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這兩句詩出自黃庭堅的《雜詩七首》:
此身天地一蘧廬,世事消磨綠鬢疏。
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
黃庭堅是北宋著名文學家和書法家,是盛極一時的「江西詩派」的開創人。江西詩派以杜甫為祖,寫詩講究「點鐵成金」和「脫胎換骨」,「點鐵成金法」是取古人之言,經鍛鍊後為我所用。「脫胎換骨法」則是取法古人詩意靈感,變化脫胎為己用。
而這首古詩中用典就極為豐富,基本上一句一典。作為「雜詩」,其實就是類似於「無題」,詩人隨性而至,有感而發,並且懶得擬標題。他的詩意都在詩句裡面表露得明明白白,並沒有多麼深邃難懂。
我們要做的是理清黃庭堅用的這些典故,就能更好地了解詩人的想法,搞清楚這首詩的意思。
還是先看平仄吧。「此身天地一蘧廬」,首句第二字為「身」,平音,「蘧(qu第二聲)廬」收尾,為平聲收尾,所以這首詩的首句平仄為「中平中仄仄平平」,平起押韻格式,推導出整首詩的平仄關係: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除了幾處可平可仄的位置,平仄是符合格律的,「廬」、「疏」、「魚」押平水韻「六魚」部,這就是一首合律七絕。
首句「此身天地一蘧廬」直接感慨起筆,「蘧廬」是古時候的旅舍、驛站的意思。典出《莊子集釋》卷五下〈外篇·天運〉:
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
這意思就清楚了:我這身體啊,不過是靈魂(道?)在天地間暫時借用的一個軀殼而已。
承句「世事消磨綠鬢疏」對首句的感慨做出解釋。什麼是「綠鬢疏」?濃綠為青,「綠鬢」其實就是烏青亮麗的鬢髮。世事紛繁瑣碎,將我原本烏黑的鬢角消磨得稀疏了。
黃庭堅一生仕途忐忑,屢次被謫,最終客死貶所。也確是江湖路長,歲月消磨。這兩句借用了莊子「蘧廬」典故,隱隱透露出一份對道家逍遙事外的向往來。
「畢竟幾人真得鹿」轉開一筆,以限定句法提出疑問,加強思考性。此處典故更深,「得鹿」出自《列子·周穆王》,並不是所謂「逐鹿中原」的意思啊。故事比較長,簡略交代一下。
鄭國有個樵夫打死一隻鹿,用蕉葉掩藏了,結果犯糊塗了,就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做夢打死一隻鹿藏在蕉葉下?」有人聽了,就跑過去撿了這隻鹿,回家跟老婆說:「樵夫的夢是真的呢!」老婆說:「只怕是你做夢吧?樵夫在你夢裡告訴你的他的夢?」這人就糊塗了:「管他誰的夢!鹿反正我得了!」
後來樵夫又夢到這人拿了他的鹿,告到官府,當官的也搞不清,就讓他倆分了鹿。鄭國國君知道了這件事,感嘆道:」唉!那官員也是在夢裡分鹿給他們吧!「大概就是個翻來覆去,盜夢空間的故事。典故其實和莊周夢蝶有些異曲同工之妙,鹿雖然是真的,到底誰的夢是真的?
下一句「不知終日夢為魚」同樣用了典故,出自《莊子·大宗師》:
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
你夢到你是鳥,便可在天空飛翔,夢到你是魚,便會在水中潛遊。你活得怎麼樣,取決於你自己的認知,而這種認知就像夢一樣不真實。後來多用「夢為魚」比喻遭到災禍。
這兩句的意思就出來了:這世間能有幾個人像在夢中得鹿一樣幸運?不過終日空想,庸庸碌碌,活得自以為是罷了。
黃庭堅果然很深的道家修為,難怪在蘇東坡、佛印三人中一直被認為是道家思想的代表。
整首詩理解下來一股道家仙氣自然發散,看破天地大道,生死和人間幻夢。雖然並不是那種傳唱度非常高的詩,讀起來還是別有一番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