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崇演
我無端喜歡古人說的「布衣」二字,喜歡就是喜歡,沒有太多的理由。
一襲布衣,質樸無華——載世間大道,成傲骨無雙;素衣麻縷,覓半畝方田;桃林詩畫,尋一處安居。做一介布衣,過一世逍遙,多好!
傳統概念中,衣著代表身份。比之綢緞皮草,布衣是粗劣的,如草芥般,系平民,難登大雅之堂。《鹽鐵論·散不足》有言:「古者,庶人耋老而後衣絲,其餘則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儘管如此,布衣們並不甘平庸,他們居廟堂之高,則謀興亡,處江湖之遠,則慕自然。布衣之士,不改初心:顯達時,可以兼濟天下;窮困時,亦可獨善其身。「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
正如《浮生六記》中說:「若布衣暖,菜飯飽,一室雍雍,優遊泉石,如滄浪亭、蕭爽樓之處境,真成煙火神仙矣。」
概而言之,布衣有精神——不為權、不為利、不為名,只為兢兢業業地努力工作。
《論語》有記,子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顏回身居陋室,生活簡樸,一日三餐也十分簡易,卻依舊能好學向上,自得其樂,這種精神品質與生活態度,連孔子也連連讚嘆:「賢哉,賢哉!」
蜀漢丞相諸葛亮,在蜀中政權危亡之秋,上書劉禪:「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
孔明是歷史上著名的宰相,世人多知他的運籌帷幄,足智多謀,可不知,他是極其淡泊名利之人。
他的一生,為蜀漢殫精竭慮,位極人臣,卻言說,本是一介布衣,願在南陽種地耕作,不求聞達於諸侯,盡顯謙恭之態。他有豐功偉績,卻不受名利束縛,心懷天下蒼生,真正做到了:「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李白是自由的布衣,藍天白雲一樣的布衣。
他是文武兼濟之才,曾名震京師,受皇帝垂青,也曾深陷囹圄,染盡風霜。但他不管身處何種境地,都不以功名顯露,自稱布衣:「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瀟灑從容的氣息隱約其間,不亢不卑,傲骨清風。
布衣,是衣服,又不是衣服。
有人好皮——皮裝革履,華貴優雅地走在人潮湧動的街頭,無數人對他回眸,投以青睞的目光。
有人好布——布衣裹身,貼身、舒適、溫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緩緩張開,血液有力地流動。不似堅硬的皮質穿到身上,將血液緊緊凝固起來,不能自由呼吸。
真正的布衣只關注自己的內心。俗塵渺渺,外在的一切對他們毫無意義。
一年冬天,在一個縣級動車站,一對農民夫妻,讓我明白了布衣夫妻的幸福——男的很黑,身體很壯很結實。女的剪著短髮,穿著布鞋,懷裡抱著一個嬰兒正在吃奶。一會兒,男人出去了。他回來時,手裡拿了一個烤紅薯。他剝了皮,將滾熱的紅薯遞到女人的嘴裡。女人咬了幾口,感覺不錯。緊接著,他又剝了皮,將紅薯塞到女人的手裡,並抱過女人手裡的孩子。女人騰出了手,臉上漾出了紅潤,大口吃紅薯,很幸福地吃。她吃到一半時,忽然衝著男人說:「你吃吧,我吃飽了,孩子我來抱。」男人說:「我不餓,你吃!」男人命令似地對女人說,嘴角卻蠕動著,分明有口水在流淌。最後,還是女人強行將紅薯塞進男人的嘴巴……寒冷中,夫妻倆靠在一起互相溫暖。
無需玫瑰首飾,不必風情萬種,卻是靈魂深處的浪漫與幸福——這對布衣夫妻用最樸素而簡單的原則詮釋著自己的幸福。幸福與否,往往不過心態而已,我只認為,君子之道,精神富有,才是最高境界。
天地悠悠,做一個真正的布衣,其實很簡單,只要遵從內在的真實,無論身在何處,都將是自由而幸福的人。
人生於世,燙一壺好酒,獨坐窗前,看水窮雲起,聽雨打芭蕉,慰一世春光,尋那來時路,是布衣。
「布衣暖,菜根香,讀書滋味長。」褪去所有浮華,有飯吃,有衣穿,手邊幾卷閒書,乾淨簡單的日子,神仙也不換,是布衣。
不留財產、不留遺體、不留墓碑,但是,他卻留下了無字豐碑——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祖國故,兩者皆可拋!中國科學院院士盧永根的一生,是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