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龍津往事
文/淺夏
六月的柏條河正是豐水季節,浪頭一個蓋一個地滾滾而來,兩岸蔥蔥鬱鬱的樹高高矮矮地錯落著,燕子在河面上上下翻飛,啁啾鳴叫。田野一派生機盎然,秧苗早已定根返青,三五成群的鴨子在稻田裡覓食。胥家鎮龍馬村的石龍津農耕文化體驗園的菜園裡各種蔬菜正開著各色的花。紫色的茄子花、白色的海椒花、黃色絲瓜花、南瓜花,風一吹,淡淡的清香就在田野上瀰漫。豇豆像曬的掛麵一樣結滿了架子,種的較早的玉米也掛須了。
吳四孃是我今天要拜訪的人,也是這塊土地上的主人。她有與眾不同的氣質,有書香氣,不像一般的農村老太太。紫色的短袖薄衫打底,黑色大腳九分褲,外披一件黑白相間有樹葉花形的長款黑紗外套隨風輕飄,身板筆直,若不是那滿頭的銀髮,你真不覺得她是一個老人,而且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思維敏捷,條理清晰,口齒伶俐,和她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我們坐在院子的銀杏樹下,主人泡上茶,老人就給我講起了關於石龍津碼頭的往事來。
她用手指向柏條河的方向,說:
「過了這幾塊地就是柏條河,不要看它現在是一片糧田,以前可是灌縣最熱鬧的碼頭喲。這個碼頭聽祖上說有些年頭了,還是清朝康熙年間建的呢。」
灌縣(今都江堰)不大,卻也可以算得上蜀中水鄉了,穿城而過的河就有六條之多,還不算大大小小的溝渠,又處在漢藏接壤處,背靠茫茫大山,有豐富的木材、石材、煤炭資源和藏地的皮毛,東面是素有天府之國之稱的成都平原。明末清初的成都毀於戰禍,需要大量的物資,當時百分之八十的建材都是由這條水路源源不斷地運抵成都洞子口的。柏條河是岷江的內河之一,前段水流湍急,河道不寬,不適宜建碼頭。胥家這一段河面相對寬闊,且水深,船可泊於此,各種物資由此裝船也方便,因此,碼頭就應運而生了。金堂趙鎮人依靠這裡獨特的地理位置和豐富優質的木材,還建了一家造船廠。
柏條河兩岸還有歇腳的么店子和商鋪,一座氣勢恢宏的木結構廊橋橫跨兩岸,雕梁畫棟,做工精美的程度遠遠超過了當時的南橋,兩邊是走廊,中間是供行人和車馬過的,橋的一側還供奉著菩薩,也不知是什麼由來,給橋起了一名字叫「老人橋」。
夏天,老人橋成了消暑乘涼的好地方,人們搖著扇子,坐在橋上,三三兩兩地擺龍門陣,喝點小酒。小販們提著長竹篼篼,有賣花生胡豆的,有賣滷肉的,有賣涼拌雞肉的,還有賣葉子煙的,其中胡雞肉的味道最巴適,人又和善,無論哪一路人他都不得罪,因此生意最好。
胥家地面上有兩股棒老二(土匪),分別是錢矮子和肖邊花兒(獨眼龍),幹著打家劫舍綁票勒索的勾當,偶有摩擦。錢矮子非常瞧不起肖邊花兒那夥人,他早年學過武,滿臉匪氣和俠氣,雖也是幹著刀口上的營生,卻並不滋擾鄉鄰,常對手下人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們不能連護腳毛都不顧,要找生意走遠些。」肖邊花兒這一伙人卻全然不顧,欺行霸市,橫行鄉裡,普通老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卻敢怒不言。
有一年,肖邊花兒打聽到城裡有一家綢緞莊生意紅火,而且近來有一筆不小的進帳,於是就派人進城摸了一個底,選了一個日子,帶上兄弟夥白天混進城,在妓樓、煙館、賭場裡鬼混,等到天一黑就下手。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天黑得早,這夥人打起大花臉,就摸到綢緞莊門口。從鋪板縫隙透出的光斷定這家人還沒有睡,張莽子悄悄地把眼睛貼到門縫上向裡瞅,老闆正做著帳,兩個夥計整理布匹,老闆娘和一雙兒女說著話。張莽子縮過頭來擠眉弄眼怪兮兮地對肖邊花兒說:「舵爺,這家的女子淑氣哦。」肖邊花兒踢他屁股一腳,罵道:「你個龜兒子,爬開!老子錢要,人也要!做活路!去敲門!」張莽子「啪啪」拍了幾下門,喊道:「開門!開門!有生意上門了!」裡面應聲過來開門,門虛開一個縫,這夥人就魚貫而入,嚇得屋裡的人叫出來的聲音都變了調。那倆孩子哭了起來,肖邊花兒提著槍,壓低聲音罵道:「想要命就不許出聲!」
兩個土匪守著屋裡的人,老闆嚇得身子像篩糠一樣,不斷地小聲說著:「好漢,好漢錢財隨便拿,煩勞不要傷我的家人呀!」肖邊花兒罵道:「少跟老子廢話!把錢通通拿出來,貨老子曉得搬。」手一揮,這夥人就動起手來,有的搬貨,有的翻箱倒櫃找值錢的東西,不一會兒就把綢緞莊給洗劫一空。臨走時肖邊花兒使了一眼色,嘴一歪,張莽子、劉黑娃拖起那個漂亮女娃子就要走,老闆娘死命抱住女兒大哭起來:「不要搶我的女子,求求你們了,她還小。」這夥土匪不由分說就對這一家人拳腳相加,拉過女娃子,麻袋一籠,放在馬背上向城外揚長而去。
劉家人的哭吼聲驚動了街坊四鄰,青壯年拿起各種家什攆了出去,這夥人邊跑還時不時地放兩槍。錢矮子的耳目早就打聽到肖邊花兒這趟生意了,槍聲傳來,錢矮子決心要收拾一下肖邊花兒,來一個黑吃黑。他帶上人馬就跟了過去,給肖邊花兒一個措手不及。於是槍聲四起,人困馬乏的肖邊花兒哪是錢矮子的對手,只好邊逃邊把貨往隱蔽的地方丟,方便事後去取。
那時吳四孃已經記事了。她說那天晚上只聽到大路上跑得噼裡啪啦的,斷斷續續的槍聲嚇得她們不得了。事後,吃了虧的肖邊花兒派人沿途找貨,那晚土匪甩一麻袋錢在她大娘家,她大娘不承認,這些土匪哪裡吃這一套,一把火就把房子點了,整個院子陷入火海之中,吳四孃的大娘也被燒死了,事隔七十多年,那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吳四孃喝了一口茶,感嘆道:「還是現在好啊,國泰民安的,日子越來越好過,啥都不用愁。」
「四孃,後來碼頭和老人橋咋不在了呢?」我問道。
她說:「解放後,水路只用於漂木,其他物資走成灌路,碼頭就沒有多大用處了。趙鎮人也回老家了,造船廠也廢棄了。1958年灌縣發大水,漂木堵塞河道,柏條河上一座一座精美的廊橋被衝毀殆盡,萬壽橋、老人橋、車家橋、任家橋、白橋……無一倖免。好可惜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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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近黃昏,晚霞染紅了天邊,我站在石龍津碼頭老人橋的舊址上,看著迎面而來的滔滔河水,看著這片祥和的土地,那些陳年的往事,那些滄桑變化還不停地撞擊著我的內心。
淺夏:原名秦朝霞,四川省詩歌學會會員,都江堰作家協會會員。《華夏人文記錄》編輯,《空山文苑》副主編,《一線詩人樣本》編輯。自由寫作者,在多家網絡平臺和紙媒書刊上發表過詩歌、散文 、小說,作品收錄選本。
本文選自灌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