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老漢摘滿了兩籮筐的甜瓜,陽光變得耀眼熱辣。從凌晨五點忙到現在,兩個半小時,一口水還沒喝。他坐在地頭挽起袖子擦著汗,老婆提著早飯的袋子正好趕來。
李老漢匆忙解決了早飯,接過老婆遞過來打溼的毛巾,擦了把臉,戴上褪色卷邊的草帽,把車頭扭向小鎮的方向。老婆說:「回家換身衣服吧,這褲子都磨破了,全是土。」
李老漢隨身一拍,瞧了瞧褲管上的洞說:「沒事,瞎講究啥,買瓜人在意的是瓜的口感。今天起晚了,現在去早市還沒散!」說完騎上了車。
小鎮上的菜市場上人潮湧動,李老漢在菜市場對面安頓下來,隔一米是他的堂侄李強。李強先到一步,已把瓜攤擺開,瞅見李老漢過來,嘴裡喚了聲:「叔」,手悄悄地把瓜攤往外移。
李老漢朝李強點點頭,擺上自製的X型凳子坐下,剛想抽菸,有人過來,李老漢連忙站起,金色光亮的甜瓜散著濃鬱的甜香味,買瓜人不由得喊了聲:「好瓜!」頓時,瓜攤前圍滿了人。李老漢幫顧客,挑瓜稱瓜,忙得不亦樂乎,第一筐甜瓜賣完了。
人潮散去,李老漢終於停頓下來抽上了煙。扭頭發現李強的瓜沒賣出幾個,同樣的甜瓜,李強筐裡的瓜明顯比李老漢小了一圈,色澤也差。李老漢望了一眼,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李強,白襯衣,嶄新的咖啡色中褲,頭髮油光發亮。心裡嘀咕:心思放錯了地方,可惜我那些瓜秧苗,跟了個後爹,都營養不良。
李強因廠子裡不景氣,索性回家侍弄起莊稼。他看堂叔李老漢種瓜有一套,就涎著臉跟李老漢學種瓜。李老漢毫無保留傾囊相授,甚至送上自己培育的瓜苗。無奈李強吃不了農活的苦,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腦瓜子倒會算計,計較有機施肥和人工成本,不肯在瓜田裡下功夫。
第一年,種出來的瓜產量少了李老漢的一半,品相質量差了不少。由於甜瓜還沒有大面積推廣,市場上供不應求,價格奇高,瓜販子把車子開到了田間地頭收購,李強的瓜也賣完了。看到李老漢多了他一半的收入,李強眼熱了,今年培育瓜苗秧又賴上他,準備接著種。李老漢下地施有機肥,拔草,除蟲。看到隔著幾米李強的那片瓜田雜草叢生,心裡不是滋味了。
李老漢所在的東方村村民,今年都跟著他種起了甜瓜。甜瓜高產,村民們自己沒有銷路,瓜販子把價格壓到了最低。大家索性自己上街零賣。
李老漢過了過菸癮,彎腰從李強的筐裡掏了一個瓜,皺眉道:「早對你說過這甜瓜到深黃色才熟透,你採早了,影響口感。」李強訕笑著說:「快入梅了,怕地裡遭水淹,早點脫手好。」李老漢搖頭:「你把四周的地溝挖通,就少了後顧之憂,其實你上班和種莊稼一樣,偷懶,投機取巧,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李強不吭聲,把三輪車調了個方向說:「我挪個地方吧,與叔擺一塊兒,顧客一比較,我這瓜到天黑也賣不完!」說完往十幾米外的西街角走去。
中午十一點,日光炙烤著水泥路面,熱浪中摻雜塵土的味道,街上行人少了。李老漢的早飯已消化完,肚子咕嚕咕嚕叫,他叫了碗鹹菜肉絲湯麵,填充了肚子,泡了一壺茶,準備找片樹蔭遮涼歇息。
突然,他想起自己這幾天只顧著賣瓜,忘了給老張送瓜去。老張和李老漢年紀相仿,從農科站退休後,在這鎮上開了爿賣種子的商店。因為種子來路正,價格公道,所以口碑極好。
以前李老漢跟著鄰村的表哥種西瓜,西瓜對種植土壤要求高,每年必須騰換個地方。李老漢年紀大了,不想在外來回奔波。二月,春寒料峭 ,李老漢懷揣著一壺熱乎乎的紅茶去種子店,他知道老張有同樣的嗜好,平日又愛相互鬥嘴尋樂。
沏完茶,老張取出一包瓜種道:「老哥,這瓜種適應這裡的海塗地,你就放心種吧,別出門折騰了。」李老漢問:「啥品種?」「日本甜瓜,抗旱,耐病力強。」老張提高聲音回答。
李老漢抽出一根香菸道:「你有能耐強,給小日本做廣告搞推銷了。」老張接話:「這伊莉莎白可是水果皇后,口味非常不錯。」李老漢縮回遞煙的手:「你老弟一大把年紀,賣包瓜種,一會兒日本,一會兒又蹦出個洋名,一副崇洋媚外的鬼臉。」
老張不惱在櫃檯前坐下,呷了口熱茶,滿足地咂了咂嘴,眼神狡黠一閃說:「老哥,這你就不懂了,知道八國聯軍嗎?」李老漢沉下臉:「怎麼欺負我莊稼漢,認字不多啥也不知?」老張抬了抬眉:「先喝你的茶,涼了不好喝。」然後,神秘一笑:「老哥迂腐,你把這瓜種好了,我們的牙不是可以操它個小日本,死啃那個伊莉莎白?」
李老漢點燃了香菸:「看你這張嘴。」老張吐了口煙:「這瓜是河南中原西甜瓜研究所,從日本引進的早熟厚皮甜瓜新品種。如果按個四大美女的名字,你我能下得了口嗎?西施,王昭君可都是愛國美女。」李老漢樂了:「那我侍弄好,定要拿來給你啃啃。」老張嘿嘿笑了:「我等著。」
老張明白,李老漢是莊稼的好把手,這瓜種好了,就是給自己打廣告。果然不出他所料,李老漢摸索著自己平常種瓜的經驗,耙土,澆灌,育苗,整日在地裡頭轉悠。碰到問題跑到店裡和老張一起查資料。等到瓜蔓結出一個個青澀,如雞蛋般大的甜瓜,他望著綠油油的瓜田笑了。
甜瓜長勢喜人,顏色從深到淺,再蛻變到金黃,李老漢把它們當親閨女侍候,早把「伊莉莎白」那洋妞丟到爪哇國裡了。只要陽光給甜瓜再鍍上一層金色,李老漢的甜瓜全熟了。田間的空氣中飄著香甜味,引來了外地的瓜販子。第一年,李老漢的收入是往年的兩倍,這不,村民們和李強跟著種上了。
正午的陽光烤得路邊的小草打了蔫,李老漢滿臉是汗。店鋪裡忙了一上午的老闆娘們,有了停歇的時間,去老主顧他那兒挑瓜,李老漢笑盈盈地招呼著,將第二筐瓜騰空了一半。
街上冷清下來,知了在樹上高歌。李老漢看中了香樟樹下的那一大片濃蔭,蹲身把筐搬上車挪地方,猛地聽到了「噝」的一聲,他伸出手指在褲子的屁股後面查探,還好,沒有裂開就鬆了口氣。他從車頭取出一塊布為甜瓜遮光,防止水分流失。隨後,坐在凳子上,背倚樹杆上打起了盹。
下午四點多,天空飄來幾朵雲,掩住太陽的熱光,李老漢抽了一支煙,呷口茶,精神飽滿。現在是下班買菜,接孩子放學回家主婦們的時間。李老漢要抓住機會把自己的甜瓜全脫手。他坐在凳子上向行人吆喝起來:「又香又脆的甜瓜,不甜不要錢!」
這一出聲,有少婦提著菜徑直走來,瞟了下李老漢迅速走了。「哎哎,別走,這瓜包甜!」李老漢急著從凳子上起身,少婦朝李強的瓜攤走去。
接下來的幾個人如出一轍,走到瓜攤前,扭頭急速離開,李老漢納悶地守著瓜攤。十幾米外,李強的瓜攤圍滿了人,沒多長時間,筐裡的甜瓜見了底。他騎著三輪車,按了按喇叭離開。
李老漢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計,他焦急望著一拔拔散去的人群。這時,有個奶奶騎著孫子在他面前下了車問:「這瓜怎麼賣?」「一元一斤,買多了打八折。」李老漢回答。不料,奶奶好像發現了什麼,放下手裡的瓜,轉身就走,李老漢一急,拽住她的衣袖:「給你打八折,這瓜包甜。」奶奶漲紅了臉,掙脫出來甩了李老漢一個嘴巴,嘴裡罵道:「老流氓。」推著車小步跑了。
李老漢捂著吃痛的臉,嘴裡嚷嚷:「你怎麼可以打人,就扯個衣袖至於嗎?」他懊惱收拾瓜攤,沒了賣的興致。遠遠地,他看見老張走來。李老漢招呼道:「老弟,省了我找你的時間,給你留著瓜呢!」從車頭摸出一袋細挑過的香瓜。
老張困惑地望著他說:「這麼好的瓜,今天怎麼沒賣完,我每天打烊回來,就不見你影了。」李老漢蔫著腦袋道:「還真見鬼,來到了我瓜攤前的人,都扭頭走了,剛才我還莫名其妙吃了人家一個耳刮子。」
「啊!」老張張了張嘴,仔細打量李老漢,猛地跺腳喊道:「老哥,你糊塗,再熱也不能敞著褲襠涼快。」李老漢一驚,低頭察看,褲襠裂開一條口子,蹲坐著,裡面一覽無餘。他臉漲成了豬肝色,「哎呀」一聲,脫下襯衣,系在腰間,跨上車往家裡急奔,心裡懊惱極了,只怪平時穿著馬虎隨意,光在莊稼上細琢磨,今天這糗可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