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米花」1月份出產的第五顆糖
65歲的趙國柱端著一盆熱水,左手小拇指還勾著半塊毛巾,走到屋外院子裡,抬頭看看自家窗戶框子上的土,心說:「估摸還得換兩盆水。」
今兒個周六,再過6天就到三十兒了。昨天二十三過小年兒,窗花兒紅燈籠灶王爺都已安頓好。可左看右看的,又覺得差點兒意思,原來是窗戶不夠透亮。
趙國柱今年頭一次、一人兒過年。
北京的四合院兒,前些年搞騰退,拆違建、還原貌。老趙留下了,我們家搬走了。但是我爸經常回來看看。說回就回,從不提前打電話。
我也這樣。路過,就拐彎兒進來。我爸為我種的那棵柿子樹,還在院子裡生機勃勃,奮力地衝著天猛長,個子特別高。
「趙叔叔。」我穿過大門道,看見老趙在擦窗戶,一陣陣的白氣蒸騰,「趙叔叔,這是怕窗戶凍著麼?」
「嘿!我真是沒處疼人了我。」老趙聽出了我的聲音,放下抹布、轉過頭,「吃了麼丫頭,進屋進屋。」
屋門還是原先那個,特小。「叔您沒換個防盜門呀?這大年根兒的。」
老趙回手把門帶上:「這大年根兒的,安全著呢,警察比小偷兒多,那都24小時執勤。」電水壺呼嚕呼嚕地開了,老趙沏上兩杯茶:「電水壺比防盜門好。這屋裡最值錢的就是我,要弄塊鐵板蓋上?誰想進來看看我還得按門鈴兒,多彆扭。」
我坐在方桌旁端著茶缸子,眼睛四處打量。福字、年畫、窗花,門框上有一串拉花兒,窗戶上掛了一大片燈珠。今年夠下本兒的啊,我掃視一圈,目光在嬸兒的靈位上停住了。
看樣子是張訂製的小桌,大小剛好。竟然供著跟趙叔叔的合影,黑白的。
「居委會的人說我了,說怕我抑鬱症了。其實那些小年輕不懂。生老病死麼。」趙叔叔指著茶几上的果盤,橘子山碼的異常整齊,「每年你嬸兒都挑來揀去找一樣大的,今年我替她碼好了,橘子把兒——就是那個黑點兒,衝下,依著她。」
我不知接什麼話,就偷偷盯著趙叔叔的眼睛。
「丫頭你今年春節哪兒過?要出去玩兒麼?上回看見你爸,說你每年都不在家過年?」
「今年還是不在。」我起身奔冰箱,一打開門,掉出一聽可樂,「正好兒嘿,趙叔叔您家冰箱真疼我。」
雞鴨魚、牛羊豬、鮮菜水果,趙叔叔這年貨得吃上半年不止。我家也是如此。
每年進入陰曆12月份,爸媽就跟著進入清掃模式。二位從一面牆開始,地毯式清掃。所過之處,一塵不染。順便也斷舍離。但每次吧,雜物箱就塞的更緊實罷了。
第二步是買年貨。首先是衣服嘍,我經常選個絲綿綢子棉襖之類的,平時穿著奇怪的衣服,過年穿穿過過癮。我媽也是。我們娘兒倆坐一桌打牌,那絕對是全院子最靚。
再有就是吃的用的,跟不要錢是的每天往家運。跟雙11雙12不同,年貨的包裝都是大紅大紫熱烈奔放,一堆堆的擺在家裡桌上地上,挺扎眼、挺熱鬧、挺來勁、好像感覺挺有奔頭兒的。
最爽就是閒來無事地閒逛。
逛廟會、串門子。
「趙叔叔,春節這幾天,您怎麼安排的?」
「三十兒在家包餃子,包三種餡兒,給東院兒那老外送一盤子,嗯,給老外送個牛肉餡兒的吧。給後院兒你李叔叔家送一盤子皮皮蝦餡兒的,他天津人,我跟他換一盤子韭菜雞蛋的,我就好這口,可是我調不好餡兒,跟他說了。」
老趙掰著手指頭一件一件數著重要的事情:「對了,丫頭你爸應該是初三過來,說帶臘八蒜來。」
「叔,您逛廟會麼?」
「逛。哪人多去哪。今年你王叔叔他兒子組織去延慶,開個7座車,帶上這幫老傢伙,去那邊兒村兒裡過年。說不錯、特好。」
老趙望著窗外的亮光,「你嬸兒最討厭農村,說髒,不然早就去了。人一沒啊,什麼都來不及了。」
沒有人提過,這個春節,老趙不應該貼紅春聯、貼紅字兒、貼年畫兒。按老規矩,這樣過年,說明這家子人薄情寡義。可是顯而易見,「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老趙並非薄情之人。老趙很熱情。
老趙活的很認真。
過年,是中國人的傳統,所有的人,因為這一個理由,閒逛也好,瞎買也好,都歡歡樂樂的。你很難在過節期間,在擁擠的人群中,聽到吵架拌嘴的。因為大家都心情好。
過年,讓自己沉浸在歡樂的「集體魔咒」中,是一整年裡,讓細胞自我修復的唯一機會。
老趙需要修復。
每個人,都需要修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