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要重構歷史,不是推翻以前的歷史,而是真實地還原歷史。為什麼要對地名進行研究?一句話:探究歷史真相,補充歷史遺漏。」本土地名研究者蔡保中祖籍寶安區松崗街道,出於對家鄉的興趣與對歷史的熱忱,他對嘉慶年間《新安縣誌》記載的857條村進行了研究與解讀,目前已釋讀其中約95%的村落。12月26日,蔡保中做客寶圖星期講座之文化茶座,分享他對清代深港地區地名考釋的成果。
為什麼要做地名考釋
講述歷史的時候,一旦地名錯誤,構建的事件與真實情況很可能南轅北轍,歷史人物、事件變得難以理解。古地名如不能與現今地名對應,就好像史實的另一隻腳不能落地。而目前對地名的研究存在不注重深入基層,不了解原地、原民、原俗,以訛傳訛等不足。
蔡保中的研究主要是探尋嘉慶年間的《新安縣誌》(以下簡稱《縣誌》)所載的857條村落今何在。嘉慶時期的新安縣大致包括如今的深港地區,明萬曆年間從東莞分立出來,稱為新安縣。為什麼叫新安縣,傳統說法一般認為,取「得寶為安,革故鼎新」之意,但根據蔡保中的考據,所謂新安縣,就是新的寶安縣的意思。寶安縣於東晉鹹和六年(331年)正式建縣,唐朝至德二年(757年),寶安縣改稱東莞縣,萬曆元年劃出東南一部作「新安縣」,意作新的寶安縣,乃相對於舊寶安縣(東莞縣)而言。
《縣誌》成書於1819年,在過去200年間,因深圳、東莞、香港的行政區域變遷,人民公社成立生產隊,修水庫移民,人造村名,變更村名,大量村名同名相混等原因,能夠讓現時大眾正確無誤地理解縣誌中記載的某村就是現時某村的,不過十之五六,仍有十之四五為人所誤解或不知。
如果將縣誌記載的村落比作祖宗,現今的村落比作子孫,這其實就等於是要為縣誌中的村落找出他的子孫,同時亦為現今的村落(子孫)找出他的祖宗。擺在面前的是一班老祖宗及一班子孫,蔡保中如何將他們一一對應?這不是一件容易事,既要探訪現在的村民,又要藉助縣誌、區志、鎮志、族譜、老版地圖、政府相關資料等記錄以及藉助現代的電子地圖、網際網路等來完善,也離不開對考釋方法的運用。
考釋方法略談
首先,地域的排除與納入。
排除,就是將那些不可能是《縣誌》老祖宗的子孫村落排除。例如龍崗的龍崗、橫崗、坪山、坪地、坑梓這5個街道明清以來一直是歸善縣(惠陽縣)管轄,直至1958年才劃入寶安縣,所以,龍崗五街道的村落不會出現在《縣誌》裡,即不會是《縣誌》老祖宗的子孫。
納入,就是將那些現時不屬於深圳,但嘉慶年間屬於新安縣的,可能會在《縣誌》裡記載的現時村落全部納入比對。例如香港的全部村落,以及東莞的塘廈鎮、清溪鎮、鳳崗鎮這3個鎮的全部村落。
其次,成村時間的排除。
就是將那些成村時間晚,明確在晚清、民國甚至土改後成立的村落排除。因為那些村落不可能出現在嘉慶年間《縣誌》裡。例如寶安西部的民主、和平、下十圍、翻身,羅湖的漁農村、福田的漁民村等村落原是水上人家的臨時落腳點,當時並無村落,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政府安置落戶定居才形成村落,應予排除。還有香港在晚清及民國時因大量移民湧入而形成的村落(例如元朗的天水圍、馬草壟等)和晚清之後遷徙而形成的村落(例如元朗的馮家圍,八鄉的長江村等),應排除在外。
第三,地域範圍要大概確定。
就是《縣誌》記載的四個司的範圍,要大概確認。根據一些已確定無誤的村名可大致確定當時新安縣四個區域(典史、縣丞、官富司、福永司)的範圍:
「典史」大概管轄現今整個南山區及寶安區的新安街道及西鄉街道南部;
「縣丞」大概管轄現在的大鵬新區的葵湧(不含壩崗)、大鵬、南澳三個街道及鹽田區的梅沙街道(不含三洲田);
「福永司」大概管轄現在的寶安區(不含新安街道與西鄉街道南部)及光明區;
「官富司」最大,管轄現在的整個香港及深圳羅湖區、福田區、鹽田區(不含梅沙)、龍華區(不含大部分觀瀾)、龍崗區的布吉街道、平湖街道和東莞的「塘廈三鎮」。
第四,村名的對應。
古今同名或名字類似的村不一定就是同一個村,那麼,如何分析呢?一是看集群對應,《縣誌》對村落的記載並非東寫一個、西寫一個的無序記載,而是絕大部分按路線沿線記載,記載的沿線數個村落可視作一個集群。二是看土客對應。土,指土籍村落,即本土的廣府村落;客,指客籍村落,除少部分是原居村落外,大部分為康熙年間復界後遷入。土、客村落在《縣誌》中記載詳細,雖然許多村名相同,但土客有別。三是排除人工合成村名,所謂人工合成,即土改後,生產大隊人工合成村名,比如,公明馬山頭村與薯田埔村合作馬田大隊(取馬山頭與薯田埔各一字),又稱馬田,它的名稱與《縣誌》官富司記載的「馬田村」一致,但並不具備傳承關係。四是許多村名保留在股份公司名稱、路名、巷名甚至工業區名字裡。例如松崗紅星村,有八家股份公司,分別為西坊(西社)、南岸(南畔)、龍門、灣頭、格布及溫屋、蠔湧、石崗,均在股份公司名稱裡保留了村名。五是考慮音韻對應與變換、通用及用字轉換。《縣誌》中的村名用字,因歷百年,亦因清以前並沒有規範村名,因而村名在縣誌、族譜等古籍中通常有所變換、互換,但粵語或客語讀音是基本相同的:例如「莆」——現在一般改作「浦」、「埔」、「布」、「埗」,粵語個別則換作「報」、「寶」。例如松崗的「沙莆」現改作「沙浦」,沙井的「黃莆」現改作「黃埔」,羅湖的「莆心」現改作「布心」。
第五,村名結合地形判斷。
古今中外,村名地名多以地形取名。蔡保中根據村名結合地形判斷,也發現一些未明的村落去向或位置。
寶安日報記者 羅慧怡/文 宋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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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不知道的古村名名考
文氏族譜記載的「鶴子園」可能是沙井後亭村「學子圍」
考慮音韻的對應與變換、通用及用字轉換可以幫助對村名進行對應。例如,「鶴」與「學」同音(粵音「hok」),常常互換,表示村落的「圍」與「園」可互換。深港一帶的文氏族譜記載文氏族人於宋末最初到寶安縣(含深圳、香港)時,是居住在一個叫「鶴子園」的地方。目前專家對「鶴子園」具體位置在哪裡見解不一。一說在今光明區公明根竹園村,理由是因文應麟(文氏始祖)墓在根竹園,故鶴子園應在根竹園;另一說鶴子園在松崗蠔湧村,因公明根竹園不近海不近河湧,何來鶴子?考其地名,有鶴者應在海邊湧邊。松崗蠔湧不僅靠近湧邊,而且在文氏大本營(文氏長房埔尾村,即今松崗東方村與紅星村)附近,所以認為鶴子園應在蠔湧村。按理,蠔湧之說十分有道理,但凡地名有鶴者均在海邊湧邊,但是該派無法確定「鶴子園」具體地址。蔡保中認為,按「鶴」、「學」互換規律與「圍」、「園」互換規律,經查閱地圖,發現沙井後亭村茅洲河畔有個地方叫「學子圍」,它就在湧邊,而且離蠔湧村很近,只在蠔湧村西南一公裡。這應就是「鶴子園」故地。
村名裡「圍」的三重含義
很多村名裡有「圍」,就會有新移民誤解,以為是客家圍龍屋或基圍的意思,實際上,「圍」在村名裡有三種意思。第一種,也是絕大多數村名裡的「圍」,代表「村」,只不過是有圍牆與圍門的村。第二種,水圍,許多廣府村落、客家村落有水環繞,而稱水圍。例如松崗東方水圍、羅湖布心水圍、福田皇崗水圍等等。第三種,基圍,疍家人所說的基圍意為圍海造田,但基圍村落在《縣誌》中絕少記載,當時朝廷基本上不承認這些「疍家人」村落。例如沙井民主(原稱石圍)、福永和平(原稱玻璃圍)、福永下十圍、新安翻身(原稱錦庭圍),《縣誌》中都不記載。
也就是說,所有廣府村落、客籍村落,除了稱水圍的不一定有圍牆外,但凡稱圍的,必有圍牆與圍門。
寶安日報記者 羅慧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