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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瑤姬出生在青木樓,她出生前,她的娘親在樓裡掛牌,一手琵琶彈得如泣如訴,餘音不絕。青木樓的媽媽是個文雅人,明明是家勾欄妓館,偏生取了這麼個乾淨素雅的名字,也算歪打正著合了那些附庸風雅的公子哥兒的心。
娘親告訴她,男人是最不可信的,他能給你最甜蜜的糖,也能餵你世間最毒的藥。那時候瑤姬還小聽不懂,只知道樓裡別的女人會取笑娘親,然後娘親就會躲在房裡偷偷地掉眼淚。
瑤姬想,長大後她一定不能像娘親那樣無能,她得抓住機會離開這裡,然後狠狠將那些取笑她們母女的人欺負回去。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後來過了幾年,娘親去世了,瑤姬便接了青木樓的牌子,正式開始接客。她年歲小,雖然這大梁有的是老爺喜歡雛妓,但媽媽自幼看著她長大,倒也憐惜她,於是瑤姬只做了個清倌人。
這也正如了瑤姬的意,她想攀的高枝,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可不行。現在這樣雖名聲依舊不大好聽,倒也能守著清白的身子,以後方能教人憐惜。
瑤姬的琵琶習自娘親,技藝亦是爐火純青,但她不喜琵琶,總覺得那弦上似沾了淚珠兒,聲音哀哀戚戚的不討喜,她喜歡唱,聲如珠玉。
青黛畫眉紅錦靴,道字不正嬌唱歌。憑著天仙國色的容貌和一副令人驚豔的嗓音,瑤姬掛牌不過短短數月,在整個大梁已是聲名鵲起。
無數王子皇孫不遠千裡慕名而來,寶馬香車在青木樓門口絡繹不絕。公子哥兒為博美人一笑一擲千金,甚至有人為聽她一曲,家財盡散,妻離子散。
人後,媽媽伸出塗著鮮紅豆蔻的食指,親暱地點著她的鼻尖,笑著說她禍國殃民,想來天生便是一隻妖精。她只羞紅著臉輕輕閃躲,撫著團扇半掩著唇痴痴地笑,天真一派爛漫風情。
坊間女子送往迎來,見過的男人不知凡幾,她們最不屑的便是真心,可最珍視的還是真心。
瑤姬在遇到江玉檀之前,眼中從未容下任何男子,當江玉檀傻傻愣愣地闖入她的視線,就好像一滴濃墨滴入了清水中,哪怕抽乾了水也取不出來了。
2
初識江玉檀是在青木樓西邊窗下,他懷裡抱著一卷書,渾身被澆得跟落湯雞似的。彼時他還只是個酸秀才,生氣也只漲紅了臉,連罵人也不會罵。
蓮兒端著盆從窗戶探出小半個身子,見他眉頭緊鎖,分明惱怒卻還記掛著文人禮節的樣子,忍不住嘲笑:「小公子,那可是我們青木樓頭牌,連翹姑娘的洗腳水,尋常可是千金難求,你呀這是搶都搶不來的福氣!何必苦著臉生氣!」
「你這丫頭蠻不講理,在下又不喜你那什麼連翹姑娘,你們弄壞了我的書,還不準我生氣不成!」江玉檀氣呼呼地仰著腦袋,臉紅脖子粗地跟蓮兒講理。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旁邊兒一群人湊著瞎起鬨:「小公子倒是說說,連翹姑娘哪裡不好了,怎麼就不討你歡喜了?」
「是啊是啊,小公子既然不歡喜連翹姑娘,那是喜歡哪位姑娘?」
江玉檀又羞又惱,正要好好爭論一番,教訓他們有辱斯文,可一轉眼看到門口剛施施然下了馬車的瑤姬,滿腹正待教訓他們的禮義廉恥忽然都卡在了喉嚨裡。
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以往看過的幾句豔麗的詞,在腦海中不由自主得浮現,初讀時無甚感覺,如今卻似一筆一划要刻到心上。
「那位是……」江玉檀臉色緋紅,卻不是怒的,話說出口,聲音連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
「哈哈哈!」圍觀的眾人皆笑,「怪不得瞧不上我們連翹姑娘,小公子相中的竟是瑤姬姑娘,小公子若是有意,可得趕緊著些,晚了怕是連姑娘的裙擺都見不到。」
這邊的笑鬧聲終是驚動了瑤姬,她搭著婢女的手,瑩瑩側目,見眾人皆笑著望向她,便回以溫柔一笑。
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瑤姬那笑很淺,卻像是在厚重結冰的江面上砸開了一道裂縫,而後有風灌入撐開了禁錮,將整條江的水都翻滾了起來。江玉檀愣愣地看著她,耳邊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之後江玉檀便用了心去打聽,雖然為瑤姬的身份感到可惜,但想到對方還是個清倌人,江玉檀還是非常高興的。他開始頻繁地出入青木樓,卻不喝酒也不招姑娘陪,只在瑤姬出臺的時候,坐在前排靜靜地看,靜靜地聽,偶爾對上瑤姬無意間轉來的目光,他便如被燙著一般慌忙避開,面紅如血。
對於江玉檀,瑤姬是有些印象的,但印象也就僅限於覺得他傻的可愛。江玉檀只是個無財無權的窮秀才,不在她想攀的高枝之列。
3
事情的轉變是在那次劫持,偶然買了書畫路過的江玉檀,恰巧看到了瑤姬被拖上馬車的一幕,為了救下被劫持的瑤姬,江玉檀差點死在劫匪手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打鬥中放棄了最重視的書畫竹簡,忘了男女授受不親的禮儀教導,滿身是傷,一臉血痕地緊緊抱著瑤姬不停地輕哄安慰。
瑤姬從不知道,自己一個妓子,竟也值得人豁出命去相待。此事過後,兩人雖依然不多交集,心裡到底有些不同了。
江玉檀忙著備考,但凡瑤姬出臺的日子卻一次不落。他看她的目光專注而熱切,瑤姬總不由自主地搜尋著他的身影,驀然對上他灼熱的視線,便羞怯溫柔地衝他笑。一來二去,樓裡的人都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不一樣,她們何曾見瑤姬對哪個男人如此上心過。
媽媽有了危機感,想著瑤姬年歲也不是太小了,正是合適的時候,便想著找個好日子給她開了苞。
聽到風聲的瑤姬心中苦悶,便去找媽媽討饒,她說等自己的名聲再響亮一些,到時定能有更好的價錢。媽媽沉思了一會兒,笑著應了。
可誰知第二日,瑤姬的膳食中便被下了藥。青木樓的媽媽何許人也,瑤姬這點小心思哪裡能瞞得過她,未免橫生枝節,在敷衍的答應了瑤姬之後,她便聯繫了諸多買家,從中挑了個頂尖兒的,心想倒也不算虧待了瑤姬。
察覺的不對勁的時候,瑤姬已是手腳綿軟,身子發虛,連坐都坐不住了,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瑤姬艱難的自盒子裡取出繡花針,咬了咬牙,往自己的腿上扎了上去。保持著一些清醒,瑤姬匆忙叫了丫鬟扶著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瑤姬的馬車直奔江玉檀的家,他孤身在外,晚間大都看書至午時,應當還未歇息。瑤姬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這一刻她忽然有種執念,若是非要丟了這清白的身子,她也希望那個人是他。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江玉檀皺著眉去開門。甫一打開,一具溫香柔軟的女體便撲如懷中。江玉檀一驚,嚇得手忙腳亂地要推開,懷中之人忽的嚶嚀出聲:「檀郎……救我……」
海棠花開正好,一夜春睡……
4
兩人成了好事,卻把青木樓媽媽氣瘋了。賠了夫人又折兵,沒賺到錢不說,還得罪了貴人。瑤姬被嚴加看管起來,青木樓也不再讓江玉檀再踏入,媽媽逼著瑤姬接客,瑤姬反抗不過便以死相逼,她想著,娘親說的世間最甜的糖,她已是嘗到了,如今這想來便是最苦的果,她也願意接受。
媽媽到底捨不得這棵精心培育的搖錢樹,只能私下將事情掩了,對外推說瑤姬年歲不足,身子弱,還要再等幾年。眾人雖有遺憾,但到底還是憐香惜玉的,對媽媽口中那個弱不勝衣的瑤姬更是憐愛了幾分,瑤姬的身價更是水漲船高。
媽媽將瑤姬看得緊,兩人只得偷偷買通了僕人,寄情與書信,極偶爾才能避開耳目相見,一嘗所願,便更是如膠似漆。
瑤姬很快有了孩子,她本想偷偷地留下,瞞著媽媽過了一個月,想著再穩定些告訴她的檀郎,他定然會很驚喜。
那日瑤姬吃了些荔枝,那是貴人食用的東西,但她風頭正盛,這些自有人送來給她享用,只是她沒想到吃了後小腹竟隱隱墜痛。
當晚與江玉檀相約,兩人纏綿悱惻之時,瑤姬伸手抵上他的胸口,對上江玉檀迷濛而不解的目光,為難地搖了搖頭。
「檀郎……我……我有了……」瑤姬半垂著眼,紅著臉說出口,羞赧地依偎進江玉檀的懷裡,她聽著心愛的男人胸腔中如擂鼓般的心跳,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瑤姬不知,在她俏臉飛紅暢想著兩人如膠似漆的未來時,聽到這一消息的江玉檀,整張臉霎時消了血色,眸子中滿是震驚和懊惱,分明半點喜色也無。
三個月後,瑤姬的肚子慢慢顯露出來,她換了寬大的衣袍遮掩,坐在床邊懶洋洋地嗑著瓜子兒。
媽媽推門進來,疑惑地看了看她:「你近日越發懶散了。」
瑤姬心中一凜,嬌笑著坐直了身子:「近夏了,難免有些睏乏。」
媽媽眸光微閃,關切地走上前去,摸著她的手,詫異地抬眼:「不過五月,怎得出這麼多汗?你先前可不這般發汗的,需得叫醫者來瞧瞧。」
「無妨的媽媽,許是今日剛食了些上火的東西,發發汗也是正常。」瑤姬眉心一跳,笑容有些僵硬地拉住媽媽。
媽媽狐疑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是笑著點了點頭:「依你,可別病著了。」
瑤姬以為自己瞞過了媽媽,卻不知媽媽在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便命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不幾日便得知她跟江玉檀藕斷絲連,甚至已經珠胎暗結。
5
捧著手中黑乎乎的湯藥,瑤姬只覺得胃中一番絞痛,幾次嘔吐似是要將整顆心嘔出來。她不知道為什麼媽媽突然送了落胎藥過來,不知道自己哪裡出了岔子被發現了,她背後早已被冷汗浸溼,雙手劇烈地顫抖著,幾乎連碗都捧不住。
「瑤姬姑娘,這藥可金貴著,若是端不穩,江公子恐怕今日到不了考場。」門口高大的護衛惡狠狠地盯著她,看她的目光透著嫌惡與鄙夷。
「你們……可真卑鄙。」瑤姬只覺得心頭大痛,忍不住猛地咳嗽起來,撕心裂肺的咳嗽只換來對方不耐煩的眼神。
「媽媽也是為你好,這孩子若是讓你生下來,你這輩子才是真的毀了!」媽媽恨鐵不成鋼地跺了跺腳。
瑤姬猛地甩頭避開端到面前的藥碗,嗚嗚的聲音從緊閉的齒縫間漏出。媽媽擰了擰眉,不忍心地別開眼,對站在一旁的手下點了點頭。
「按住她,給她一滴不剩地灌下去!」惡狠狠的聲音如一面重鼓沉沉地倒下,將她整個人壓得粉身碎骨。
四肢被狠狠壓住,瑤姬奮力掙扎著,顧不得細嫩的皮膚被挫傷。牙齒被用力掰開,苦澀的藥汁橫衝直撞地被灌進喉嚨,她高高仰著頭劇烈地咳著,恨不得將咽進去的都吐出來,檀郎……檀郎……救救我啊……救救我們的孩子……
疲軟的手腳被鬆開,屋子裡的人盡數散去。門被從外面鎖死,瑤姬趴在柔軟的錦被上,渾身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寒意如惡鬼攀爬上她的脊背,腹中一陣甚過一陣的墜痛,徹骨的冷……身上的血肉被生生的剝離,痛入骨髓。
對不起啊檀郎……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我盡力了,真的,等你回來……我們再要一個好不好……
疼痛似乎永無止境,瑤姬閉著眼冷汗涔涔地昏睡過去,再次醒來,已是第三日晌午。茫然地撫著自己的肚子,瑤姬有些恍惚,好像一夜之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她心中焦躁恐懼著,怕江玉檀知道這個消息會責怪她厭棄她。
心情忐忑難安,再精緻可口的食物,瑤姬也食不下咽,流的淚多了,眼睛隱隱作痛,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以前最看不慣娘親這樣,如今自己竟也活成了曾經最厭惡的樣子,可是她不後悔,她要等她的檀郎回來。
瑤姬一日比一日消瘦,原先瑩潤的小臉漸漸地下巴都尖了。江玉檀已經許久沒有聯繫她了,瑤姬日日著人打聽考場的事情,聽到的也只是一些茶餘飯後的笑談,她掛念的事惦記的人,沒有一點兒的消息。
樓裡的姑娘們明裡暗裡地嘲諷她,說她已經被玩膩了,瑤姬聽在耳中,一字一句砸在心上,鮮血淋漓,可她依然固執地等待著。
直到那一日,江玉檀春風滿面堂而皇之地踏進青木樓,瑤姬急切地起身打扮,滿面驚喜地迎上前去。
6
「檀郎……瑤姬的探花郎啊……」屋子裡的香已斷了一截,瑤姬柔順地依偎在江玉檀的懷中,喜悅溢滿了心頭,讓她恨不得在他心口狠狠咬上一口。
「瑤姬……」起初的甜蜜過後,江玉檀環抱著瑤姬,眉宇間漸漸沉默起來。
「檀郎……」瑤姬應了一聲,怕他問起孩子的事情,心中頓生忐忑,她還沒想好該怎麼將孩子的事情告知對方。
江玉檀將瑤姬輕輕推離懷抱,迫使她抬頭看向自己:「你先聽我說。」
看著江玉檀嚴肅的面容,不知怎的,一股不安的感覺逐漸佔據了她的整個心。
「你渴了麼,我去斟茶。」衣袖拂過桌案,帶翻了茶盞,茶水傾灑了一地。
江玉檀連忙起身拉過瑤姬的手洗洗查看,抬頭對上她驀然通紅的雙眼,不自在地別開臉去。
「此次來見你,是來跟你告別的。」江玉檀握著瑤姬冰涼的手,聲音哽咽,「我父母來了皇城,已經替我應下了一門親事。」
瑤姬的面上血色盡退,眼中酸澀得厲害:「是……是麼,那一定是很好的女子吧?」
她多希望江玉檀能告訴自己事情不是她想的這樣,他心裡的人至始至終只有她一個。可是江玉檀只是輕輕放開了她的手,微微低下頭,語氣裡除了歉疚甚至還帶著明顯的喜悅。
「太子少師之女,正二品官的嫡次女,是我高攀了她。」
說起那位的時候,江玉檀的唇角微微上揚,眼中透著光,瑤姬胸口悶痛,曾經在連翹的窗戶下,他也曾這般看著自己,眼中像是鋪滿了星光。
她忽然很想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狠狠地質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初耳鬢廝磨間那些至死不渝的承諾。瑤姬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忽然發現心疼到麻木的時候,眼淚是流不出來的。
「瑤姬,你知道的,我剛剛考上探花,對方的背景對我的仕途很關鍵。」江玉檀似乎才發現瑤姬臉色不對,立刻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身子,「你等著我,等我在朝廷站穩腳跟,我便來給你贖身。」
瑤姬靜靜地靠在他的懷中,連呼吸也變得極其緩慢,她的腦海中似乎空了一瞬,什麼都沒有了。
江玉檀待了一會兒便急急地離去了。瑤姬沒有問他究竟什麼時候能站穩腳跟,也沒有問他那贖身之後呢。她只是安靜地注視著江玉檀離開的背影,微微地側身,對上一旁掩身觀望的媽媽,輕輕淺淺地漾開了笑,好似冬日的雪山被火焰灼燒,大片大片的雪水融化開來,露出蔥鬱的顏色,又立刻被炙熱的烈焰焚燒捲曲起來,燙得媽媽的心頭一個激靈。
7
青木樓裡最美的女兒瑤姬不做清倌人了,這一消息一經放出,頓時如同海水決堤一般四散開來。對於世家公子來說,這一年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欣喜的事情了。
瑤姬梳弄的那一日,江玉檀三媒六聘,八抬大轎迎娶了太子太師的嫡次女趙瑩,十裡紅妝蜿蜒過青木樓的大門,豔麗灼目。
瑤姬倚在窗口痴痴的笑,喉間如吞了黃蓮苦澀難咽。一雙大手自身後環上她的柳腰,肆無忌憚地遊走全身,瑤姬輕笑一聲,反身撲入身後之人的懷抱。
「瑤姬美人兒,你是我的,等以後我也可以給你那樣的風光……」男人的聲音急迫中帶著嘲諷。
瑤姬嬌嬌軟軟地吻上那人的肩窩,似是無比沉迷地輕闔著雙眼,嘆息著應道:「好……」
三年的時間,江玉檀的升遷一路順風順水,從只擁有小小一個探花郎的虛名一步步成為手握實權的正三品大官。
這三年來,瑤姬再沒有見過他,只是偶爾能聽到關於他和趙瑩躞蹀情深的傳言,她聽便聽了,轉身也就忘了。
再次見到江玉檀,是在暮春時節的一次登臺。一曲唱罷,瑤姬款步出來行禮,一抬眼視線便被牢牢禁錮在那雙眼中。
那一個夜晚,江玉檀為瑤姬贖了身。銀票如雪花一般飄落在青木樓,靡麗絢爛一如暮春的頹花。瑤姬微微側目,笑的天真爛漫,原來媽媽沒有騙她,她的確很值錢啊……
瑤姬如今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歲,嫵媚慵懶的成熟之中隱約透著少女的爛漫與青澀,小別勝新婚,如今的瑤姬更是讓江玉檀欲罷不能。
輕撫著瑤姬軟玉般的肌膚,江玉檀滿足地嘆息一聲。
瑤姬蜷縮在他懷中,宛如一隻饜足的貓兒:「檀郎替奴贖身,可有想好今後如何安置奴?」
她溫柔小意地待他,遠比當年更加媚婉,卻總讓江玉檀感覺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寬厚的大掌遊走在溫暖的肌膚上,江玉檀輕哄著蹭了蹭她的發頂:「我的瑤姬,自然要得到最好的。」
被蹭的發癢,瑤姬咯咯咯地嬌聲笑了起來。她閉著眼,嘴角微微壓著,帶著莫名的弧度。
江玉檀將瑤姬安置在一個小小的別院,每隔一兩日便過來與她溫熱繾綣一番。每每江玉檀離開後,瑤姬便喚侍女為她細細梳洗,而後端著那黑乎乎的藥碗,乾脆利落地一飲而盡。
8
一年之後,瑤姬有了一個清清白白全新的身份。被送到大學士府上的時候,瑤姬的面色沉靜如常,對上江玉檀不自然避開的目光,便彎著眉眼看著他輕柔媚婉地笑,像是在笑他的無情,又像是在笑這世間兜兜轉轉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心上人中探花後贖她出青樓,溫存1年,她又被送去別人府上。
當年太子太師因黨爭倒臺,趙瑩一介女流四處奔走無果,只能苦苦哀求江玉檀相助,而他卻為保頭頂烏紗決心休妻。
若非趙太師僅存的勢力抓著江玉檀的把柄加以威脅,想必當初來青木樓找她的時候,江玉檀的正妻就已經下堂了。
江玉檀嫌瑤姬身份低賤,如何會允她踏進江家的大門,為她贖身也不過是為了攀上另一根高枝,而她瑤姬不過是一塊問路的石頭罷了。
瑤姬接客從來是只看心情不看人,她的靠山很多,不乏皇子王孫,她看不上大學士那個色老頭,從來都是拒之門外。當江玉檀求到大學士面前時,大學士便暗暗表示想要瑤姬陪他幾日,之後便會將人還回來。
江玉檀想著當時為瑤姬贖身他著實費了好些心思與財力,反正瑤姬也不是清白之身,入幕之賓無數,他這般做也是迫不得已,想來瑤姬會體諒他的。
被大學士攬著腰身帶出偏廳時,瑤姬微微轉過頭來目光哀哀地看著江玉檀,在他心軟愧疚地注視下輕輕眨了眨眼。
瑤姬在約他明晚戌時老地方見面,這是曾經他們幽會時定的暗語,沒想到這些年來她竟都還記得。
想到這裡,江玉檀的心中愧疚之餘又隱隱有些雀躍,竟然有種偷情的興奮感。
夜初靜,人皆已寐。草浪隨著風微微起伏。夜幕之下的湘湖,好似睡臥在優美的琴聲中女子,柔光、靜水、風荷,青山倒影著月光下粼光閃爍的湖面。岸邊青柳搖搖,如同在一脈深情難訴中輾轉反側。
瑤姬靜靜地坐在畫舫上,等著她的檀郎前來赴約。
夜氣漸漸深重,銀色的月光好象寡婦的喪服,帶著無盡的苦痛無孔不入。畫舫上的安神香已經燃了一節,香氣瀰漫在空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
畫舫的門被敲響,瑤姬施施然起身打開,門外江玉檀長身而立,低頭注視著瑤姬的神色溫柔而炙熱。
瑤姬噙著笑手指帶著勾引撫過江玉檀的眉骨,一雙藕臂環上他的脖子。江玉檀的眼睛熱了起來,喉嚨顫抖著,猛地抬手掐住她的腰肢,一旋身倒向艙內。
9
迷濛瑰麗的晨光中,江岸邊有數人眼見著朝廷命官江玉檀,為救其心愛的女子落水,因沒有得到及時救治不幸身亡。
瑤姬全身被湖水溼透,清晨的風中冷得瑟瑟發抖,她無助地跪坐在江玉檀的屍身旁,目光空洞茫然,被人扶起的時候,已經哭得嗓子都發不出聲來。眾人對著此處指指點點,有悲憫憐惜的,也不乏幸災樂禍的。
朝廷派人來查,大學士怕之前與江玉檀的接觸會讓他因著此事引火燒身,查案之際他悄悄地橫插了一手,最終只查出個意外身亡的遺憾結果。
半年之後,一頂粉紅色的軟轎從江府側門匆匆而入。坊間的人說,江玉檀的正妻體諒丈夫對瑤姬的情根深種,也憐惜瑤姬對江玉檀的一片深情,才賢淑大度地將瑤姬迎進了門,抬為貴妾,以全江玉檀一片真心。
……
江府的書房,趙瑩挺著即將臨盆的孕肚,艱難地扶起跪在地上的瑤姬,她的神情溫柔,目光威嚴而睿智,瑤姬抬眼看她,這的確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子,江玉檀配她,當真高攀了。
瑤姬至今還記得那個一臉憔悴卻目光堅定的女子找上她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置信。趙瑩要她幫忙,協助她設計江玉檀意外落水身死,並以貴妾之位相贈。
從此再不需要笑臉迎人,不需要委曲求全,這是眼所能見的一個不需要爭鬥的未來,一場再合適不過的交易。
瑤姬本是還有些猶豫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或許江玉檀還是愛她的,畢竟官場浮沉,太多的迫不得已。可是在被送進大學士府的時候,所有的幻想都成了空想,現實在她臉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江玉檀至始至終沒有問過一句她的孩子如何沒了,也從未將她看在眼裡。
她誘江玉檀前來,在酒中下藥,與他抵死纏綿。清晨的時候,江玉檀還在酣睡,她早早地起來,將酒水倒盡,拿著帕子沾著湖中的水一下一下細細地往身上擦拭,吹著清晨的風,適應著即將到來的寒冷。
江玉檀迷糊間醒來,揉著脹痛的腦袋走出畫舫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瑤姬半個身子浸在水裡,苦苦掙扎著往上爬的樣子。江玉檀腳步虛浮地去拉她,瑤姬只需突然發力,便能將他拽入水中。
江玉檀本是有些水性的,只是前一晚耗空了身體,四肢綿軟無力,掙扎了不過兩下便沉了下去,及至被人撈起早已沒了氣息。
趙瑩說,當年江玉檀騙得她一心下嫁,誰知在父親落難之時不僅不出手相助,甚至還落井下石。當時她正逢第一胎臨盆之際,生死關頭竟隱約聽到穩婆說江玉檀的意思是大小都可不留。
她拼了命將孩子生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護著,好容易才讓江玉檀打消了這可怕的念頭,可誰曾想,她又有孕了,趙瑩不敢也不能再試一次了。
……
尾聲:
江玉檀死的時候,瑤姬為他點足了七七四十九盞蓮花燈,連上頭每一個角的摺痕也細細地撫平了。花燈隨著湘湖的水流輕輕飄蕩著,微弱的火星在起伏的水紋中連成一片,明明滅滅。瑤姬跪在江邊閉上眼睛誠心祈願,求上天開眼,讓她的檀郎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得輪迴……
坊間皆知,瑤姬是檀郎最喜歡的伶人,但今後不是了,她將是他這一輩子永遠的最珍愛的貴妾。(原標題:《清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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