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0日上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青海代表團參加審議。審議過程中,有代表談到精準扶貧,介紹了青海扶貧攻堅舉措,包括勞務輸出過程中形成了像「拉麵經濟」這樣的品牌。總書記詢問青海拉麵的由來、與蘭州拉麵的區別、經營拉麵人員的情況等。聽說現在青海有2.8萬家拉麵店,有18萬人在全國各地從事拉麵經營,不少人都由此成為了企業家,總書記對此表示肯定。
對很多人來說,「拉麵經濟」可能聽上去有些陌生,但在青海海東等地區,它已成為獨具特色的快餐業發展之路,幫助不少當地百姓脫貧致富,嘗到了甜頭。在海東市政府網站上搜索「拉麵」二字,可搜出近百條相關內容。為了幫助大家更好了解「拉麵經濟」,人民日報全媒體平臺(中央廚房)找來一篇《人民日報》去年6月刊出的深度報導。連結文章很長,有7000多字,但是可讀性很強。
【連結】一碗拉麵「拉」活一個貧困縣(人民眼·本期聚焦·同步小康)
人民日報記者 張志鋒
「砰!」
一男子扣動標有「中國化隆」的仿製式手槍。買方點頭,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槍聲剛落,警笛四起,埋伏多時的警察一把摁倒試槍男子。「交易」落空,那名男子用親手製造的手槍,把自己「射」進鐵窗,至今仍蹲在「裡邊」。
「啪!」
在武漢開拉麵館的青海化隆人馬甘(化名),將一團面重重甩在案板上。三拉兩纏,一碗香噴噴的拉麵做好了。食客付完錢,美滋滋地品嘗拉麵……馬甘用一碗碗拉麵,拉開了幸福生活的大門:「試槍的是我堂哥,買方是內線。過去窮急了,造槍賣錢。我也曾差點走上邪路,現在出來開拉麵館,掙多掙少,心裡踏實。」
青海省海東市化隆回族自治縣,回族佔一半多,漢、藏、撒拉等多民族聚居。溝溝坎坎把全縣「切」得七零八落。十年九旱,天災頻發,23萬農民基本靠天吃飯。
過去一提化隆——窮!上世紀80年代,化隆超過六成的農戶為貧困戶,是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
如今變了。靠著一碗拉麵,昔日「食不果腹」的化隆農民,走出大山,進城創業,帶動就業。1988年從廈門起步,化隆人把拉麵館開遍全國,目前達1.2萬餘家,其中多數打「蘭州拉麵」牌子。去年近8萬拉麵大軍「拉」回5.7億元,是縣公共財政預算收入的5倍多,佔農民務工收入七成。
奮進在同步小康新徵程,西部各地各有各的路子,化隆如何闖出一條適合多數普通農戶脫貧致富的路子?青海人為什麼打「蘭州拉麵」的牌子?面對連鎖化、品牌化的市場競爭,化隆人還能「拉」多久?
「金霸頭」成「面霸頭」
「淘金是窮逼出來的,改做拉麵也是逼出來的。」牙什尕鎮城東村的冶沙拉說。他眉宇間尚有藏不住的「霸氣」。
城東村2000多人,過去人均1畝多地,多在山上。「小麥畝產300來斤,不下雨就絕收,很多人吃不飽。」
再窮也得餬口。上世紀80年代,當地農民加入淘金潮。開一輛「尕手扶」,編織袋裝點饅頭,顛到青海西部等地,撅著屁股挖沙金。帶工的叫「金霸頭」,夏天幹3個月,每個小工能「挖」2000多元,「金霸頭」掙萬餘元,成為揚眉吐氣的萬元戶。
冶沙拉有正規手續,最多時拉了700多人,有3輛卡車,是全縣乃至全省出名的「金霸頭」。每年春節後,他家就擠滿人,一些鄉親悄悄塞上一包幾元錢的茶葉、冰糖,求他把尕娃帶出去挖金。村裡大多數人參與挖金,全縣「淘金部隊」曾有幾萬人。
1989年春,冶沙拉帶人到無人區採金,雨雪連連,苦哈哈28天,竟然只「磨」了20公裡的路。5月底,楚瑪爾河附近突降大雪,周圍頓成沼澤,許多手扶拖拉機陷進泥坑。「那次估計有幾萬人被困,凍死病死的有不少人。政府派直升機,空投衣服、饃饃和藥,這才得救。」
縣誌載,那次化隆500多人被困。
「鐵鍁把蹭手著渾身兒酸,手心裡的血泡著全磨爛……一路上的寒苦哈說不完,沙娃們的眼淚淌呀不幹。」一曲青海花兒《沙娃淚》,唱出了採金之苦、致富之難。
從人工到機採,冶沙拉在「刀尖上」行走多年。高投入、高風險。其間,他投資買的幾十間商鋪全賠了進去,曾經顯赫的「金霸頭」有點惆悵。
後來,為保護生態等,國家嚴禁私挖濫採。正是那些年,一些化隆農民開始到內地開拉麵館——從面裡「淘銀」。
2007年,賦閒的「金霸頭」冶沙拉南下廣東中山,加入拉麵大軍,當年淨賺3萬元,後又陸續增開幾家拉麵館。「我們一大家子共開了40多家麵館,帶動200多位親友、老鄉參與。一個普通麵館,一年能掙10多萬元。」現在,有人稱他家是「面霸頭」。
城東村500多戶,1999年退耕還林,人均僅2分耕地。無序採金被禁後,許多村民像冶沙拉一樣轉向「淘銀」。如今在內地開了190家拉麵館,每年至少「拉」回2000多萬元。
農民脫貧,總有試錯。採金有風險,某些化隆人還玩過更危險的——造槍!
「化隆造」轉「化隆灶」
「你們是哪裡人?」
「化隆的。」
「沒聽說過。」
「這個知道嗎?」做出扣扳機動作。
「化隆造!」
「現在改『化隆灶』了,做拉麵。」
許多內地人不了解化隆,一些拉麵戶無奈地用舊事「推銷」化隆。
造槍,曾給化隆留下苦澀的印記。
上世紀80年代,少數化隆農民在自家地窖裡裝配仿製式手槍,賣給外地人。非法造槍一度波及5個鄉鎮幾十個行政村。
「知道造槍違法嗎?」
「我是文盲,不懂法。」
「為什麼造槍?」
「賣錢,買化肥,買面。」
當年,化隆農民韓某、馬某因造槍被判入獄,這段問訊的回答令人心酸。不懂法的背後是貧困作祟,窮是惡之源。
化隆多數地方海拔超2800米,嚴冬漫漫,適合長莊稼的無霜期僅3個月。春旱、冰雹、滑坡等災害,讓農民常生活在「不確定性」中。
那時,化隆農民真窮、真苦、生活真難。1986年,農民人均現金收入不足300元。一畝麥子收300多斤,賣100多元。據稱,造槍,每支成本100多元,一周製成,出手能賺500多元。來錢快,讓部分農民走上不歸路。
造槍賺錢,國法不容。當時,化隆縣公安局在一個鎮設分局,成立緝槍大隊;在槍患嚴重的新樂村(化名)建警務室,常駐民警三四人。這種「高配」在全國都不多見。
現在武漢開拉麵館的馬甘,幼年穿家人做的布鞋,底子破了就墊塊布接著穿。他原打算跟一個親戚造槍,父親說:「你要是幹這個,就和你斷絕關係!」馬甘背過身,一拳砸在牆上,最終放棄。
一天早上,馬甘剛睜眼,村子已被執法人員團團包圍,青壯男子被一一排查。附近新樂村100多人被帶走,至今仍有許多人在「裡邊」。新樂村從此蒙上了陰霾。
治槍先治窮,當地有意識地引導槍患嚴重地區的村民外出做拉麵,變「化隆造」為「化隆灶」。馬甘來到天津,先在拉麵館打工,後開了家拉麵館。如今在武漢落腳,老老實實做拉麵賺錢,蓋起了新房。
暮氣沉沉的新樂,也轉向「化隆灶」。1997年前後,村民馬合(化名)兄弟第一批走出山鄉,到鄭州做拉麵,親帶親,鄰幫鄰,全村700多戶,陸續有260戶加入拉麵大軍,其中也有刑滿出獄、改邪歸正的。馬家兄弟分別蓋起新樓房,屋裡鋪著地板,還有洗澡間。
今訪新樂,村裡人不多,房子嶄新。村民不願再提「化隆造」,問到拉麵館,都會打開話匣子。一位村幹部說:「一些人過去走了彎路,做拉麵起步晚了,要不早都發財了。」
他們起步晚了,誰是早起的「鳥兒」?
數萬農民出山鄉
「當年我向叔叔借了7元錢,偷跑出去做拉麵,回來時還給他8000元。」沙連堡鄉沙一村的馬黑買30多歲,外出做拉麵已20多年。
黑買幼時家裡缺勞力,春天青黃不接,就去姑姑家借糧,用騾子馱回,勉強揭鍋。1993年黑買上初一,「米湯稀得能照出人影,經常餓得眼睛發黑。」
當時,化隆拉麵已在廈門燃起「星星之火」。只為填飽肚子,黑買也想出去做拉麵。父親不讓,說他太小。
那年12月的一天,黑買找叔叔借了7元錢,說給媽媽買藥。他從廚房「順」了一個饃饃,揣進懷裡。山路坑窪,他跑了整半天,小腿都腫了,趕到哇家灘,找到在廈門開拉麵館的冶德祥。冶阿爸嫌他小,他急得要哭:「我不怕下苦力,求你帶我出去。」
綠皮車,五天五夜,終於晃到廈門。
深田路1號,西北拉麵館,黑買落腳了。洗碗、擇菜、跑堂,什麼都幹,抽空就學拉麵。開始沒力氣,連面都揉不動。
3年後黑買長胖了、有勁了。和、搗、揉、摶、摔、拉,白練飛舞,銀絲出鍋,客人拍手叫好。他每月工資360元,在當時比老家的縣鄉幹部還高。
1997年7月,老鄉韓錄帶黑買到菲律賓馬尼拉打拼。一家商貿城內,「蘭州拉麵」開張,華僑紛紛嘗鮮,每天賣幾百碗。馬尼拉之行,黑買大開眼界,學了很多生意經。他給家裡匯款5萬多元。3年後合同期滿,工資加技術轉讓費等,他們揣著100多萬元返回廈門。
當年偷跑出去的尕娃回鄉了,他「還」給叔叔8000元,在大山裡引起轟動。看著老鄉們破爛的衣衫、木訥的眼神,黑買鼻子發酸,他把村裡的17個尕娃帶到廈門的拉麵店打工。
廈門前埔南區,南翔牛肉麵,黑買開始單飛。中午客人多,黑買常累得靠著案板就能睡著。15年來,周邊的餐館不知換過多少主人,他的拉麵館從沒挪窩。由此學成出去開店的已有30多人。
敢闖敢幹,不怕苦、不怕累,這就是普通的化隆農民。今年6月,黑買在西寧開了一家牛肉麵旗艦店,還打算在「絲綢之路經濟帶」沿線城市布點。
採金無路,造槍死路。新世紀以來,為保護生態,化隆實施退耕還林,耕地更少,「擠」出更多富餘勞力,他們像黑買一樣,出山進城,先打工,後創業。
那麼,化隆拉麵怎麼和蘭州拉麵「攪」在了一起呢?
從「貼蘭州」到「去蘭州」
化隆拉麵「生」在廈門,「長」在全國,打響的卻是「蘭州拉麵」。
改革開放初期,沿海商潮澎湃。化隆拉麵的探路人之一馬貴福,其朋友韓錄最早曾在拉薩開麵館。聽說許多穆斯林客商在南方吃不到清真餐,1988年8月,兩人趕到廈門,在火車站附近開了家「清真拉麵館」,改造成當地口味,這就是化隆拉麵的源頭。馬貴福說:「當時,許多化隆本地人還不知道什麼是拉麵。」
伴隨改革開放的腳步,化隆拉麵「拉」遍大江南北,甚至走出國門。不過,化隆人內心深處藏有一個結:化隆人把拉麵館開遍全國,但是,百分之七八十都打「蘭州拉麵」牌子。
拉麵起源不一,蘭州拉麵名聲很響。其實,在蘭州等西北地區,人們叫牛肉麵,內地人習慣叫拉麵,且相信「拉麵就是蘭州的」!
創業初期,許多化隆人拖家帶口,「一臺爐、兩口鍋、三個人、四張桌」,開起夫妻店、兄弟鋪。初來乍到,沒人知道化隆,乾脆就打「蘭州拉麵」。互相效仿,無心插柳,蘭州拉麵名氣越發響亮。
化隆人在武漢開拉麵館400多家,有300多家打蘭州拉麵的牌子。馬阿巴四2009年到武漢,直接打「化隆拉麵」牌子。一些新顧客說:我們都吃蘭州拉麵,你這是假的吧?吃過幾次後也豎大拇指,但他心裡不爽:化隆拉麵為什麼叫不響呢?
隨著小型拉麵館增多,千店千面,參差不齊,部分拉麵館的衛生條件難以讓人放心。同時,人們吃飯也越來越講究,一碗麵也不肯將就。有眼光的化隆拉麵老闆,開始刻意與「蘭州拉麵」區別開來,開始「脫蘭州」,走自己的路。
馬明伊2004年在杭州湖墅南路開了家「蘭州拉麵」,陸續增開兩家。眼看「蘭州拉麵」已經「相當那個」,6年後他萌生換牌的念頭,註冊了杭州伊味企業管理公司。一直糾結到2012年3月,他仿照西餐店風格,把毛家橋路的拉麵館裝修一新。摘下「蘭州拉麵」的牌子,換上「伊味牛肉麵」。
這下糟了!以前每天賣3000多元,換牌後跌到2000多元。馬明伊又開始糾結:看來蘭州拉麵知名度還是高!頭三腳難踢,決不走回頭路。他推出網上訂餐、掃碼支付,玩起「網際網路+」。顧客聽著薩克斯,吃著拉麵,別有一番風味。「熬」了4個月,營業額恢復到以前。當年9月,升至5000多元,保持至今。
這下好了。另外兩家果斷換牌,波動期縮短為兩個月。截至今年5月,杭州「伊味牛肉麵」已發展到20多家,並進軍上海、南京等地。
化隆拉麵還有一些自有品牌:廈門震亞、蘇州伊鼎苑等,在當地頗有名氣。這些只是少數,且規模有限。
像河南燴麵、陝西泡饃一樣,「蘭州拉麵」其實只是種食品名稱。蘭州本土餐飲也很少直接打「蘭州拉麵」牌子。
當化隆人為打什麼牌糾結時,來自蘭州的「狼」,悄悄逼近。猛回頭,一些人傻了。
轉型化「虎」與狼共舞
今年1月底,來自蘭州的安泊爾蘭州牛肉麵,進駐武漢雄楚大道繁華區。安泊爾在甘肅有多家連鎖店,武漢是其走出省外第一站。統一裝修、服務標準等,乍一看猶如星級酒店。拉麵套餐,品種豐富。相比小型拉麵館,其銷售額十分驚人,現已開始盈利。
新人笑,舊人哭。
距安泊爾約400米處,原有一家化隆人開的蘭州拉麵。幾個月下來,小麵館生意漸冷,無奈關門。
2014年10月,東方宮中國蘭州牛肉拉麵進駐廈門火車站附近;今年5月,文灶店開業;萬達店、江頭店正在裝修……
近年來,甘肅舉全省之力,助推多家品牌牛肉麵到省外「跑馬圈地」。化隆人一抬頭,驚了:「蘭州人」也出來了!
一方企業化運作,連鎖經營;一方家庭作坊,單打獨鬥。巨輪,舢板,商海搏擊,誰主沉浮?
十年自發創業,十年發展壯大,新世紀面臨轉型。早在2004年,化隆縣已察覺市場端倪,註冊「化隆牛肉麵」商標,投入資金,開展統一店面形象、店員服務、經營模式、使用招牌等活動,力圖打造化隆拉麵升級版。
可惜財力有限,且在多數店主看來,沒必要花冤枉錢撐門面。多年過去,「四統一」示範店建設810家,僅佔5%。
打「蘭州拉麵」牌子,心情複雜。想統到「化隆」旗下,並非易事。在化隆,從政府到有眼光的拉麵老闆都意識到:化隆拉麵已到「最危險的時候」,必須提升檔次,把自己「化」成虎,才能與狼共舞。
「面一代」韓東早年在廈門開店,後來到深圳開辦清真菜館「中發源」,拉麵收入僅佔20%,現已發展多家連鎖。後來折回西寧投資,中發源大酒店曾是當地地標。2013年,中發源開進北京,與中高端餐飲競技。如今,拉麵匠出身的他成了「空中飛人」,忙得不可開交。
馬貴福把面「拉」進了機場,化隆牛肉麵經過「廈門訂製」,服務高端人群。他創辦回鄉麥客餐飲公司,2008年初,競標打入北京首都國際機場T3航站樓。後一路凱歌,上海虹橋機場、成都雙流機場……「先抓好品質,再塑造品牌,就能殺出一條血路。」
在北京,化隆人開的高山清牛肉麵,跳出「小麵館」層次,硬體不亞於蘭州的一些大型品牌店。2013年,來自蘭州的一家品牌拉麵與其「親密對壘」。最初高山清也受到影響,但他們不服輸,改善服務質量、菜品等。終於,蘭州那家店「悄悄了」。
麵館一盤散沙,怎麼和人家掰手腕?近年,海東市、化隆縣不懈探尋突圍之路。縣就業服務局局長張海明說:「中發源等已成大品牌,一般拉麵戶望塵莫及。類似伊味等屬於成長型品牌,加盟成本不高,可以扶持推廣。」
今年1月,海東市出臺《進一步促進拉麵經濟的實施意見》,縣裡準備篩選扶持一批比較成熟的品牌,讓更多化隆拉麵館走連鎖化經營之路。4月2日,青海一位省領導到化隆阿藏吾具村考察拉麵經濟,現場拉麵,為化隆拉麵二次創業出謀劃策。
對農民來說,與「狼」共舞,眼下最急的可能不是牌子,而是票子——資金從哪兒來?
貸款失信更失心
過去盤一個麵館只要三五萬元,現在需要10倍的錢,農民兜裡哪有這麼多銀子?
貸款,四兩撥千斤。
阿河灘村韓舍布弟兄姊妹多,過去窮得連電費都交不起。2007年,村裡幫他爭取5萬元貼息貸款。拿到錢後,次日就到河南洛陽開拉麵館。當年還貸,給父母蓋了新房。
2007年之後,化隆縣為貧困農民發放貼息貸款1億多元,集中扶持2300家拉麵戶。
硬幣也有另一面,部分農戶成「老賴」,殃及他人。2010年,依託政府擔保平臺,一家銀行為化隆發放小額創業貸款6792萬元,主要扶持拉麵經濟。2012年陸續到期,不良貸款浮出水面。直到今年5月,仍有3033萬元,涉及151戶,其中不少屬於「賴貸」,有錢不還。
為清收貸款,各方傷透腦筋。下胡拉村韓阿海(化名)在杭州開拉麵館,他以親友名義互相擔保,貸款75萬元。催還無效,銀行申請強制執行。多方打聽,執法者在西寧一個小區堵住韓,他欲駕車逃離,被法警控制。從中午僵持到晚上,他故意吵吵嚷嚷,引來居民圍觀。最終,韓因妨害執行公務被拘留,車子被扣。家屬很快還清其名下的15萬元,剩餘貸款仍然無著。
某銀行曾派人到內地清收貸款,跑了一個月,連貸款戶的人影都沒見到。
市場經濟講信用,人最大的破產就是失信。一位拉麵戶說:「一些銀行聽說化隆人來貸款,本來可以放寬政策,也會收得更緊。」
為解決融資難,去年9月,農行海東分行到廈門等地考察,為信用記錄較好的拉麵戶辦理信用卡。截至今年5月,已辦理180多張。教訓長記性,至今無一例惡意拖欠。
誠信危機像一記皮鞭,抽疼了化隆人。做面如何讓他們「洗心革面」?
掙了票子與換了腦子
「化隆人外出賺了錢,最重要的還不是錢。」「面一代」韓東說。出山門、進城門,拉麵大軍的「系統」不斷更新。
沙連堡鄉的塞買在老家時不識字,不懂普通話。後隨丈夫在武漢開拉麵館,回族婦女在家一般不拋頭露面,剛到武漢,她招呼客人時很害羞,只會「嗯,啊」。後來學會了普通話,認了很多字,「請坐,謝謝,再見」,很順溜。舉手投足,落落大方。
最可喜的是換了腦子,更加重視子女的教育。
在武漢的一位化隆麵館老闆娘也說:過去很多人沒進過校門,有的連「官名」都沒有。進城找不到廁所,不會用電腦、銀行卡,不會籤租房合同,吃盡苦頭。「面二代」多為初中生,廈門中醫院附近震亞牛肉麵的店主韓青明,還是個大學生。
「決不能讓下一代再當『睜眼瞎』!」這是化隆拉麵大軍的誓言。
當年,韓梅到廈門開拉麵館,把兒子韓有才帶到廈門上小學、中學。每天騎電動車接送,風雨無阻。2012年,小夥子考上廈門大學。
文以化人,知識有助於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如今,在廈門就讀的「拉麵娃」有80多人,從拉麵館已走出10多個大學生。2014年,化隆籍適齡兒童1.1萬多人在外借讀,大多是「拉麵娃」。縣教育局統計,近3年,在外就讀、返鄉高考的每年穩定在200多人,其本科上線率高於全縣3至6個百分點。去年,還出了一個縣文科狀元。
過去,化隆許多農村女孩十六七歲就開始張羅嫁人,一兩年後當媽,大多不止生一個。80後、90後拉麵人婚育觀也發生巨變。該縣計生辦工作人員吉秀芳說:「近10多年,農民育齡高峰推遲5歲左右,農村獨生子女戶平均每年增加50多戶,在過去怎麼可能!」
阿河灘村主任韓保長也感慨不已:過去農民吃不飽,都有氣,過路碰個肩膀都會吵架發洩。現在都出去掙錢了,社會治安好多了。
憑藉一碗拉麵,1/3的化隆農民進了城。化隆拉麵大軍平時在內地,多數「面三代」內地生、內地長,一口普通話。他們習慣到西寧等地買房安家,西寧市的樓盤廣告貼滿了化隆縣城十字街口。卡力崗山上的一些「拉麵村」幾乎走空。在西寧市城東,經常碰到操著化隆腔的業主。
「農民外出做拉麵,練了膽子、掙了票子、育了孩子、換了腦子、闖了路子,整個人都得到提升。」化隆縣一位副縣長說。
(本文於2015年6月12日見報於《人民日報》20版)
友好提示:本文為「人民日報全媒體平臺」(中央廚房)出品,歡迎轉載,請註明來源,謝謝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