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北京長期任職的原因,宗道所寫的遊記大多是北京周圍的景點,比如西山就是當今的北京植物園,而此處我也去過數回,對於西山的景色,宗道連寫了五篇遊記,讀到這些熟悉之地,還是有著別樣的親切。他的遊記中還有兩篇寫到了小西天,我在這一帶住過兩年,他在文中描繪出的景色,到如今已經完全沒有了痕跡,可見城區內變化是何等之大。
然而北京周邊的景色,大多與宗道所記的明末沒有太大的變化,譬如他的遊記中有兩篇是專寫戒壇山,我初始並不知其所寫為北京的何地,然而讀到了內容,瞬間有了親切之感:
戒壇山,西山幽邃處。入山二十餘裡,始見山門。有高閣,可望百裡。渾河一帶,晶晶檻楯間。閣後有軒,庋巖上。出軒右行數百步,乃達戒壇。壇在殿內,甃石為之,壇周回皆列戒神。閣前古松四株,翠枝穿結,覆蓋一院。月寫虯影,幾無隙地。最可喜者,松枝粗於屋柱,去地丈許。遊人持杯行行其上,如覆平道。時王則之、黃昭素、顧升伯、丘長孺諸公,俱坐松丫中看月。從下觀者,聞咳笑聲,皆疑鸛鶴之宿樹杪矣。
原來宗道在此處所描繪者,乃是北京的戒壇寺,該處我雖然僅到過一次,但印象十分深刻,尤其裡面那巨大的戒壇,跟袁宗道在文中的描繪幾乎完全一樣,只可惜他說閣前有一棵橫臥松,我卻未曾留意到。而宗道在第二篇《戒壇山》遊記中,又提到此山有很多的洞,其中最有名者乃是龐涓洞,如此名勝之地,我卻未曾聽聞過,看來有必要手持宗道之文,再探戒壇山。
袁宏道撰《瀟碧堂集》二十卷,明萬曆三十六年袁氏書種堂刻本
對於文論觀念,宗道寫過兩篇名為《論文》的文章,其在此文中稱:
口舌,代心者也;文章,又代口舌者也。展轉隔礙,雖寫得暢顯,已恐不如口舌矣,況能如心之所存乎?故孔子論文曰:「辭達而已。」達不達,文不文之辨也。唐、虞、三代之文,無不達者。今人讀古書,不即通曉,輒謂古文奇奧,今人下筆不宜平易。夫時有古今,語言亦有古今,今人所詫謂奇字奧句,安知非古之街談巷語耶?
宗道首先強調,寫文章是為了表達自己的心聲,而古人基本能做到心口如一,可是今人在讀古書時,卻總認為古人太過難懂,其實古文在那個時代也就是街坊間的平常話。宗道的這段敘述,是為反對李空同等人的摹古來做鋪墊。接下來他亮明了自己的觀點:
空同不知,篇篇模擬,亦謂「反正」。後之文人,遂視為定例,尊若令甲。凡有一語不肖古者,即大怒,罵為「野路惡道」。不知空同模擬,自一人創之,猶不甚可厭。迨其後一傳百,以訛益訛,愈趨愈下,不足觀矣。且空同諸文,尚多己意,紀事述情,往往逼真,其尤可取者,地名、官銜,俱用時制。今卻嫌時制不文,取秦漢名銜以文之,觀者若不檢《一統志》,幾不識為何鄉貫矣。且文之佳惡,不在地名、官銜也。
宗道說,李夢陽等人寫文章強調一味地摹古,只要別人文章中有一句話不像古人,他們就會罵此人的文章屬於野路子。不過宗道還是說了句公允話,他認為李夢陽的摹古還是不錯,只是後來效仿他的人變得每況愈下。相比較而言,李夢陽所作文章還能表現出自己的觀點,而後人的一味摹古,甚至用秦漢時代的官銜來稱呼今人,而這正是該類文章讀來生厭的地方。既然如此,那應當怎麼辦呢?宗道在該文中以問答的方式亮出了自己的觀點:
或曰:「信如子言,古不必學耶?」餘曰:「古文貴達,學達即所謂學古也,學其意不必泥其字句也。」
袁宗道認為,古文可以學,但學習的不是古人的字句,而是學他們的觀念,只有這樣做才不是泥古。而他在《論文下》中也同樣表達了這種觀念:
爇香者,沉則沉煙,檀則檀氣。何也?其性異也。奏樂者鐘不藉鼓響,鼓不假鍾音,何也?其器殊也。文章亦然,有一派學問,則釀出一派意見;有一種意見,則創出一般言語;無意見,則虛浮,虛浮則雷同矣。大喜者必絕倒,大哀者必號痛,大怒者必叫吼動地,髮上指冠。惟戲場中人,心中本無可喜事,而欲強笑;亦無可哀事,而欲強哭,其勢不得不假借模擬耳。
相比較而言,兄弟三人中,以袁宏道的文學成就最受後世所矚目,明末張岱在《跋寓山注》中說:「古人記山水手,太上酈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時則袁中郎。」張岱本就是位寫遊記的高手,他能如此的誇讚袁宏道,這也足見宏道在這方面的成就是何等的突出,以至於讓張岱認為,自古以來,寫遊記的好手僅有三位,最早的是酈道元,而後是唐代的柳宗元,到了他所處的近現代,那就屬袁宏道成就最高了。對此宏道的朋友江盈科也這麼看,其在《解脫集二序》中說:「夫近代文人紀遊之作,無慮千數,大抵敘述山川雲水亭榭草木古蹟而已,若志乘然。中郎所敘佳山水,並非喜怒動靜之性,無不描畫如生。譬之寫照,他人貌皮膚,君貌神情。」
袁宏道寫了很多遊記,而他所作的遊記大多很短小,最短的一篇僅有二十多個字,如此高的概括能力真讓人佩服,我在這裡引用他所寫的《禹穴》:
禹穴一頑山耳,禹廟亦荒涼。不知當時有何奇,而龍門生欲探之。然會稽諸山,遠望實佳,尖秀淡冶,亦自可人。昔王子猷語人,但云「山陰道上」。「道上」二字,可謂傳神。餘嘗評西湖,如宋人畫;山陰山水,如元人畫。花鳥人物,細入毫髮,淡濃遠近,色色臻妙,此西湖之山水也。人或無目,樹或無枝,山或無毛,水或無波,隱隱約約,遠意若生,此山陰之山水也。二者孰為優劣,具眼者當自辨之。夫山陰顯於六朝,至唐以後漸減;西湖顯於唐,至近代益盛。然則山水亦有命運耶!
禹穴處在會稽山中,而宏道的這篇文章卻完全不談遊覽的過程,用四個排比來講明該山之美,這種寫法體現出了宏道作文的特色。他所作的遊記中也有一篇是我所熟悉之地,這就是《遊高粱橋記》。高粱橋位於北京西直門外,我在此居住過幾年,這個橋已經與柏油路融為了一體,看不出有什麼特色,可是在三百年前,袁宏道在此遊覽時,卻留下了美好印象:
高梁橋在西直門外,京師最勝地也。兩水夾堤,垂楊十餘裡,流急而清,魚之沉水底者,鱗鬣皆見。精藍棋置,丹樓珠塔,窈窕綠樹中。而西山之在幾席者,朝夕設色以娛遊人。當春盛時,城中士女雲集,縉紳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
如前所言,宏道所作的遊記頗喜用排比句,例如他所寫的《西洞庭》,該文的上半段為:
西洞庭之山,高為縹緲,怪為石公,巉為大小龍,幽為林屋,此山之勝也。石公之石,丹梯翠屏;林屋之石,怒虎伏群;龍山之石,吞波吐浪,此石之勝也。隱卜龍洞,市居消夏,此居之勝也。涵村梅,後堡櫻,東村橘,天王寺橙,楊梅早熟,枇杷再接,桃有「四斤」之號,梨著「大柄」之稱,此花果之勝也。杜圻傳範蠡之宅,甪裡有先生之邨,龍洞築《易》《老》之室,此幽隱之勝也。洞天第九,一穴三門,金庭玉柱之靈,石室銀戶之跡,此仙跡之勝也。山色七十二,湖光三萬六,層巒疊嶂,出沒翠濤,彌天放白,拔地插青,此山水相得之勝也。紀包山者,雖雲燦霞鋪,大約不出此七勝外。
宏道在此文中談到西洞庭的美景時,用了七個「之勝」,使得這一段文字成為一個大排比,而在這大排比之內,又有小排比,比如談到此山的石頭時,如此的層層遞進,再加上有章節的迴環,使得這篇遊記讀來有了另樣的美感。
可能是因為袁二和袁三相差僅兩歲,故這兩個兄弟關係最為親密,中道自己也承認這一點,他在《寄蘇雲浦》中說:「與中郎年相若,少即同學。長雖宦遊,南北相依,曾無經年之別。一日不相見,則彼此懷想;才得聚首,歡喜無窮。」中道的詩也同樣不喜歡用典,例如他寫的一首《阻風登晴川閣,予兩度遊此,皆以不第歸》:
苦向白頭浪裡行,青山也識舊書生。
相逢誰勝黃江夏,不死差強禰正平。
天外雲山金口驛,雨中楊柳武昌城。
漢濱父老今安在,只合依他隱姓名。
看來這晴川閣不是中道的福地,他每遊此閣,都會考試失敗,而中道也的確是考了三次才考中進士者,看來那一次肯定未來此處。可是讀他所寫的這首詩,卻完全沒有怨恨之語,以至於王夫之評價該詩說:「尖新之習芟除已竟,但用本色勝人。」(《明詩評選》卷七)。
中道也寫過口語入詩的作品,例如《過沙河作石子歌》:
河水清,照見石,照見石子如珠玉,晶晶瑩瑩好顏色。
水淺淺兮石片片,水底依稀照人面。
切莫照人頭上白,世上知心難再得。
而他更為淺俗的作品還有《堆藍》,其第二首為:
不愛山上石,不愛山上樹,
唯愛樹抱石,稜稜有媚趣。
雖然三袁都不喜歡用典,然而他們卻都推崇蘇軾,比如袁中道讚譽李贄時,就說過:「龍湖先生,今之子瞻也。」看來東坡才是他們心目中的頂極人物,要誇讚誰最好,就說他像東坡。是什麼原因令公安派如此推崇蘇軾呢?除了當時的社會風氣使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東坡詩也有著通俗的一面,例如袁宏道讚譽蘇詩時說:「出世入世,粗言細語,總歸玄奧,泚惚變怪,無非情實。」
關於袁中道的文學成就,周群在《袁宏道評傳》中說:「中道散文的成就高於詩歌,雖然不及宏道流利清新,但也整飭中見靈秀,別具風格。」而中道也有自己的文學觀念,比如他的《花雪賦引》中說:
天下無百年不變之文章。有作始,自有末流;有末流,還有作始。其變也,皆若有氣行乎其間。創為變者,與受變者,皆不及知。是故性情之發,無所不吐,其勢必互異而趨俚。趨於俚,又將變矣。作者始不得不以法律救性情之變,法律之持,無所不束,其勢必互同而趨浮。趨於浮,又將變矣。作者始不得不以性情救法律之窮。夫昔之繁蕪,有持法律者救之;今剽竊,又將有主性情者救之矣。此必變之勢也。
中道認為,文章和世界一樣,都在變化之中,天下沒有百年不變的文風,因為任何事情有始就有終。總體而言,文風也是由寬變嚴,而後又由嚴變寬。對於這種變化的歷史,中道又在該文中說:
變之必自楚人始。季周之詩,變於屈子。三唐之詩,變於杜陵。皆楚人也。夫楚人者,才情未必勝於吳越,而膽勝之。當其變也,相沿已久,而忽自我鼎革,非世間毀譽是非所不能震撼者,烏能勝之。
這一段的說法顯系有自我標榜之意,因為中道認為天下文章最初的變化,乃是從他的家鄉楚國變起,他從周末的詩談起,而後說到了屈原,接下來又講到了唐代,他也承認楚國人從才情角度而言,不一定能勝過吳越,但他卻覺得楚人比吳越人有膽量,所以他們才能有這樣的大變革。
與他的兩個哥哥相比,中道文章中的小品文最受後世所喜,比如他所寫的一篇《書罵坐》:
新安山人吳虎臣好罵坐,汪伯玉薦之戚大將軍所。大將軍於飲時,令軍正立其傍,雲有喧譁者,以軍法從事。虎臣終席寂然。近有山人好罵坐,皆言其性甚惡。予曰:「其性雖惡,其眼甚慧。彼於席上擇人而罵之。其不可罵者,終亦不罵也。」
這也是一篇短文,中道能在這麼短的篇幅內刻畫出主人公的形象。他說有位叫吳虎臣的人,特別喜好在聚會時斥罵他人,以此來表現自己是何等不俗,後來他被人推舉到戚大將軍身邊,顯然這位大將軍知道吳虎臣有這種惡習,於是在某日的宴會上,大將軍讓一位軍中執法官站在吳的旁邊,同時宣布如果在座者有大聲吵嚷,將以軍法論處。這位吳虎臣以至於到終席,都一聲不敢吭。接下來,中道開始發表議論,人們都說喜歡罵坐的人性惡,但中道卻說,這種人雖然性惡,但卻有一雙慧眼,因為他知道哪些人能罵,哪些人不能罵。他的這句話,正點出了像吳虎臣這樣的假狂士的嘴臉。
中道的小品文中也會記錄一些奇特人物,比如他作的《一瓢道士傳》:
一瓢道人,不知其名姓,嘗持一瓢浪遊鄂嶽間,人遂呼為一瓢道人。道人化於澧州,澧之人漸有得其蹤跡者,語予云:道人少讀書,不得志,棄去,走海上從軍。時倭寇方盛,道人拳勇非常,從小校得功,至裨將。
這位一瓢道士不知其真實姓名,每日裡拿著一個瓢到處遊蕩,後來坐化於澧州,當地人說這位一瓢因為年輕時讀書未能取得功名,於是就去從軍,而那時海邊倭寇作亂,一瓢在與倭寇戰鬥時,因為有軍功,漸漸升到了副將。
作了以上簡單介紹後,該文接著寫道:
後失律,畏誅,匿於群盜,出沒吳楚間。久乃厭之,以貲市歌舞妓十餘人,賣酒淮揚間,所得市門資,悉以自奉,諸妓更代侍之,無日不擁豔冶,食酒肉,聽絲竹。飲食供侍,擬於王者。又十餘年,心復厭之,亡去,乞食湖南一帶間。後至澧,澧人初不識,既久,出語顛狂,多奇中,發藥有效。又為人畫牛,信口作詩,有異語。人漸敬之,饋好衣服飲食,皆受而棄之,人以此多延款道人。
不知什麼原因,一瓢後來犯了法,於是逃跑做了強盜,當了一些年的強盜,讓一瓢有了厭惡之心,於是就花錢從市場上買了十幾位歌妓,看來他開起了酒吧或者歌舞廳。一瓢買歌妓,不但用此來招待客人,也拿來自用,過著神仙日子。可是十幾年後,他又厭煩了,於是乎,就變成一位道人,在湖南一帶討食。因為他有著特殊的才能,所以他還能要到不少的餐食,可是,最有意思者,則是他後來的舉措:
道人棲古廟中。一日,於爐灰裡取金一挺,付祝云:「為我召僧來禮懺。」懺畢,買一棺,自坐其中,不覆,令十餘人移至城市上,手作拱揖狀,大呼曰:「年來甚擾諸公,貧道別矣。」雖小巷間,無不周遍,一市大驚。復還至廟中,乃仰臥,命眾人日:「可覆我。」眾人不敢覆,視之,已去矣。遂覆而埋之。舉之甚輕,不類有人者。
看來這個一瓢果真有著神通,他能預知自己離世的日子,而後他請了一些僧人為他禮懺,接著又買了一口棺材,他坐在裡面不蓋蓋,讓十幾個人抬著他到城中遊覽,他一一向路人感謝曾經對自己的照顧,等回到廟裡時,他讓人蓋上棺材蓋,一瞬間就離世了。
如此短的一篇小文,卻能傳神的描繪出一位奇特人物,可見中道有著很強的文字駕馭能力,晚明時期,東坡大放異彩,其中一個原因,那就是那個時代的文人不喜歡程朱理學,大倡陸王心學,而東坡恰好也不喜歡那一套,比如《續資治通鑑》卷八十中說:「程頤在經筵,多用古禮。蘇軾謂其不近人情,深疾之,每加玩侮。」既然是東坡不喜歡的人,那晚明文人也就同樣非之。俗話說,看不起永遠是彼此,朱熹當年對蘇軾的文章雖然也有肯定之語,但也說過這樣的話:「讀之(指蘇軾之文),愛其文辭之工而不察其義理之悖,日往月來,遂與之化,如入鮑魚之肆,久則不聞其臭矣。」
公安派喜歡蘇軾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東坡兼容佛老,這也跟公安派的習性很是相近。但是公安派的觀念進入了清代,卻沒有了生存的土壤,從清初開始,考據學盛行,而公安派以談論心性為主旨,自然受到了冷落。到了乾隆年間,編修《四庫全書》時,三袁的著作也有些被禁。當時總體的社會風氣少有人對公安派有留意者,在清人的眼中,公安派的理論均屬野狐禪。
袁宏道撰《袁中郎全集》四十卷,明崇禎二年武林佩蘭居刻本,書牌
袁宏道撰《袁中郎全集》四十卷,明崇禎二年武林佩蘭居刻本,卷首
進入了民國,尤其是新文化運動之後,被冷落了近三百年的公安派突然大放異彩,周作人、林語堂、阿英等人開始大講公安派所奉行的性靈說。「五四」運動以「打倒孔家店」為號召,提倡白話新文學,而公安派的這些理念跟「五四」運動的文學觀念有著相通之處,周作人在《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一文中指出:「很有些相像的地方。兩次的主張和趨勢,幾乎都很相同。更奇怪的是,有許多作品也都很相似。胡適之、冰心和徐志摩的作品,很像公安派的,清新透明而味道不甚深厚。」而周作人特別喜歡袁宏道所作的一篇《瓶史·八洗沐》,該文中的一個片段是:「淡雲薄日,夕陽佳月,花之曉也;狂號連雨,烈焰濃寒,花之夕也。唇檀烘日,媚體藏風,花之喜也;暈酣神斂,煙色迷離,花之愁也。欹枝困檻,如不勝風,花之夢也;嫣然流盼,光華溢目,花之醒也。」而周作人在《重印袁中郎全集序》中評價道:「《瓶史》與《觴政》二篇大約是頂被人罵為山林惡習之作,我卻以為這很有中郎特色,最足以看出他的性情風趣。」
看來文章跟歷史一樣,都有著時間上的輪迴,對於同一件事物,無論是誇讚還是貶斥,只是時代的不同而已,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文章也還是那篇文章,只是審美主體的思想變了,那麼該文所得到的評語也就隨之升降。但話又說回來,能夠在歷史上有一篇作品被人褒來貶去,倒也是一種沒被遺忘。
三袁墓位於湖北省公安縣孟家溪鎮三袁村。昨天在湖北天門訪完鍾惺和譚元春後,立即趕往長途車站,希望能夠趕上前往公安的車,但是沒想到這裡的長途車站過了五點即全部收班,連開往武漢的車都沒有了。沒辦法,只好住在了距離長途車站最近的一家小賓館。今日一早七點鐘,即到車站問前往公安縣的車,工作人員告訴我,這裡去公安縣沒有直達車,我的失望表情引起了她的同情,她跟我說,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先去武漢,然後轉往公安,另一個選擇是從沙市轉車,雖然她的這個說法讓我覺得跟某個電視鏡頭相仿佛,但我還是感謝了她的善意。於是我選擇了去沙市的車。
我之所以作出這樣的一個選擇,是因為沙市到公安也有高速,只是不知道這些掛著「走高速」牌子的車是不是真的走高速,事實上這些車常常只在某一段路程走高速,於是就會掛上全程高速的牌子。購票上車後見到車窗上貼有從沙市到公安中途上車的價錢表,知道又是掛羊頭賣狗肉,但也無可選擇了。好在這種車是站到站的方式,到沙市下車後,立即跳上另一輛開往公安縣的車,沒有將時間耗在等待上。
到公安縣城後,打的前往孟家溪鎮,對司機說去三袁墓,他對我的回答沒有吱聲,我不確定他是聽懂了我的話,還是並不明白我的目的地是哪裡,於是再次向他確認。他說知道,而後就不再言語。看來我碰到了一位沉默寡言的司機,想了想,這也倒是好事,多天來的疲累讓我也沒有了說話的欲望,坐在計程車裡,倒是一個短暫休息的時機,於是一路無話地開到了孟溪鎮。這時司機把車停在了鎮中心熱鬧位置的一個白色雕像前,告訴我說:「到了。」
圍著這裡轉了一圈兒,感覺古墓不可能在這兒
我真後悔沒在車上跟他確認自己找的是三袁墓而不是三袁像,但事已至此,只能問他,是否知道三袁墓在哪裡,司機仍說這裡就是。他的這個回答讓我疑惑,三袁像下面有可能就是墓的原址,於是走近細看,這個塑像的基座上貼滿著亂七八糟的廣告,然而沒有任何文字說明此為三袁墓舊址,更何況雕像處在鬧市區的中心,從歷史演變的情況看,也不太可能這是古人墓葬的舊址。
我站在旁邊向人打聽三袁村,看來三袁在這裡的名氣的確很響亮,所問的人都能馬上給我指出方向。快到三袁村時,遠遠看到田野間有老房子,我認為這麼古老的破房子,必定是三袁墓無疑,然而司機選擇路徑時錯走了另一條小徑,經過一家村中小店時再打聽,村人告知正確路徑後,大聲指著一名婦女說:「你把她帶上!她是管鑰匙的!」轉身望去,原來是一位中年婦女,帶著一個小孩子,我於是立即請他們上車。到處的尋訪吃過無數的閉門羹,無意中能夠遇到拿鑰匙的人,這樣的運氣並不多。被婦女一同帶上車的小女孩大約四五歲,一直好奇地盯著我,為了表達我的感謝,我將書包內的小零食悉數掏出,遞給那個小女孩,她用期待的眼神望著自己的母親,希望得到首肯,果真那個母親大聲地對她說,拿著吧。於是乎,我看到了最為愉快的笑容。
小女孩兒吃得很美
但我的好心在本次卻未曾帶來應有的效果,因為來到三袁墓的門口時,那位婦女突然說,她忘了帶鑰匙。這個意外讓我也不知說什麼好。這位婦女為了解釋其言不虛,她告訴我說,平時鑰匙都裝在身上,但今天只是個意外,我問她鑰匙到哪裡去取,她卻告訴我,拿鑰匙的那個人進縣城裡去了,恐怕短時間內難以返回。
終於來到了墓園
門楣上沒有字
難道這次的結果又是拍拍大門,失望而去?找到了開門人,而無法入內,這種情況倒給我的尋訪又多了一個特殊的範例,我從那位婦女的臉上感覺到她不是給我故意賣關子,但無論此是真是假,而我無法入內卻是一個事實。這時候此婦女給我出了一個主意,她跟我講,你可以跳進去看看。我望了眼一人多高的大牆,還真不敢逞起匹夫之勇,然而婦女告訴我,這個院牆並非每處地方都這麼高,有些地方是可以爬上去的。於是她帶著我向牆的另一側走去,果真在某處看到了一個比較低矮的地方。但婦女卻又告訴我,這個方位從外面看比較矮,但裡面卻很高,她建議我爬上牆後不要直接往下跳,而是向右走出二十餘步再向下跳。
終於跳進了院內
她的這個說法讓我很歡喜,但我同時也忍不住地會猜測,她為什麼知道得這麼確切,難道經常帶人這麼翻牆?我忽然覺得這種猜測是小人之心,於是決定按其所言,試上一把。可是那個所謂較矮的高牆也並不容易爬上去,而那位沉默寡言的司機此時卻突然開了口,他說把我推上牆,這倒是個好的建議,這位司機果真有一把好氣力,我能明顯地感到他託起我時,並沒有費盡全身之力。登上牆後,眼前所見果真印證了剛才那位婦女的所言,我顫顫巍巍地站在牆上,努力地克服著自己的恐高症,沿著僅容一腳寬的牆脊,邊走邊數走出了多少步,果真走出了二十多步後,看到了一處裡側較矮的地方。
三袁簡介
墓園修繕志
僅看到了宗道和中道的墓
然而近期整個湖北正處於梅雨季節,這幾天一直斷斷續續地下著雨,因為長期無人打擾,圍牆內的各種野生植物非常茂盛,雖然站在高處,卻也看不清植被下究竟是什麼情況,然而此情此景,也不可能再往外跳下去,只好護好了相機,咬著牙跳了下去。好在,植被下的並不是水坑,只是松松的泥土,而衣服也被植被上的水珠溼了一半。整個墓園頗為壯觀,居然佔地25畝,然而除正中高臺上兩座墓冢外,圍牆之內皆荒草樹木。兩墓並立,左邊為袁中道,右邊為袁宗道,原來袁宏道的墓並不在這裡。
宗道墓碑
中道墓碑前擺放著枯萎不久的花
墓園裡的空地
墓碑距離墓冢頗遠,雖然簡單,但仍然顯得比較大氣。墓兩側立有石碑,簡介三袁以及說明三袁墓修繕過程。拍完照爬上牆頭又如走一段鋼絲跳下來,我才開始重新打量墓園外觀,其三門為宮殿式,然門楣上空白,一字未寫,也許是未修繕完工之故。在我爬進墓園內拍照的時間,婦女跑回家中拿來一個小學生的作業本,等在外面,見我跳出後,拉著要我籤名,說是上面定下來的規矩。打開看,裡面是來參觀的人寫下的一些類似「某某到此拜祭」的話,於是我也入鄉隨俗了一回,寫下了生平第一句「到此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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