此而有季節性焉,必候蒜苗上市,而後圍爐大嚼,自秋徂冬,於時最宜。要之,吃牛肚火鍋,須具大勇,吃後,每每全身大汗,舌頭通木,難堪在此,好過亦在此。高雅而講衛生的人,不屑吃;性情暴躁,而不耐煩劇的人,不便吃;神經衰弱,一受激刺便會暈倒的高等華人,不可吃;而吃慣了淡味甜味,一見辣子便流汗皺眉的外省朋友,自然更不應吃,以免受罪。牛毛肚火鍋者,純原始型之吃法也,與日本之火鍋仿佛,又似北方之涮鍋,只是過份濃重,過份激刺,適宜於吃葉子煙的西南山地人的氣分。故只管處在清淡的菊花魚鍋反面,而仍能在中下層吃家中站穩者,此也。(《李劼人全集》第七卷《散文》,四川文藝出版社2011年9月第1版,第329—330頁)
在李劼人文章發表的前後,1947年9月上海世界書局出版了陳邦賢著《自勉齋隨筆》一書,其「毛肚開堂」條也記載了四川的毛肚火鍋:
毛肚是四川冬天一樣最時髦的食品,所謂毛肚就是牛肚,把它切成薄片,泡在一碗清水裡,潔白可愛,看不出它是牛肚出來。同時不僅是毛肚,並且有牛肝、牛腰、牛肉片、菠菜、大蔥、黃芽白、細粉等物,每種一盤。臨吃的時候,在鍋裡燙熟了吃。那鍋底下是一個小的炭爐子,放在一個盤子的上面。那爐子的上面,置有一口小的銅鍋,那銅鍋裡放的作料和湯,最重要的便是味精。那湯的鍋子,有甲用過之後,乙又去使用,一鍋湯投來投去,也有不用別人吃過的湯的。毛肚味道鮮脆,下酒吃飯都好。開堂就是開門出賣的意思。晚上消閒的時候,帶著一壺酒去吃毛肚,就是極尋常的事情。(《自勉齋隨筆》,上海書店出版社1997年1月版,第21—22頁)
火鍋現吃現燙,麻辣鹹鮮,油而不膩,揮汗淋漓,酣暢刺激,解鬱除溼,適於四川山川之氣候,特別受到下層勞動人民如船工、鹽工的青睞。改革開放以來,火鍋之風又受到新一代年輕人的歡迎,一時席捲重慶、成都等各大城市,形成了吃火鍋的時尚,花樣百出,經久不衰。今天已從過去的毛肚火鍋、菊花火鍋發展為鴛鴦火鍋,紅白二味,濃淡有別,各取所需,老少鹹宜,成為過冬之飲食佳品。
凡事有利就有弊。早在18世紀(清朝乾嘉時期),著名文學家、美食家袁枚就提出「戒火鍋」勸告。他說:「冬日宴客,慣用火鍋,對客喧騰,已屬可厭;且各菜之味,有一定火候,宜文宜武,宜撤宜添,瞬息難差。今一例以火逼之,其味尚可問哉?近人用燒酒代炭,以為得計,而不知物經多滾總能變味。或問:菜冷奈何?曰:以起鍋滾熱之菜,不使客登時食盡,而尚能留之以至於冷,則其味之惡劣可知矣。」(《隨園食單·戒單·戒火鍋》)
火鍋除了袁枚說的各種菜一鍋煮、火候不齊,多滾變味,以及吃時「對客喧騰」這兩條缺點外,其味道過於燥辣,亦刺激腸胃,多食對健康不利。更有甚者,有的商家為了增加火鍋香鮮味道,妄加罌粟殼制湯料,致使食客久食上癮,為害更大,不可不注意。
四川火鍋的現狀,人所共知,本文不再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