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蘇
「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只殘存些婦女小兒……舉一族自願同赴滅亡,到最後亦無一人降志……」
讀著「臺灣文學之父」賴和先生悲愴的詩章,我的腦海中浮現出80多年前發生在寶島臺灣的一起原住民部落舉族抗擊日軍、幾遭滅族的悲壯史實:包括婦孺老人在內的1236名鯨面原住民,與4000多名用機槍大炮毒氣彈武裝起來的日本軍警血戰了30多個晝夜。全族戰死300多人,近300人自殺,戰後被屠殺近300多人,最後僅存200多名婦孺。這就是歷史上慘烈悲壯的臺灣霧社原住民抗日大起義。讓我們翻開史冊,重讀這一段驚天地泣鬼神慘烈悲壯的史實吧。
大霧瀰漫的霧社!1895年3月,「甲午戰爭」的帷幕轟然落下。
GTP世界第一、5000年歷史、4億5千萬人口和甲士百萬的大清朝,竟然在這場戰爭中慘敗於東洋小日本。
4月17日,大清全權代表李鴻章在日本赤間關馬關港籤署了《馬關新約》,條約主要內容有:中國將臺灣島及其附屬各島嶼、澎湖列島割讓給日本,賠償日本2億兩白銀。
這是繼《北京條約》以來外來侵略者強加給中國最刻毒的不平等條約。
臺灣的望族丘逢甲與在中法戰爭中屢創法軍的黑旗軍首領劉永福等人,在貪生怕死的臺灣巡撫唐景崧躲進英船逃回大陸後,率臺灣清軍和義勇軍,與明治天皇的皇族兄弟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統領的兩個師團日軍進行了5個月的激戰,打死打傷日軍3萬多人(相當於日軍在整個甲午戰爭中傷亡人數的兩倍),北白川宮能久親王重傷斃命,但臺灣最終還是落入日軍之手。
日軍「平定」臺灣沿海平原漢人居住地區後,把目光轉向中央山脈周圍的原住民居住山區。
臺灣原住民分布在臺灣各地山區,尤以臺灣中部為多,形成了幾十個各自關連卻又獨立的原住民族群,保留著原住民族語言、風俗、習慣等特點。日本殖民當局把他們統稱為「生蕃」,完全剝奪了他們對土地的所有權利。將9萬多山區原住民原有一萬多平方千米傳統生活領域,縮減為約2000平方千米的保留地。一些縣的殖民當局,甚至下令對「蕃人」格殺勿論,並開出價碼,懸賞警察和其他人殺死「蕃人」。
面對日本殖民當局的殘暴統治,臺灣各地的原住民在1896年至1920年間,先後發動130餘次武裝抗日起義,但都遭到日本當局的殘酷鎮壓,原住民共死亡7000多人,受傷4000多人。
在眾多臺灣原住民部落中,霧社地區的賽德克族群是最為特殊的一支。
臺灣中央山脈中段西部邊緣南投縣境內的濁水溪上源地區,是臺灣中、北、東部原住民傳統生活領域分水嶺。這裡山高林密,一年之中經常大霧瀰漫,故得名「霧社」。
霧社地區散居著賽德克族群的11個村社(部落)500 多戶2000 多原住民。
賽德克人中流傳達著一個美好的傳說:遠古時侯,賽德克人的祖先誕生於森林的一棵巨木之中。那時,天上有兩個太陽,烤得人間大地發燙,賽德克人的祖先射落了其中一個太陽,使人間恢復正常生活。故賽德克族人認為,族人死亡後,其靈魂會通過天上的彩虹橋,回到森林中祖先出生的聖木中。
多麼美好的一個神話傳說。
這11個賽德克村社(部落)中,最有名的是馬赫波村社的頭人莫那·魯道。
這莫那·魯道1882年出生於馬赫波頭人魯道·巴伊家中,父親去世後,莫那·魯道承繼了父親的頭人位置。莫那·魯道身高180釐米左右,體格健壯,智武雙全,由於從小在山林中獵狩野獸,練就了一身翻山越嶺的好身手和好槍法,在整個霧社地區的賽德克人族群中,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霧社地區的賽德克人自古以來就桀驁不馴,彪悍善戰。還在日軍剛佔領臺灣不久的1897年,日軍一支10餘人的探查隊進入霧社地區,全部被原住民殺死。惱羞成怒的日軍調集重兵進攻霧社,原住民依靠險惡的地形,打死打傷日軍17人,史稱「人止關」之戰。之後來日軍用了好幾年時間,才在重兵支持下才得以進入霧社地區。
為了長久統治這一地區,日本殖民當局不得不推出「綏靖」政策。
霧社地區的賽德克人自古以來過著遊獵生活, 惡劣的自然條件,使得他們生活貧困,部落之間動不動就展開他們稱之為「出草」的戰爭 。日本殖民當局針對這一點,開始在霧社地區興辦小學,招收賽德克人的孩子入學,有意識地選擇一批原住民兒童進行奴化教育。除此之外,日本殖民當局還別有用心地組織原住民首領赴日本「觀光」,宣揚日本的國威,以震懾這些原住民首領,使其不再有反抗之心,莫那·魯道也曾參加過日本之行。為了更緊密地融入霧社地區賽德克人的生活,殖民當局甚至鼓勵日本警察與原住民頭目的女子聯姻。霧社地區一些部落女子嫁給日人警察為妻,連莫那·魯道的妹妹也嫁給了一名日本警察。日本人還在霧社設立郵局、警察局、旅館、醫療和經濟機構等。
日本殖民當局的「現代生活」,似乎漸漸磨去了霧社地區原住民桀驁不馴的習性。經過三十多年的苦心經營,霧社地區原住民成為了臺灣殖民當局標榜的「山地模範部落」。
然而,日本殖民者的真正目的是統治和掠奪原住民。
殖民當局不顧賽德克人的感受,到賽德克人祖先發源聖地大量採伐木材,在賽德克人看來,這是對他們祖先最大的不敬。日本殖民當局還長期強迫原住民無償修路建橋和服繁重的苦役,並經常剋扣工錢。還強行按照日本人現代化的標準,對原住民文化習俗方面視為祖訓的文面、斷齒等進行改造。
日本殖民當局駐霧社地區的警察,多是日本國內的浪人和品行不好的人,他們比在平原漢族地區的日本警察更狠。對原住民任意進行搜查、辱罵甚至毒打。與這些日本警察結婚的原住民女子常被拋棄,連莫那·魯道的妹妹也遭此不幸。一些好色的警察更是隨意欺侮、姦淫原住民婦女。
表面上似乎已經歸順日本殖民統治的賽德克人,其實在內心依然保持著對日本殖民者極深的仇恨,他們是在等待著反抗的機會。
一杯喜酒引燃大起義烈火在人類歷史上,許多重大的事件都是起源於一個小小的偶然原因。
誠如1914年6月28日,巴爾幹半島波士尼亞塞爾維亞族青年普林西普槍殺奧匈帝國皇位繼承人斐迪南大公夫婦,點燃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烈火。1937年7月7日,日本駐軍藉口進入宛平城搜查失蹤日軍士兵,與中國軍隊發生激戰,點燃了全面侵華戰爭的導火線。
對於霧社地區的賽德族人來說,1930年10月7日這天,註定是一個他們永世難忘的日子。
這一天,賽德族部一戶原住民舉行婚宴,參加婚禮的莫那·魯道的大兒子巴沙歐·莫那按照民族習俗,熱情邀請一名過路的日本警察喝喜酒。酒宴之中,這名日本警察以巴沙歐·莫那剛殺過山豬的手骯髒而拒絕喝酒,並用警棍毆打巴沙歐·莫那。血氣方剛的巴沙歐·莫那哪裡受得了這氣,於是和弟弟塔達歐·莫那一起,將日本警察痛打一頓。
莫那·魯道得知此事後,覺得大事不好。於是,他兩次帶著兒子和禮物,到警察所賠禮道歉,卻遭到這名日本警察拒絕,這名日本警察還揚言要告訴上級,報復莫那·魯道父子。
賽德族部落原住民30多年來積聚在心中的反日怒火,這一下了被釋放了出來。
早在日軍剛佔領臺灣不久的1897年「人止關」之戰後,日本殖民當局為了表示與原住民的「親善」,在一次原住民的盛大婚宴上,與到場的原住民頭領歡宴飲酒。三巡之後,日軍伏兵四起,將到場的原住民頭領全部殺害,只有年輕的莫那·魯道一個人脫險。這一事件發生後,霧社一帶的原住民把仇恨牢牢記在心中。
1920年,霧社地區的警察奉命討伐一個叫做薩拉貌的原住民部落,各警察所只留一個看守警察。霧社地區各部落的賽德族頭人,包括莫那·魯道在內聚集在一起,計劃與薩拉貌的原住民部落內外夾擊,全殲日本警察。一名名叫樺澤重次的日本警察從一名原住民密探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後,立即用電話告訴了上級,當地日軍駐軍迅速趕到,霧社地區各部落的頭人只好放棄了這一次抗日起義。
然而,霧社地區各部落的賽德族頭人還在尋找起義的機會。1925年,日本殖民當局舉行薩拉貌原住民部落的「歸順」儀式,霧社地區各部落的賽德族頭人奉命到場參加。酒宴當中,一些頭人後悔失去了在1920年起義的好機會,準備再次起義。不料席間有不同意起義的原住民部落頭人將消息洩露給了日本警察,各原住民部落頭人只好再次放棄了這一次抗日起義。
這一次,原本就對日本人充滿仇狠的莫那·魯道決心反抗日本殖民當局。
他秘密聯絡霧社地區11個賽德族部落,有5個部落表示願意隨同他所在的部落起義。
1930年10月27日這天,是日本殖民當局為紀念戰死在臺灣的北白川宮能久親王而舉行「臺灣神社祭」的日子,這一天,霧社地區的日本人照例還要在霧社公學內舉行運動會。莫那·魯道選擇在這個日本人警惕性最松的時機,帶領6 個賽德族族群1200多人(能作戰者不過300多人),發動了震動全臺灣的抗日大起義。
27日凌晨,抗日起義的原住民切斷霧社地區通往山外的交通電話線路。莫那·魯道的兩個兒子巴沙歐·莫那和塔達歐·莫那分別率隊攻入馬赫波警察和制材所。上午8點,當日本人在霧社公學舉行神社祭並舉行運動會時,塔達歐·莫那率領100多人突然衝入學校,專殺日本人。與此同時,莫那·魯道親自指揮70餘人,襲擊了霧社警察分局。其他起義的原住民分別襲擊了霧社地區的多處警察分駐所和其他有日本人的地方。
霧社街區共有400多名中國人居住,在小學校現場觀看運動會的中國人也有100多人,然而,起義的原住民卻沒有為難他們,只是催促他們趕快離開。
在霧社街區上有一家臺中中國商人開的小商店,店主名叫巫金墩,看到大批日本人被殺的場面,他急忙和家人躲進家中。幾名起義的原住民路過商店時看到了他,見他非常害怕,於是安慰他道:「不要害怕,我們不殺臺灣人。」
在整個霧社街區居住的中國人中,只有兩人因為身穿日本服裝而被認為是日本人而誤殺。
賽德族人對日本人的仇恨之明確,由此可見一斑。
這一天,起義的原住民共殺死日本人134名,殺傷215人,還繳獲了180枝槍和兩萬多發子彈。
起義獲得完全成功。
由於預見到日本殖民當局肯定要進行報復,下午時分,所有起義的原住民都撤出了霧社街區。
當天上午,一名逃出霧社街區的日本人向山下的日本殖民當局報告了霧社地區賽德克人大起義的消息。
這一消息立即震動了全臺灣。
臺灣殖民當局立即調集周邊地區的日軍和警察緊急趕往霧社地區。
起義當天下午4點,兩架日軍飛機飛臨霧社地區上空,日軍空中行動有兩層用意:一是對霧社地區起義原住民情況進行偵察,二是威脅沒有參加起義的其他賽德克族群。除先行趕往霧社地區日軍和警察外,日殖民當局還從臺北、臺南、花蓮和臺中各地,抽調日軍及警察2000多人緊急趕往霧社地區。
28日這天,也就是起義的第二天,日本軍警抵達霧社周邊地區。
當天傍晚,日先頭部隊在霧社近郊河畔遭到莫那·魯道率領的起義原住民狙擊,日方1死5傷,因不明情況和地形不利,日軍暫時停止進攻。29日,日軍在增援部隊到來後,再次向起義原住民發起進攻,而起義原住民早已撤離陣地。於是,日軍在未遭抵抗的情況下進入霧社市街。
花岡一郎和二郎之迷日軍警進入霧社市街後,一邊收殮日本人的屍體和搜尋倖存的日本人,一邊搜捕兩名特殊的原住民:花岡一郎和花岡二郎。
在整個霧社起義過程中,最離奇的人物莫過這兩人了。他們是霧社地區的賽德族部人中,僅次於莫那·魯道的名人。
還在日本佔領霧社地區的初期,為了長治久安,日本殖民當局開始有目的地選擇一批原住民兒童進行奴化教育,霧社地區荷歌社(部落)的花岡一郎和花岡二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花岡一郎原名為拉奇斯·諾敏,其祖父曾是霧社地區賽德克族的總頭目。1921年,他進入了日籍兒童就讀的埔裡小學校。畢業後,日本殖民當局推薦他進了臺中師範學校講習科學習。1929年他從臺中師範畢業後,被殖民當局安排到家鄉霧社當了一名警察。第二年又當上了蕃童教育所的老師,成為全臺灣第一位擔任教職的原住民青年。
花岡二郎與花岡一郎為同一部落人,原名達茲基斯·奧賓,他比花岡一郎晚兩年從高小畢業。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只是遠房親戚,但兩人關係極好。花岡二郎在高小畢業後,在殖民當局安排下,在家鄉當了一名警察。和花岡一郎一樣,成為日本殖民當局精心培養出來的「模範原住民青年」。
日本人甚至將他們的名字都改為了日本名。
花岡一郎妻子川野花子(原名娥賓那威)與花岡二郎的妻子高山初子(本名娥賓塔歐託)是表姐妹,而前者是荷歌社頭人塔達歐·諾幹的長女。連4人的婚禮,也是日本人按照日本習俗為他們操辦,可見花岡一郎與二郎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
作為霧社地區受現代教育程度最高、影響也最大的賽德克人之一,日本人自然認為,如此之大規模和有計劃的起義,花岡一郎和二郎一定參與組織和出謀劃策。
從許多沒有被殺的日本人和起義時在現場的中國人口中,日軍得知許多有關兩人在起義中的情況。
一些在起義中見到花岡一郎的人告訴日軍,花岡一郎是起義的主犯和領導者,他懂得步槍的使用。起義後,他一邊喝酒,一邊指導起義的原住民使用槍枝,還指導他們挖戰壕。
日本臺中州知事給臺灣總督的報告中,記錄下了在霧社小街上開小商店的臺中商人巫金墩的證言,當起義的原住民準備撤退時,「花岡一郎命令頭目趕緊到眉溪去,於是頭目又命令其他蕃人,要去眉溪的趁早去……共有二三十人往眉溪出發,往邁勃方向去的一隊人,高唱凱歌走了。」
日本鈴木作太郎在《臺灣蕃族的研究》一書中,記錄了起義中花岡一郎的表現,「他還披上陣亡的花蓮港部隊荒瀨中尉的軍裝,使用中尉的望遠鏡和指揮刀去指揮蕃人。事件一開始,他馬上換上蕃裝,逃往蕃界。」
然而,日軍搜了整個霧社街區,也沒有發現花岡一郎與二郎的蹤跡。
原來,10月27日起義成功後的當天下午,花岡一郎與二郎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鄉——荷歌社(部落)。當天晚上,兩人就今後的去向進行了商量,最終的結果是:兩家人全體自殺。
幾十年後,當年還是孩子的南投客運公司社長回憶他當時在現場聽到花岡一郎說道,「我與我的同胞將和日本戰到最後一人……接受日本人招降是不可能的事。」花岡一郎說完後,花岡二郎也接著說道,「這次事件絕對的正確,我們沒有錯……是日本人逼我們選擇了反抗的路線。」
跟隨花岡二郎回到荷歌社的妻子高山初子只有16歲,但已懷有身孕,她也要跟隨全族自殺,但在花岡二郎的反對下,還是含淚離開丈夫,回到自己的部落。幾十年後,她回憶當時的情景,「原本我也要與二郎同樣自縊於花岡山,完全是為了腹中的胎兒,才忍辱偷生下來。」
第二天,兩家人來到附近花岡山森林中,花岡一郎首先殺死了妻子和僅一個月大的兒子,然後自己剖腹自殺 。而花岡二郎本人和全家,包括其嶽母在內共約20人全體上吊自殺。
10 天后的10月8日,日軍發現了他們已經腐爛的屍體。第二天,日本警察押著花岡二郎的妻子高山初子前往現場確認死者身分。幾十年後,高山初子回憶說,「我看到櫟樹上掛著二郎和家族老少20具半腐的屍體,不遠處倒臥著一郎、花子和嬰兒,回想十幾天前,我們在樹下圍著篝火,唱輓歌請求祖先來接我們的情景,不禁伏地痛哭,哀傷到癱軟無法起身。」
花岡一郎和二郎全家族集體自殺的動機,使日本臺灣殖民當局處於一種極為尷尬的境地,二人在起義中究竟是何身份,成為了日後各方爭議的迷點。
鎮壓起義後,臺灣日本總督府為了顯示他們奴化教育成功,極力掩藏花岡一郎和二郎反日的真相,日本方面發表資料,二人是因為感到自己的同胞起義而覺得對不起日本 ,是不忘日本的恩惠和培養而自殺。因為如果承認兩人參加起義,那就表明日本殖民當局的「理蕃政策」的失敗。
而霧社起義失敗後,日本全國大會黨派往霧社實地調查的國會議員河野密夫婦在其報告中,明確地指出:「總督府急於抹殺事件的思想色彩 ,繼而又把花岡一郎二郎兩人從事件的牽轄者勾銷。斷定花岡一郎二郎是挾在我國政府的恩惠和蕃人忘恩行為之間,決定急忙死去。事件爆發當時說了花岡兩人當指揮、參謀的人,甚至說『親眼見到他們指揮蕃人』的人,現在卻對政府的決定不持懷疑 。」
顯然,這些人是受到了日本殖民當局的威脅。
大刀長矛與飛機大炮的對話日本軍警進入霧社市街後,立即向各部落的起義原住民展開瘋狂進攻。
這註定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抗。
參加起義的賽德克族6 部落1236人中,能持武器與日軍作戰的不過300多人。除了部分原住民用繳獲的槍枝武裝起來外,其他人只能使用部落打獵用的火槍和大刀長矛。而在第一天到達霧社的日軍警察就有2000多人,後續部隊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
莫那·魯道將6個部落的老人、婦女和孩子撤進森林,然後將起義原住民分成兩部分,分別在塔羅灣及馬赫坡兩條戰線抵抗日軍。塔羅灣戰線由花岡一郎的老丈人、荷歌社頭人塔達歐·諾幹負責,莫那·魯道則親自防守自己的部落馬赫坡戰線。
第二天一大早,秋日的太陽剛剛升起,日軍便開始對塔羅灣戰線起義原住民發起進攻,塔達歐·諾幹指揮陣地上的起義原住民與日軍展開激戰。雙方激戰一天後,塔達歐·諾幹和另一部落的頭人不幸中彈犧牲,塔羅灣戰線失陷。防守塔羅灣戰線的殘存起義原住民,一部分跑進山林,繼續與日軍作戰,另一部分撤退到了馬赫坡戰線。
日軍攻佔「塔羅灣」戰線後,又向莫那·魯道防守馬赫坡戰線進攻。日軍先向用山炮猛轟馬赫坡戰線起義原住民陣地,炮火停止後,步兵再發起衝鋒,莫那·魯道指揮起義原住民頑強阻擊日軍。經過一天戰鬥,馬赫坡戰線最終也被日軍佔領。莫那·魯道只得率起義原住民退入山中,繼續利用地形與日軍周旋。
11月1日,莫那·魯道仍繼續指揮起義原住民不斷地向日軍發動襲擊。
日軍在這天的戰報中記錄到:「荷歌社仍在眉溪下方潛伏,妄圖阻擊我增援部隊。
邁勃、缽亞侖的一部分蕃人利用尾上上方要隘,準備阻擊我花蓮港方面的增援部隊。
荷歌、羅多夫約100人潛伏在觀音瀧附近,企圖鏖殺我增援部隊。荷歌社40名蕃人在挖掘掩堡,準備襲擊從馬列巴方向來的我增援部隊。
在立鷹通往白狗的山腰大路的十字路口附近,也有人潛伏著。」
11月4日這天下午,一支日軍部隊在返回霧社市街的路途中,遭到起義原住民的伏擊。雙方混戰一場。因天色漸晚,加上敵軍可以隨時增援,起義原住民很快撤離戰場。
11月5日這天,日軍在馬赫坡社東南方與起義原住民再次激戰,這一戰是起義以來最激烈的一戰,在這次激戰中,20多名日軍戰死戰傷。而莫那·魯道的二兒子塔達歐·莫那也在此戰中受了重傷,在無法生還的情況下,族人按賽德族人的習俗,割下了他的頭。
獵人頭習俗是世界上各大洲原住民族常有的習俗 ,臺灣多個原住民部族也有這樣的習俗。賽德族人把獵人頭稱為「出草」。賽德族人獵人頭習俗具有多樣化和複雜化的動機,而讓敵人割下自己的人頭是一種最大恥辱。
此戰之後, 莫那·魯道率青壯年和族人,通過山澗的一座藤索吊橋,退守素有天險之稱的馬赫坡絕壁。為阻斷日軍進攻,莫那·魯道在過橋後吩咐將吊橋砍斷。 至於各社的老弱,則分別進入密林躲藏。
馬赫坡絕壁是一處易守難攻天險,它處於一座高山的峽谷——邁勃溪中,從山頂到峽谷高約500米,無路可通,只能抓住大樹的根蔓攀援而下。谷底是一條寬不過十米的小溪,太陽光有在中午時分才才能照射到谷底。在谷中的隱蔽處,有多個大小不等的石洞,其中一個最大的有寬約10米,深約4米,莫那·魯道和40名戰士和上百名家屬分住在這些大小石洞中。由於起義原住民進入邁勃溪溪谷後,砍斷了那座藤索吊橋,截斷了外界進入峽谷的唯一通道。日軍即使攻上山頂,就是發現了谷底起義原住民藏身處,也無法下去。此外,莫那·魯道還在山頂叢林中設有十多處暗堡。
為了儘快地消滅起義者,日本殖民當局還用「以夷制夷」的方式,以提供賞金和槍枝彈藥為條件,調集了和霧社地區賽德克族人有仇的多個親日原住民「番社」的武裝人員,協助日本軍警部隊作戰。11月11日,幫助日軍的道澤群原住民頭領鐵木·瓦力斯在追殺賽德克族起義戰士中,連同十餘人被殺。其部眾隨後在另一次戰鬥又被莫那·魯道殺死殺傷10多人,這使得道澤群原住民死傷人數冠於幫助日軍的各原住民族群之首。
然而,賽德克族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起義失敗後,幫助日軍的道澤群原住民,竟然在日本殖民當局的支持下,對殘存下來的500多名賽德克族人大開殺戒,致使賽德克族人在一個晚上被殘殺兩多人,並且還被割下101顆人頭——這是賽德克族人最大的恥辱。
同族相殘,這顯然是日本殖民當局的借刀殺人的陰謀。
彩虹橋:最後戰鬥和舉族自縊由於馬赫坡絕壁地形過於險惡,日軍地形不熟,故無法下到谷底與起義原住民作戰,只得大量使用飛機大炮等重武器。
日軍在戰報中,記錄了多天的戰鬥。
「11月18日,飛行部隊於上午八時開始飛行,對邁勃溪的敵蕃進行低空冒險飛行,把多數炸彈投在 邁勃溪的敵蕃根據地上。
下午因擔心綠彈(甲一彈)向射擊殺傷能力減弱,禁止飛行……
炮兵部隊從早上開始對邁勃溪溪谷巖窟猛烈發射榴彈,溪谷硝煙瀰漫,中午開始用綠彈(甲一彈)100發對溪谷集中轟炸一小時,炮彈威力充滿溪谷。」
日軍在久攻不克的情況下,竟然違反國際公約,用飛機向密林中的起義原住民投下了800多枚毒氣彈,致使起義原住民和家屬死亡慘重。
一天,日軍派遣與馬赫坡結有宿仇的原住民部落武裝300多人,通過日軍佔領的邁勃溪前方山脊,歷盡艱險,下到了邁勃溪中,但被巖窟前暗堡中的起義原住民哨兵發現。在聽到起義原住民哨兵的槍聲之後,一批起義原住民戰士從巖窟中衝了出來,經過一場激戰之後,幫助日軍的原住民部落武裝不支,只得撤退出了邁勃溪,日軍指揮官也只得放棄了單獨由親日原住民部落武裝進攻的想法。
11月24日,日軍飛機再次對邁勃溪進行轟炸。
日軍在戰報中記錄到,「本日上午10點半至11點,飛機對邁勃溪左岸及原安達大隊佔領地上方的叢林投下燃燒彈12發,情況如下:投彈後白煙上升高約300米,經過30分鐘發火,但沒有延燒,效果不大。」
起義原住民在馬赫坡絕壁周圍堅持了20多天,面對日軍瘋狂的進攻,一些老弱和婦女為堅定親人奮戰到底的決心,帶著自己的孩子,依據本族風俗,紛紛在大樹下自縊,以便讓靈魂回歸祖靈。
她們沒有一絲兒恐懼,祖先已經在她們心中種下了最美好的理想,她們的祖先誕生於森林的巨木之中,而現在,她們和孩子都將在這巨木之下自縊。她們和孩子的靈魂,都將踏著天上的彩虹之橋,回到她們祖先誕生的巨木之中。
這是一種多麼純潔無邪的信念。
正是因為這一信念,在整個抗擊日軍30多天的血戰中,參加起義的賽德克族6部落1236人中,有近300人在各處不同的山林森林中選擇了自縊。
然而,婦女和孩子們集體上吊的場面異卻是異常的悽美悲壯。
由於自縊的人太多,一些地方上吊的樹枝都被壓得彎曲下垂。 戰事結束後,日軍在霧社各處的叢林中,到處都發現了許多自殺的賽德克族人的屍體。
日本《現代史資料》22臺灣」(二)記錄下了一些日軍當時看到了現場:
「沿途森林中也發現兇蕃的縊死的屍體很多,猶如林間果實,也有因樹枝折斷屍體墜地而重迭著的……看到兇蕃如此悲壯的結局,一片哀憐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我覺得仿佛是目睹了一場當代的活的平家沒落劇,至少也不失蕃族史上一首悲壯的詩篇。」
《平家物語》是十三世紀日本鎌倉時代的一部長篇歷史小說,小說記述的是公元1156-1185年間,日本的兩大武士集團源氏和平氏爭奪權力的故事,作品中的人物在日本家喻戶曉。書中的平家在滅亡之時,平清盛之妻平時子抱著外孫安德天皇與三神器一同跳海自盡,狀極悲慘。
把賽德克族人大規模自縊的慘況與《平家物語》平家悲慘的命運等同,可見這些日本軍人心中「一片哀憐之情」是真的了。
11月30日,起義原住民對日軍作戰已經超過30天,能戰的男人所剩無幾,且大部受傷,完全陷入彈盡糧絕的窘境。莫那·魯道知道,與日軍的戰鬥已到了最後關頭,決定率全家自殺。
當時在一旁的族人後來向日軍講述了當時的情景:
「莫那·魯道攜妻巴丹·諾立斯、妹荷薇· 羅達奧 、妹奇哈 ·羅達奧 、媳婦哈達 奧 ·勃茲柯、 媳婦 奧敏·路敏、三女庫摩 ·摩那、四女露薇·摩那、 侄甥11名,合計18人。到蕃人稱作「開晴」的自家田間小舍。命令道:『跟這世界告別吧,你們先跟祖先相會,我馬上帶這三八式槍到蕃人和日本人都找不到的谷間斷崖去,我要選擇敵人發現不到的地方去死,你們在此小舍自縊。』14人立即上吊,妻巴 · 諾立斯與另外3人看到縊死者慘狀,不敢上吊,要求丈夫槍殺,莫那·魯道實行了。顧慮被敵人割去首級,縱火燒了小屋,然後回巖窟去。」
之後,他獨自一人帶著槍,消失在更深的山林……
山林中只剩下莫那·魯道的大兒子巴沙歐·莫那和最後的五六名戰士在堅持戰鬥。
日軍讓被俘虜的莫那·魯道的大女兒馬紅·莫那帶著賽德克人喜飲的酒,在一名平時和巴沙歐·莫那要好的日籍警察的陪同下,於11月2日找到了巴沙歐·莫那。莫那·馬紅向長兄轉答了日軍要他投降的要求,被巴沙歐·莫那果斷拒絕。巴沙歐·莫那在喝完酒後,對其妹說道:「我到遠處的斷崖自縊,你今後要好好地在舅父身邊幹活。」
當馬紅·莫和那名警察離開後,巴沙歐·莫那帶領最後的幾名戰士在山中自縊。
轟轟烈烈的霧社賽德克人原住民大起義,終於在這種悲壯的情景下失敗了。
戰後的大屠殺和倖存者……這真是一場力量懸殊到了極點的對抗。
在鎮壓霧社起義40多天的戰鬥中,日殖民當局共出動兵力4000多人,其中戰死28名、戰傷26名,親日的原住民戰死22名、受傷19名。這顯然是日軍有意縮小後的數字。
參與起義的賽德克族6部落1236人中,300多人戰死,近300人自殺,包括婦孺在內僅剩514人,全部被日軍安置在收容所內。
原抗日起義原住民的家鄉霧社地區,也被撥給了幫助日方進攻賽德克起義原住民有功的親日原住民「番社」永久居住。
霧社起義事件發生後,上海反帝大同盟發表宣言,支持霧社人民的起義。臺灣農民組合、民眾黨都譴責日軍使用毒氣,民眾黨還向國際聯盟發電抗議。日本全國大會黨派往霧社實地調查的國會議員河野密夫婦在其報告中,指出了霧社起義事件之所以發生,完全是日本殖民當局的問題。在日本眾議院的質詢會上,一些議員就霧社起義事件發生的原因、後果和日軍在鎮壓事件中的殘暴,向日本政府和軍隊首腦提出尖銳的諮詢。
在各方壓力下,日本臺灣總督石冢英藏等人引咎去職。
1931年4月25日,在日本警察的縱容下,親日的道澤群原住民為了替被起義原住民殺死的頭目泰目·瓦利斯報仇,組織了200餘壯丁,在深夜突襲收容所,216名賽德克族人被殺,兇手還殘忍地砍下101顆首級。向日本殖民當局「邀功」。
經此屠殺後,賽德克族殘部僅剩298人,史稱「第二次霧社事件」。
然而,悲劇還沒有停止。1931年5月6日,日本殖民當局人強行將298名賽德克人遷往中川島嚴加管制。不得再回原籍,並處死了3名冒險潛回霧社老家者。之後,日本殖民當局又陸續逮捕並虐殺了數十名賽德克人。到1937年,賽德克遺族只剩下230人。
起義的首領莫那·魯道在獨自一人進入深山後,再也不見蹤跡。日本殖民當局多次審訊被俘的起義戰士和家屬,都得不到莫那·魯道的消息。日軍也多次組織兵力,搜遍了霧社地區的叢林和山嶺,但也沒有找到莫那·魯道。 莫那·魯道就象是無形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就在霧社起義4年後,一天,一名進山打獵的原住民,發現了一處隱蔽的密林洞窟,洞窟洞口被叢草復蓋,洞窟高不過一米左右,成人無法直立。在洞窟中,他發現了一具半乾木乃依,木乃依裡還抱著一枝日本造三八步槍。原住民下山後告訴了日本當局,殖民當局立即組織人力進山,最終確定了這一具半乾木乃依,就是4年前領導霧社起義的首領莫那·魯道。日本殖民當局將莫那·魯道的遺骸運到山下,強迫霧社地區的原住民觀看,然後將其送到臺北帝國大學,作為臺灣土俗人種研究室的標本。隨後,莫那·魯道的遺骸在臺北第二次被展示,日本殖民當局的總督府總務長官和警務局長親自到場觀看。
1974年,莫那·魯道的骨骸被從臺北恭迎回霧社安葬。
莫那·魯道生有二男三女。兩個兒子都在起義中犧牲,兩個女兒隨全家自縊,整個家族唯一生還者是大女兒馬紅·莫那 ,她在收容所及移居川中島期間多次上吊自殺示遂。她後來領養了一個女兒,自己在65高齡時去世。
另一名倖存者花岡二郎的妻子高山初子,在「第二次霧社事件」大屠殺事件的當夜,挺著肚子衝出屋子滾下山坡,靠夜色掩護撿了一條命。她到川中島後生下兒子,兒子7個月大時,在日本警察安排下,她改嫁給一名同部落一位起義倖存者遺族。日本戰敗後,她改名為高彩雲,其夫後來曾任南投縣仁愛鄉(原霧社地區改名)長和臺灣省議員,花岡二郎的遺腹子後來也出任南投縣仁愛鄉長。
高彩雲談起大起義爆發的原因時,一針見血地指出:「(從臺灣淪入日本之手)30多年來,幾乎每一個賽德克家庭都有親人死在日本人手裡,這樣的仇恨不經過一場殺戮,是無法撫平的。」
高彩雲於1996年去世。
2003年,臺灣拍攝了反映霧社起義的歷史劇《風中緋櫻》。
2010年10月27日,南投縣仁愛鄉舉行霧社抗日起義80周年傳統祭儀紀念活動, 臺灣地區領導人馬英九親臨現場並主祭,強調「血淚歷史不可遺忘!」
2011年,臺灣有史以來投資最大的同題材電影 《賽德克·巴萊》上影。2012年獲華語電影傳媒大獎最佳電影、導演獎。
今天的霧社,已成為臺灣重要文史遺蹟之一。
霧社建有莫那魯道紀念公園,園內有他的雕像和紀念碑、霧社原住民抗日群和霧社起義英雄群雕像。那座名為「褒義坊」的高大石坊上,「抗暴殲敵九百人壯烈捐生長埋碧血 褒忠愍難億萬世英靈如在永勵黃魂」對聯格外醒目。還有靜靜地躺在巨大的「霧社起義殉難紀念碑」下的400位霧社抗日烈士的忠骨——他們是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民族英雄。
願臺灣文學之父賴和在霧社起義後發表的詩章《南國悲歌》,永遠迴響在我們中國人的心中:
「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只殘存些婦女小兒……
舉一族自願同赴滅亡,到最後亦無一人降志……
兄弟們!來!來!來和他們一拼!憑我們有這一身,我們有這雙腕,休怕他毒氣、機
關槍!休怕他飛機、爆裂彈……
……我們處在這樣環境,只是偷生有什麼用,
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也須為著子孫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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