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千年貓妖,附在被歹人殺害的長沙太守之女身上,從此便化作了她——賓娘。行走人間,她一直吸人精魄為生,直到遇到書生喬俊昱,才發現這男人竟和別人不一樣。她不明白,同樣都是投懷送抱,怎麼就對這書生,不起作用了?
貓妖與喬生
換了一身皮囊後的貓妖
根據蒲松齡原著《聊齋志異·連城》篇改編而成的電影《美人皮》,是由麥貫之導演,韓棟、張予曦、王藝曈、李若天、肖向飛等演員主演的奇幻愛情電影。
講述了千年貓妖附體賓娘後,被喬生救下送往晉寧,兩人偶遇賓娘的表妹——連城,喬生和連城互生情愫,賓娘嫉妒,用計與連城互換皮囊,想要得到喬生的心,卻反害喬生被殺,於是用自己千年修煉的精元,換了喬生一命,成全了一對有情人的故事。
改編之後的《美人皮》和原著《連城》其實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原著中,連城傾慕喬生才華,兩人因絹繡畫和詩文走到一起,這點和電影一樣。
連城與喬生
但三人關係和前因後果,都作了改動。原著《聊齋志異·連城》篇中,連城和賓娘是地府相遇的一對姐妹,互相憐惜對方的遭遇。當喬生也來地府與連城見面後,三人一起在喬生的好友、在地府衙門當差的顧生幫助下還陽復生。還陽之後,賓娘和義姐連城一起嫁給了喬生。
那妻妾生死相隨,怎麼就改成了電影中閨蜜變臉的「三角戀」呢?一張動人心魄的「美人皮」下,又藏著怎樣的隱喻呢?
連城與賓娘
《聊齋志異》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朝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集。所以封建時代的時代背景,決定了作者的思想境界限制。
雖然1640年6月5日出身的蒲松齡,已經用全書491篇(張友鶴《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朱其鎧《全本新注聊齋志異》為494篇)短篇小說,證明了自己「雙子座宅男」對包羅萬象的事物永無休止的好奇心,也證明了自己的創作能力,但他筆下的「女妖+書生」CP,大多有「一男雙美、娶妻納妾」的固定設定。
比如,改編成影視劇較多的《畫皮》、《聶小倩》原著,前者的惡鬼披上人皮,迷惑讀書的秀士帶她回家做了妾,被惡鬼害死後,還是妻子去求和尚救回了秀士;後者小倩被救出後,也成了寧採臣兩房妾室中的一位。其他的《蓮香》、《小謝》、《宦娘》等,也大多遵循這一設定。
不過從好的方面來說,《聊齋志異》除了寫下佔全書比重很大的愛情故事外,還寫了一些抨擊科舉制度摧殘讀書人、揭露統治層級殘暴壓迫的故事;但從他對愛情故事的套路設定中,又能看到一部分封建糟粕。
所以《聊齋志異》的故事來到現代,自然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從符合現代社會主流價值觀的角度去改編。於是《美人皮》中,沒有了「妻妾和睦、共侍一夫」,只有「一生一世一雙人」。
連城,是喬生可以毫不猶豫割下「一錢胸前肉」,救她於重病的「心頭肉」;連城看重的,則是喬生的善良、才華和正直。兩人絹繡詩文相通、人生三觀相同,自然情比金堅。
賓娘,其實也有一副好皮囊,但喬生對這個不守聖人之道、主動誘惑他的賓娘,情不投、志不合;雖然賓娘有妖媚惑人的能力,但喬生對賓娘坐懷不亂。哪怕賓娘和連城互換皮囊,他也不為所動。
用喬生的話來總結,就是「再好看的皮囊,魅惑的只是雙眼,無論青絲白髮,都取代不了情意相投的心志」。
這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對愛情專一的男主角,的確更符合現在的主流價值觀,或者說,更符合人們對人性、對愛情的美好期待。
但《美人皮》更重要的改編,還是對兩個女主角的人設改動。
其實蒲松齡作為一代居家搬磚勤奮碼字、奮筆疾書奇幻小說的宅男,已經冒出了超出那個時代的思想火花。
蒲松齡:就是這麼優秀
當時的文學作品描述的男女形象較為單一,男性大多強壯偉岸,女性全都溫良賢淑。《聊齋志異》卻不同,書中的女妖、女鬼,大部分都是個性鮮明、主動出擊、不走尋常路的小姐姐。
蒲松齡在自己的筆下,賦予妖精、鬼怪以人格,讓她們可以跳脫「聖人之道」的束縛,訴說心中的愛與夢。
《美人皮》也讓賓娘的故事更豐滿、人物形象更立體,讓看似濫殺無辜的貓妖,有了自己的情非得已。
原來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只因兄長和捉妖道士的妹妹相戀,道士來捉妖,年紀尚幼、鬥不過道士的貓妖,只能看著兩人跳崖殉情,更被道士滅了全族。
貓妖僥倖逃出,遇到同樣被歹人殺了全家的賓娘,才幹脆附體在賓娘體內,從此遵循母親的遺言,吸食人的精魄為生,實現羽化成仙的夢想。
所以從貓妖到漸有人性,賓娘也有她的經歷和改變。看到喬生自不量力來救她,她先是疑惑,她對這人的行為,並不是很理解;到了客棧,餓了要食精魄,她對喬生又有了慾念;見喬生坐懷不亂,還對連城心生好感,她便有了嫉妒;當喬生對換了賓娘皮囊的連城,依然深情不改時,她有了更大的疑惑。她始終覺得,人與人互生情義,全都是因為外表。
直到貪戀連城美色、對喬生懷恨在心的王化成,一刀殺了喬生,她不自知地落下第一滴眼淚,才懵懂地明白了,原來,這份恨不得替愛人赴死的心情,才是人所說的愛啊。
此刻,劇中的兩位女主角,都顯現出女性自主思想的覺醒。賓娘,甩開了「聖人之道」對女性三從四德、規行矩步的束縛,大膽表白和追求心中所愛,一心只想得到喬生的心;連城,雖是大家閨秀,但對另一半卻只求情志相通、不求門當戶對,也無懼反抗權勢與父母之命,主動約喬生一起私奔。
《美人皮》中的兩姐妹,雖有一身「舊皮囊」,卻不再是原著中可以分享愛人的妻妾,而是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的人生我做主」的「新女性」。
影視劇改編的《美人皮》、《聶小倩》、《畫皮》中的捉妖師,原本都有著「是妖必殺」的準則。《美人皮》中的捉妖師,更是不分善惡,直接殺了貓妖全族,才惹來冤冤相報的惡性循環。
但其實,是非對錯、善惡正邪,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
賓娘雖會傷人性命,但初到晉寧還不認識連城時,見連城被登徒子調戲,也會站到她身前保護她;對醫治過、救助過她的喬生,也沒有真下殺手,反而生出情愫;在與喬生約定後,也不再濫殺無辜。
人非盡善、妖非全惡,兩者外在的「皮囊」,並不能代表「內心」;也惟有歷經世事,妖才會懂,人何故有愛;人才能懂,妖也會有情。彼此互相理解,才能消融恨意和殺意。
就像《美人皮》、《聶小倩》、《畫皮》中的女妖、女鬼們,看到人與人之間生死相隨的忠貞,才會明白何為「人間真愛」,才會生出人性;捉妖師,也都在和她們的相處中,才理解了她們的不易,看到她們也會像人一樣,有情感、有善念、有悲喜,才會調整自己的捉妖標準。這是「皮囊」之下的又一層寓意。
蒲松齡一生醉心科舉,卻也一直鬱郁不得志,只能把對科舉制度和統治層級的不滿、對堅貞愛情的謳歌、對女性價值的鼓勵、對善惡正邪的思考,都藏在奇思妙想的故事裡。
他很喜歡在文末加注「異史氏曰」,也就是「對於此事本人有話說」。對於《連城》,他認為正是「知遇」的罕見和珍貴,才讓人不能自己、以身相許,才會有「士為知己者死」。
這「知遇」之於愛情,是《美人皮》中取自湯顯祖《牡丹亭》的那句「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也就是說,人可以為「情意相投的心志」捨棄生命,也可因此獲得新生;如果只被好看的皮囊魅惑,無法做到捨棄,那也無法獲得新生,因為那不是人間至情。
這「知遇」之於女性,是敢於跳脫陳規舊習的束縛,始終忠於內心,始終為自己的幸福去尋找、去發聲、去守護。
這「知遇」之於族群,是能撕掉彼此不同的外在標籤,拋開以貌取人的先入為主,用更公允的眼光看待彼此、走近彼此、嘗試懂得彼此。
一份不以「皮囊」為轉移的意念與情志,正是《美人皮》改編《聊齋志異·連城》後更進一步的3層隱喻表達。貓妖流下眼淚後才明白的人世道理,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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