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那些細思極恐的情節背後，逼瘋女人們的到底是什麼

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娶了七房女人。

可當白嘉軒五娶五喪時，想著同一個炕上躺過五個姿態各異的女人，卻抬出五具同樣僵硬的屍體，且不說訂娶五位女人花費的銀兩、棉花，早已值小半個家業，就連他自己對再娶都心灰意冷。唯有母親對傳宗接代，表現出比父親更為果斷的執拗。

女人不過是糊窗子的紙，破了爛了揭掉了再糊一層新的。死了五個我準備給你再娶五個。家產花光了值得，比沒兒沒女斷了香火給旁人佔去心甘。

同為女人的白趙氏，一語道出女人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她們沒有掌控自己命運追求愛的權利，就像任意買賣的物品，即便悽慘離世也換不來同情，就像糊窗紙爛了揭掉再換新的而已，這與「女人如衣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女人如衣服」最早出自《三國演義》中劉備之口，久而久之已成為女性在男權社會根深蒂固的地位。

這已不獨獨是鄉野農村對女性歧視，就如錢鍾書所著《圍城》中的方鴻漸，一次相親失敗後，就曾有如此心理活動「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補，可現在方鴻漸多了件貂皮大衣，損失個老婆完全不放在心」。甚至家境遠比方家優渥，並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張小姐在方鴻漸眼中，連皮外套都不值。

封建禮教對女性束縛的「七出」首罪就是無子，古時娶妻頭等大事就是生子。我們雖為古時女性不平，可白鹿原第十八章中的一則傳聞，讀罷更令我們為女性命運氣結。

白鹿原百年難遇的大災之年，一個過門一年的媳婦餓得半夜醒來，再也無法入睡，摸摸身旁已不見丈夫的蹤影，懷疑丈夫和阿公阿婆在背過她偷吃，就躡手躡足溜到阿婆的窗根下偷聽牆根兒，聽見阿公阿婆和丈夫正商量著要殺她煮食。

阿公說：「你放心度過年饉爸再給你娶一房，要不咱爺兒們都得餓死，別說媳婦，連香火都斷了！」

新媳婦嚇得軟癱，連夜逃回娘家告知父母。被母親哄慰睡下，又從夢中驚醒，聽見父親和母親正在說話：「與其讓人家殺了，不勝咱自家殺了吃！」這女人嚇得從炕上跳下來就瘋了……

可見女人不僅在婆家地位低下，即便在娘家，也是首先為家族利益奉獻一切的犧牲品。而書中最為悲慘的還有被婆家逼瘋，被親生父親毒啞的鹿冷氏。

書中的鹿冷氏沒有姓名，電視劇《白鹿原》中則為其取了一個美麗的名字冷秋月。秋月是白鹿原名醫冷先生的長女，人如其名，秋月長相俊美，性溫順知書達禮，按當時標準衡妥妥的賢妻良母類型。

秋月在父親安排下，嫁給了門當戶對的鹿子霖長子鹿兆鵬。可接受新式教育的兆鵬牴觸包辦婚姻，根本無心接受秋月，只是在父親幾巴掌下，才進入洞房與秋月有了夫妻之實，卻匆匆而過未讓秋月體驗到一絲歡愉之樂。

轉天兆鵬出門去追求革命，只留下守活寡的秋月苦熬漫漫長夜。鹿子霖知道挽不回兒子的心，可為顧及冷家顏面，不敢一紙休書還秋月自由，只盼兒子日後能回心轉意。而冷先生也自知女兒在鹿家守活寡的悲苦，卻未想接回女兒重新尋找幸福。

秋月在一次鹿子霖醉酒晚歸時失德之行，喚醒了壓抑已久的女性生理渴望。她雖在公公粥碗中放入麥草，暗示公公如畜牲。可其卻難忘公公醉行引發的躁動，遂暗示公公卻被其反斥為吃草的畜牲。

秋月終在羞愧、欲望折磨雙重夾擊之下瘋癲，跑到街上狂喊「我和俺爸好…」，成了鄉鄰眼中的淫瘋病。冷先生為鹿家顏面，竟然下藥毒啞秋月，連鹿子霖都嘆息一句「只有冷先生才敢下這麼大藥底子。」。

兒媳不再喊叫，不再瘋張，不再紡線織布，連掃院做飯也不幹，三天兩天不進一口飯食，只是爬到水缸前用瓢舀涼水喝，隨後日見消瘦，形同一樁骷髏，冬至交九那天夜裡死在炕上。左鄰右舍的女人們在給死者脫淨衣服換穿壽衣的時候，聞到一股惡臭，發現她的下身糜爛不堪，膿血浸流……

冷秋月死了，殺死她的兇手不只是鹿子霖與冷先生，還有渣男鹿兆鵬。

冷秋月瘋癲時曾言：「我有男人跟沒有男人一樣守活寡。我沒男人我守寡還能掙個貞節牌，我有男人守活寡倒圖個啥？」

我讀完《白鹿原》，始終認為鹿兆鵬是渣男。兆鵬追求自由愛情沒錯，他與弟弟的女友白靈日久生情，並結為事實夫妻也說不出啥，可為何視秋月如空氣，不放其一條重尋幸福的生路呢？

兆鵬就是間接害死秋月的兇手，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應出，即便接受新思想的革命者，潛意識中也有些漠視女性追求愛的權利。

這些細思極恐的情節背後共同點是不拿女人當人，延續千百年吃人的封建禮教逼瘋了眾多女人們。

陳忠實在創作《白鹿原》之前，翻閱《藍田縣誌》時，驚覺只有二十多卷的縣誌，竟有四五卷記錄著張王氏、趙劉氏等密密麻麻貞潔烈婦的名字。

這是女人們苦熬一生換的縣誌上一個名字的展現，可沒有人知道她們是誰，因為她們連名字都沒有，只有某某氏而已。

由此陳忠實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人物就是具有反抗精神的女性田小娥。

小娥也為封建禮教所傷，可她沒有冷秋月們那麼順從，而是遵循內心追求嚮往的自由，雖最終因自身思想局限未能跳出桎梏，而被公公鹿三以維護榮譽之名所殺。

可小娥畢竟愛與被愛過，並兩次用自己的尿液暗示對男人禮教的反抗。難怪世人眼中的「蕩婦」田小娥，會被冷秋月羨慕。可是現代人在辱罵著田小娥們時，又有誰會反思被欲望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女人們的悲苦呢？

陳忠實用自己如椽巨筆寫出了最真實的人性，這裡有巧取風水地，惡施美人計，孝子為匪，親翁殺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大革命等等故事，其中蘊含的白鹿原上時代劇變，一切榮辱興衰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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