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27日,丁丹丹早早回到父母家,這一天是父親丁力中66歲生日,按照寧波當地習俗,她要親手給父親做一碗66小塊的紅燒肉。
丁丹丹認真地把肉切成66小塊
丁丹丹:要切66小塊,因為現在民俗類的東西被忽略的越來越多了,有這樣一個風俗,我們也傳承一下。一個是給小輩看看,比較有意思的習俗,一個是藉此機會,讓老爸老媽也開心一下。1、2、3……還差4塊。
這個習俗在江浙一帶流傳很廣。為什麼要做一道紅燒肉?
丁力中:說是一個坎兒。不死也掉塊肉,女兒孝順的話,她自己來做,她來補這塊肉,就這個意思。
丁丹丹有一雙兒女,兒子11歲,女兒6歲,她希望這個習俗能繼續傳給他們。
丁力中跟外孫外孫女一起品嘗剛出鍋的紅燒肉
記者:你媽媽為什麼做66塊紅繞肉?
孩子:因為外公66歲。
記者:這是寧波一個老傳統你知道嗎?
孩子:剛剛知道。
記者:以後等媽媽老了,過66歲生日,會給媽媽做嗎?
北京民俗博物館所在的東嶽廟中的壽槐
這裡是北京民俗博物館所在的東嶽廟,地處繁華的朝陽門,往北是時尚的三裡屯商圈,往南是熱鬧的世貿天階。踏進廟門,街市喧囂便被隔開,這裡像是被遺落在時光之外,陪伴著民俗文物的只有葉子落盡的古樹。
民俗博物館副館長李彩萍,在這個鬧中取靜的院落工作了13年,對中國的傳統習俗很熟悉。
北京民俗博物館副館長李彩萍接受記者採訪
李彩萍:「過去是很講究的。布置壽堂,中間男的女的擺的是不同的,有擺一個大壽字的,也可能是擺神仙的。之後兩邊壽瓶,壽簾和橫幅這塊。」
李彩萍:「條案上要有福祿壽三星,有瓷製的,有木製的,還有撣瓶、茶葉罐,包括旁邊的壽蠟燭,這些東西都有寓意。」
北京民俗博物館展出的部分壽堂擺件
壽幛、壽聯、福祿壽擺件還有八仙桌,曾經鮮活的壽禮用品,從民間收集來,靜靜地留在博物館。
中國人過生日,起於魏晉,興於唐宋。六十歲以下過生日叫「過生」,六十歲以上過生日,才能叫「做壽」。 六十是耳順之年,所以就有了「耳順始做壽」的習俗。
老人做壽,全家要吃長壽麵,麵條要越長越好,這是天南海北的中國人生活中最溫情的畫面。一碗熱氣騰騰的壽麵,寄託著兒女們的心願,也溫暖著老人的心。李彩萍說,這個習俗雖然保留了,但一些細節被遺忘了。
李彩萍:「子孫要把自己的面添幾根給老人,要添面添福,叫填福填壽。現在沒有了。」
山西商人老高今年68歲,老家在永濟市蒲州鎮南文學村,這裡是唐代文豪柳宗元的故鄉。老高的母親90歲做壽,高家兄弟姐妹按當地習俗,請了蒲劇班子來唱戲。
老高:唱戲就是高臺勸化了,(而且)是有針對性的,比如媳婦不賢就唱《殺狗》,勸他媳婦了。兒子不孝,就唱《三娘教子》。
記者:您能為我們唱上兩句嗎?
當老高給母親即興清唱上一段的時候,九十歲老母親渾濁的眼神一下子清亮了。
蒲劇班子裡的四位老人和他們的樂器
戲班子裡吹奏樂器的四位老人平均年齡63歲,酸棗枝做的鼓槌、蘆葦做的嗩吶哨,都是自己做的。桌上一人一杯白開水,老人們坐在板凳上,賣力地吹上一天一宿,才掙到180塊錢。
記者:這個鼓槌,都是自己做的嗎?
老樂手:是的,山上的棗樹枝做的。
記者:像您這代人後面還有沒有更年輕的樂手?
老樂手:沒有了,我們是六七十歲的,將來以後年輕人就沒人愛好這個,絕了。看著四個老漢飽經風霜的面龐,老高心裡酸酸的。如今,村裡人做壽或是辦紅白事,都愛弄個流行歌舞,請戲班子的少了。沒人聽了,自然就要沒人唱了,子孫後代再想按傳統習俗做個壽,到哪裡去找戲班子呢?
禮儀是一種文化認同,一些傳統儀式有著深厚的文化意味,儀式本身,就是在傳承。李彩萍說,做壽不光是在感恩父母養育,也是在強調延年益壽的生命意識,提醒人們敬老崇德。老高回憶,他小時候,村裡做壽的儀式很多,更講究。
老高:我記得我們小時候,兒女們提前做壽桃、夏天做壽麵,條件好點的再給老人做上一身衣服一雙鞋子。流水席講究的是四個碟子八個碗,叫八大碗。一般排座位都有講究,做壽的時候,晚輩長子長女在主席,老太太老父親坐正中間朝南。
老高與老母親
老高90歲的老母親耳聰目明,聽老高說這些,忍不住插話。
老高母親:男的女的都按大小排呢……
老高:現在弄的啥也沒規矩了。
老高母親:不講究。
老高說,現在風氣變了,做壽就是聚一聚,然後各說各的,年輕人玩手機,規矩儀式都沒有了,也不懂了。
老高:現在至多呢就是來了給幾個錢屁股一扭就走了。唱戲的也沒了,熱鬧的也沒了。唉!
今年年初最火的一部國產電影叫《老炮兒》。電影看完,可能你聽到最多的一個詞是「規矩」,六爺講規矩,他同樣要求別人講規矩。看這部電影的前後腳兒,我正糾結在《致我們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記》習俗季「做壽」這個主題的採訪與寫作中。當六爺橫著說出一句「這叫規矩,你懂嗎」的時候,我承認我的心一下子被敲打中了。「規矩」——六爺蠻橫的語氣和我們的採訪對象老高無奈的嘆息所表達的內容都是一樣的。規矩!這些正在消逝的、不被現代生活所待見的規矩。習俗季不好做,習俗似乎很實,江湖上也一直都有它們的傳說;但實際上,習俗很虛,因為現在還在流傳的習俗早就成了徒有其名的空殼。所謂的習俗,只是走走形式,真正有文化內涵的那些規矩已經沒人傳承、沒人演示、沒人在意了。採訪中,老高說到:「現在做壽,來個人放幾個錢,扭個屁股就走了。」過去呢?過去是要恭恭敬敬地到老壽星那裡磕個頭、鞠個躬,再展示一下自己做的壽桃、壽麵或者買的糕點禮物。錢不在多,但是當面呈上,這是恭敬,這是尊重,這是禮數,這是規矩。採訪中,民俗學者李彩萍說,福建有個地方有個習俗,正月初三,給村裡歲數最大的老人做壽,不管他生日是不是這一天。這個習俗的形式沿襲下來了,但是這個習俗的規矩卻在消逝:後輩們都來了,濟濟一堂,熱熱鬧鬧,但是大家都忙著看手機、發微信,忙著聊天、吃喝,真正的主角兒——最老的壽星卻是呆呆地坐著,無人陪伴。其實,說到規矩,哪一行沒有規矩?尤其是傳統的行業,哪一行不都面臨著規矩消逝的現狀?經濟之聲承擔了《致我們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記》兩季的採制,一季是職業季,一季是習俗季,每一位參與的記者對此都有深深的體會。而我們的記者在採制過程中,對本身從事行業的重新認識更是深深地印證了「規矩」二字的精準。經濟之聲這次參與兩季十集採訪的記者,除了四名中層幹部之外,其餘六名都是年輕記者,來臺數年,從來沒有進過技術製作中心的錄音棚,沒有參與過錄音師運用音響合成廣播節目。這次經歷對他們是一次震憾:原來廣播可以這麼做!原來聲音可以這麼豐富地呈現與運用,原來自己採到的音響與撰寫的文字,可以以數倍的魅力呈現在聽覺世界裡。我聽到每一位參與採制的年輕記者都發出這樣的感慨,而每一個都無比的真誠,心悅誠服。而我自己,上個世紀90年代初來到中央臺,有幸接觸到廣播精品製作的尾聲,也跟著前輩們琢磨過音響製作精品。只是很快,廣播生存的壓力撲面而來,壓得廣播人喘不過氣,於是,廣播開始了突圍改革,各種嘗試,短平快新,專業化、細分化、個性化,都是有益的嘗試,都是向前走的方向,但是,走得快,有時候會忘記我們為什麼出發。廣播人靠什麼吃飯?聲音!可是我們多久沒有在意聲音的採制了?在新入職的記者編輯們眼裡,廣播不就是文字的聲音版嗎?音響、音樂、音效,合成在一起的聲音世界漸行漸遠。或許,對經濟之聲所有參與這組報導的記者來說,最大的收穫便是明白了廣播精品製作的規矩。這規矩是什麼?第一條規矩,就是採訪前一定要做大量的功課。只有多做功課,才能明白你要寫什麼?你要表達什麼?多看多想,才會觸類旁通,才會啟發靈感。於我,看《老炮兒》時的那句「這是規矩,你懂嗎」的共鳴,正是如此。第二條規矩,是文案大綱要有節奏、有故事;採訪脈絡要有主線、有副線;採訪對象要有人物、有細節。在前期做功課的基礎上,我發現了寧波的六十六塊肉的做壽習俗,也聽同事說起老家山西做壽請戲班子等等習俗,所以安排了兩路採訪。第三條規矩,很老套,稿子是改出來的,不要指望一遍ok,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每一次修改的過程,都是提升的過程。嗯,以上三條規矩,可以算作一個「廣播專題記者的自我修養」。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 《致我們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記》習俗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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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編審:蔡萬麟
記者:朱宏鈞、劉思強、高莉、杜金明
播講:蘇揚
製作:權勝
圖文編輯:姚美先
攝影:王京源、高莉、杜金明
部分圖片由北京民俗博物館提供
本期編輯:石玲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