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每個「小青」，最終都成了「白素貞」

作者：咖啡裡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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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想想特別可笑，二十年前，我以為自己是懂《青蛇》的。

那時候，以為自己是長大了的，是明白的，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

那時候，多讀了幾本書，自以為看得透、看得遠，自以為超凡脫俗與眾不同。

那時候，還沒有喜歡上誰，所以可以那麼驕傲那麼冷靜那麼自以為是地看掙扎在情慾裡的人。

那時候，我看《青蛇》，不是不感動，只是，我還不懂那種痛。

如今，再看《青蛇》，我也不敢說自己真正懂了，只是，有了新的感受。

那種痛，撕心裂肺。

李碧華說：

那些愛情，那些溫柔誓語，那些風花雪月，那些雨絲和眼淚，原本因為幼稚，但，為什麼要拆穿它？

一個人，若一直生活在欺瞞之中，他當然不樂意。

當真有一天，水落石出，當你面對著血淋淋的真相，你或許還是希望生活在欺騙的夢中，永遠都不會清醒。

有人說，人總是生活在矛盾之中，其實，人本來就是一個矛盾體。

不要企圖看清真相，不管愛情的，還是生活的，所有的真相都不浪漫，不美麗。

就像白蛇的美麗房子，法海的白拂一揮，其實不過是一片荒地而已。

02

「天下言情第一人」的李碧華，加上怪才導演徐克，這樣的搭配，電影的好自不必說了。

原本青蛇不過是故事的配角，但在眼光毒辣的李碧華和手法詭異的徐克看來，如果電影還以白蛇為題，還不如撞∣死算了。

於是，丫鬟被扶正，小姐靠邊站，故事得從新開講。

視角不同，同一件事情的發生經過結束，以電影的方式講述，就會有本質的區別。

《青蛇》，徐克營造了一種無邊無際、無法複製的美。

絢爛的、旖旎的、江南的、妖異的，張曼玉與王祖賢，兩位不世出的絕代佳人，眉梢眼角，無限風情。

她們是妖，但妖媚而不低俗，她們腰肢輕擺，明明白白地賣弄性感，顛倒眾生。

趙文卓的法海，血氣方剛、眉目如畫、俊逸出塵，偏偏那般冷酷無情，舉手投足，充滿陽剛之美。

俊男美女，合該上演令人沉醉的紅塵情事。

充滿了整部電影的嫵媚眼波，如同那漫天洪水一般，蕩得人心慌慌，像是隨時會決堤。

錦上添花的是，電影的配樂由黃霑攜雷頌德做詞曲，陳淑樺和辛曉琪演繹，整部電影真的是紙醉金迷，美不勝收。

《流光溢彩》以古箏的悠揚曲調開場，立馬給人以一種光彩流動的感覺，繼而牽出陳淑華柔美性感的聲音。

《莫呼洛迦》，實在是全片中的神來之筆，辛曉琪醇厚的嗓音頓時變得妖嬈起來。

前者華麗到極致，後者簡約到極致。

妖精的修煉是要變成人，那麼屬於人的愛欲貪痴，白蛇、青蛇以及法海都無法避免。

流光溢彩的萬丈紅塵，摩訶迦葉的拈花微笑。

《青蛇》帶著一種悽豔的末世情節，一招一式都咄咄逼人。

黃沾的古典，雷頌德的電子，印度元素的妖冶，陳淑樺和辛曉琪的天籟，居然配合出不確定時空的幻滅感和神話感。

03

當許仙帶領著學生念那首《寒食》的時候，斷然不知道兩條剛剛化成人形的蛇正光溜溜地趴在對面屋頂的陰影裡窺視他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的靈魂，並在他今後的人生施下了不可變更的術法。

那些突然吹起的清風和亂入愁腸的飛花，不管以什麼名義，擾亂的都將不僅僅是他的思緒。

千年道行的蛇妖，找上這個愣頭痴傻的書生，僅僅是因為看上了他的人，為了追尋這人間的愛情嗎？

也許只有經歷過同樣悠長時光的冥想，我們才能對妖精們的執念有所領悟。

看那白蛇在向青蛇傳授為人之道時，她的精明勝卻任何一個肯付出全部心思為幸福經營的女子。

她自然是精，那千年的道行豈是凡人可比？

然而精明如她，又怎看不出世人的愚昧醜陋？

我疑惑，並非我信不過世人口中的妖孽，卻是因我深知這人間並非僅僅妖怪橫行，它已腐壞得不值得託付一生，因我也是世人。

這一點早在法海以神的姿態俯視蒼生時就已清楚展現。

那一刻，悲嘆的不僅僅是神自己，也不僅僅是大大小小的妖魔吧。

儘管如此，白素貞還是選擇以極其浪漫的方式開始自己的戀情，而小青選擇跟隨。

兩條浪漫主義的蛇，兩顆春情蕩漾的心。

細雨中煙波浩渺的西湖，白蛇輕薄的春衫被打溼，當她柳腰款款，十指纖纖，撐一柄傘遞到眼前，莫說痴傻的許仙，任誰也要伏地稱臣吧。

在喜歡的人面前，白素貞的心意熱烈而直白，她的媚恰到好處，蝕魂腐骨，堪稱史上最賞心悅目，最成功的勾∣引吧。

小青有一句話說：

你一千年，我五百年，加起來一千五百年，就陪他一個人玩兒啊？

我鍾情於她帶著邪氣的天真，率性和無畏。

對於人間的種種，她更多的是好奇，不見得有多稀罕。

她只是因著對白素貞的感情追隨著她在這繁華世間遊戲一番，來去如風。

04

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間的，點綴他荒蕪的命運。

只是，當他得到了，會一直當她是樹頂青翠欲滴的嫩葉子嗎？會永遠當她是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新雪花嗎？

一千年的蛇和五百年的蛇，還是有極大的不同的。

一千年的蛇，還是修成了人，不僅僅是人形還是人心。

而五百年的小青，只有在那裡擠眼淚，不停的問：

不可能，你有我的都有。

不懂得傷心流淚，又怎麼算得上人？

而白素貞呢？

她聰明透頂，哪裡是真的墜了情網，簡直是明了情場的種種規則，一個漂亮的入水動作，就去貪食人的情慾去了。

她做了一千年的蛇，一定明白了所有的寂寞無聊，知道人世間的小小樂趣就已經勝過瑤池美酒。

法海說她貪戀紅塵，怎麼會不貪戀，那一朵花的幸福足值她再練千年。

白蛇的道修那麼高，一杯清酒就讓西湖風雨大作，這麼厲害的妖，又怎麼可能看不清許仙的思想，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不忠不誠不堪不值嗎？

或者她太明白，哪一份情愛都是那樣。

紅塵情愛，再長不過數百年，她千年冷眼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是，大家都這樣的愛了，既然戀般甜美，又不是想飛升成佛，就也從了。

她才是真聰明人，知道情愛就是這樣子的，也不失望，自個兒享受七情六慾，活得多滋味。

有人說青蛇也愛上了許仙，因此才有了後來與白素貞的鬥法。

我不這麼認為。

人間的恣意縱情，當然是山中的寂寞不能相比的。

四季更迭，調皮的小青也學會了撒大謊，她眼見白素貞和許仙在俗世情愛中沉淪，或許有些羨慕，這人間的東西真的值得拋棄一切去追求嗎？

還不懂眼淚為何物的小青一心希望和姐姐一樣，也便有樣學樣得引誘許仙。

她那稍嫌寂寥的低落神情也是那樣漫不經心卻動人心魄，所以許仙這樣的凡人會慌了神沒了主意。

可彼時她不知道，這紅塵的一切對她來說不值一文，包括許仙。

白素貞才是她唯一的親，唯一的愁。

05

然而小青終究是看出了許仙的懦弱吧。

她明了白素貞所追逐的溫存愛情無法長久，皆是虛無，更何況人妖殊途。

小青，少了白素貞的痴情，自然就多了灑脫。

而愛情這個東西，似乎自古便為人間獨有，可最後能忠貞不渝的，除了天仙就是妖怪，唯一碩果僅存的人類還雙雙化了蝶，豈非嘲弄。

所以休怪我一提愛情就冷笑，不僅我會笑，連神都會笑，也不要只是怪法海破壞了原本美滿的故事。

白素貞有為了許仙甘心赴死的決絕勇氣，許仙有什麼？

他面對和尚們的「好意」只做了象徵性的反抗便任人擺布，軟弱無力的程度讓人覺得不拆散他們簡直對不起他。

我一向是不待見許仙的，把他放在現代，活脫脫就是一個帶著眼鏡出身高知滿口仁義道德的虛偽公子。

唯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那一點點微薄的善良之心。

曾經的少女情懷常常憤慨，這天仙般的女子什麼樣的人兒找不到，非得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慢慢長大了才恍然大悟，原來往前走，遇到的無非也是三心二意、甚至薄情寡義的人。

所以，白蛇是清醒的，她就像我身邊的那些清淡美好的女友一樣，知道自己貪戀的是什麼，她們滿足地裝傻，心甘情願地被騙。

跟著白素珍，小青慢慢認識了人的世界，但她不像白素珍一樣身在其中，而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因為她還不理解白素珍所說得人的感情。

一切只因為不服氣，認為姐姐會的她也會，於是姐姐怎麼做她也怎麼做，她不懂得愛，卻讓許仙和法海都為之動心，她在自己的親身經歷中有了自己的思想。

小青開始懷疑姐姐的許多話：

你說我沒有定力，原來我發現個個人都沒有定力，包括飛不出你掌心裡的老實人，還有終日說要敬而遠之的和尚。

小青不知道為什麼要做人，因為人有太多她學不來的規矩，人要說謊這一條就使她看到了難度。

小青不明白愛情，而那個一直懂得愛情要從一而終的白素珍卻得不到許仙的從一而終。

還有，小青不懂得流淚。

在最後救許仙的時候，小青質問白素珍「千年修行只為一個許仙值不值得」時，白素珍卻認定為了愛情就值得，可最後換來的只是一個削髮為僧的許仙。

06

修煉一千年和五百年的區別無非即是：誰早一點看穿。

青白二蛇的歷練還沒有結束，和尚法海仍舊堅持他的「法理」，一心想讓許仙皈依佛門，同時鎮壓「蠱惑世人」的兩隻蛇妖。

水漫金山，白蛇產子，許仙選擇獨善其身，法海的孟鈸終是無情扣在了素貞的頭上。

直到這一刻，白素貞也好，小青也罷，才最終看透了所謂男人的真面目。

許仙的抽身而退，終於讓素貞釋然，如果一切可以重頭再來，那年煙雨西湖的初遇，她大概只會擦身而過，怪只怪「半生誤我是痴情」，雷峰塔下，埋了一顆已死之心。

而小青氣憤之下一劍殺了許仙，更像是斬斷兩蛇一人在這浮沉世間糾糾葛葛的一切。

那些溫柔誓語，那些風花雪月，那些雨絲和眼淚，那些「愛情」，原來因為幼稚，只待揭穿表面的美好後，才痛傷了心。

小青最後倒對世情看了個明白，無論法海還是許仙，青蛇還是白蛇，得不到的方叫人恨得牙痒痒，心戚戚，這就是男人，也就是女人。

所以，何為愛情，李碧華似乎給了我們一個絕望的答案。

小說中的青白二蛇經歷這麼一遭，再不肯對人類用情，可是現實中，不知多少人，見淡煙急雨中撐著傘的藍衣少年，暗許芳心呢？

悲天憫人的大道理在悲傷面前於事無補，全世界的幸福無法彌補失去一個人的痛苦。

人間有情？成了故事最大的諷刺，不離不棄，本來就是個笑話。

現實中的人就是這樣，驕傲的以為看破滾滾紅塵，至高無上的擁有著傲慢與偏見。

歲月飛逝，時光交替，當你距離我早已光年，而我卻在彼岸苦苦掙扎，才懂得最大的悲劇不在於我失去你，而在於你背叛我們的愛情。

在無盡的輪迴中，女人的情和欲，男人的是與非，都由著緣來緣盡這隻大手隨意撥來轉去，白蛇青蛇都是身不由己。

人間的感情啊，其實就是人對人的依戀，只因為生命太短暫，命運太無常，這份依戀才那樣的讓人刻骨銘心和痛苦。

青蛇學會了做人的快樂和罪惡，也學會了傷心和痛苦，甚至，還學會了流淚。

它沒有勇氣再去學人間的感情，即使她明白法海對自己的動心，她選擇了離開，繼續做一條蛇。

07

如果說整部電影從頭到尾給我最大的感覺就是一股馥鬱讓人迷醉的花香的話，小青就是這香味裡的一絲薄荷，同時也是整部片裡四個人物中最鮮活的一個，這份鮮活來自於那份直接跟不諳世事的天真。

或許就是這抹特別，讓徐克把這部電影取名成《青蛇》，他大概是想講一個在愛恨情仇裡女孩終於變成女人的故事吧。

小青去幫白素貞水淹金山寺，去找許仙，到最後學會落淚，這完全就是一個蛻變。

淚水落下以後，再無小青，只有第二個白素貞了，多可惜啊，可是這也一定是一個必然的結局。

真讓人難過，因為每個小青最後都終成了白素貞。

就像現實中的每個人。

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多麼渴望長大，有著大人成熟理智的思想，可以做那些在孩子們看來大人才能做的快樂的事。

而當我們真正成長了，才發覺，原來大人的世界真的不好玩，要學會委屈求全，要用學會隱忍不發，要學會生活上或者感情中的種種手段。

我們轉而又無限懷念孩童時候的單純快樂，只可惜一切都回不了頭，只能披著一副鎧甲，堅定執著地獨自向前走。

小時候希望小青能早一點明白白素貞的痛苦，能為她分擔一份憂愁，如今我只願小青永遠不要長大。

（所有配圖均來自網絡）

~END~

作者：咖啡裡的雲

一直一直

在文字的陪伴中傾訴一顆不曾叛離的心

堅信成長才是女人最終的歸宿

願你能在我的文字裡感受溫暖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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