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一生問學不輟,不管是在京任翰林、侍郎的閒職期間,還是在寸心憂灼的戎馬之時,他始終能讀書談學如平時。正是這樣的孜孜不倦,他才積累了可堪「匡時救世」「肩任天下大事」的淵博學識和豐富經驗。
曾國藩終其一生,以讀書自娛,對讀書人的了解可謂概莫能逾。他在給弟弟的書信中對讀書人應具備的最基本品行做了這樣的概括,他說:「蓋世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有志則斷不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能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顯然,曾國藩認為「有識」是讀書人難得的品質,它是經過長期的孜孜以求才能形成的見識。而「有志」在曾國藩看來,即讀書人必須有不甘落伍、超群拔萃的遠大志向;「有恆」即必須持之以恆、發奮努力、堅持不懈。對這兩點,曾國藩認為讀書人只要努力是可以具備的。曾國藩對此身體力行,充當其弟弟們的表率。在京為官期間,他就指出:「人苟能立志,則聖賢豪傑何事不可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為孔孟,則日夜孜孜,唯孔孟之是學,人誰得而御我哉!」 可見在曾國藩眼裡,一個人是沒有幹不成的事業的,關鍵要看他有沒有志向。一個人樹立了宏大志向,他便有了持之以恆、無窮無盡的力量源泉。為了實現自己的志向,在京時期,曾國藩雖已是朝中大員,但仍能給自己規定每日必修的課程,發奮讀書,砥礪於學,「每天發奮用功,早起溫經,早飯後讀二十三史,下半日閱讀古文。每日共可看書八十頁,皆過筆圈點。」
有了奮發向上的志向,曾國藩從來不計較讀書的條件,道光二十二年十月,曾國藩弟弟們來信要離家外出,找一清靜處讀書,結果遭到曾國藩的嚴厲批評,他說:「且苟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苟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淨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顯然一個有志之人只要立了志向,就是在最艱苦的環境下,都能夠找到讀書的樂趣。
一個胸懷遠大志向的讀書人,儘管對知識和真理有一種鍥而不捨永無止境的探求精神,但就讀書來說,還必須掌握一定的方法。表面看似簡單的讀書,曾國藩卻並不這樣認為,他把讀書的方法,分為看、讀、寫、作四個步驟。他說:「讀書之法,看、讀、寫、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
鹹豐八年,曾國藩在與其子曾紀澤的塾師鄧寅階探討關於曾紀澤的讀書方法時,曾對如何讀書做過精闢的論述:「小兒紀澤頗事看書,不好制藝。吾意學者於看、讀、寫、作四者缺一不可。看者,涉獵宜多宜速;讀者,諷詠宜熟、宜專。看者,日知其所亡;讀者,月無忘其所能。看者,如商賈趨利,聞風即往,但求其多;讀者,如富人積錢,日夜摩挲,但求其久。看者,如攻城拓地;讀者,如守土防隘。二者截然兩事,不可闕,亦不可混至。寫字不多則不熟,不熟則不速,無論何事均不能敏以圖功,至作文則所以瀹此心之靈機也,心常用則活,不用則窒,如泉在地,不鑿汲則不得甘醴,如玉在璞,不切磋則不成令器。今古名人,雖韓歐之文章,範韓之事業,程朱之道術,斷無久不作文之理。」
曾國藩要求讀書人應該首先能夠博覽群書。為能廣泛涉獵,一個人在看書時要抓緊時間,提高閱讀速度,他批判了當時世間流行的「讀書在精不在多」之說。曾紀澤閱讀《漢書》太慢,曾國藩指出:「每日至少亦須看十頁,不必惑於在精不在多之說。今日半頁,明日數頁,又明日耽閣間斷,或數年而不能畢一部。如煮飯然,歇火則冷,小火則不熟,須用大柴大火乃易成也。甲五經書已讀畢否?須速點速讀,不必一一求熟。恐因求熟之一字,而終身未讀完經書。」
曾國藩教育曾紀澤抓緊時間讀書,提高效率,這並非讓他讀書不求甚解地加快速度,而是要他在理解的基礎上提高速度,他曾對曾紀澤說:「爾讀書記性平常,此不足慮。所慮者第一怕無恆,第二怕隨筆點過一遍,並未看得明白。此卻是大病,若實看明白了,久之必得些滋味,寸心若有怡悅之境則自略記得矣。爾不必求記,卻宜求個明白。」
曾國藩所處的時代,讀書人皆以應試科舉為先務,應付考試成為他們讀書的唯一宗旨,凡與考試無關的書籍一概不聞不問。針對當時的時弊,曾國藩告誡自己的弟弟說:世人「大抵為考試文章所誤。殊不知看書與考試全不相礙,彼不看書,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諸弟此時無論考試之利不利,無論文章之工不工,總以看書為急。不然則年歲日長,科名無成,學問亦無一字可靠,將來求為塾師而不可得。或經或史或詩文集,每日總宜看十頁。男今年以來無日不看書,雖萬事叢忙,亦不廢正業。」 只要是自己選定要讀的書,曾國藩認為一定要從頭到尾通看一遍,一部書沒有看完,最好不可改讀他書。有些人看書喜歡東翻一翻西翻一翻,這兒抄一段,那兒抄一篇,曾國藩認為這是萬萬不可取的,這是讀書人最忌諱的,倘若這樣,人們就很難把握這部書的全貌,自然也就不能分辨出書中的精彩與不足。
除了大量的閱讀以外,曾國藩還十分注重讀書的第二個步驟「讀」 ,即我們現在常說的對書或文章進行精讀。他認為有些書如果你不高聲朗誦,你就不可能感受到文章中雄渾豪邁的偉然之氣,而有些書如果你不潛心低吟,你也不可能體察到文中深遠的意境。對於這些作品,最好還是熟記於心中,只有這樣才能從內心接受其中道理,做到「月無忘所能」 ,在自己寫作時,才能把其中的經義自然流露在自己的文採當中。但曾國藩在主張精讀的同時,十分反對死記硬背,為背書而背書,或為買弄學問而背書,他說:「吾謂讀書不求強記,此亦養身之道。凡求強記者,尚有好名之心,橫亙於方寸,故愈不能記,若全無名心,記亦可,不記亦可,此心寬然無累,反覺安舒,或反能記一二處,亦未可知。」
曾國藩十分看重讀書的第三個步驟「寫」 ,這也是他從長期的讀書生涯裡總結出的心得。曾國藩寫字十分遲鈍,在緊張繁忙的軍務之中,覺得很是誤事,因而他一再要求曾紀澤在大量閱讀的同時,每日還必須有一定時間來寫字。這寫字不單指臨帖習字,更多地是指對於過目書籍,對於那些有心得或是疑惑不解的地方,略作札記,亦即將它們「寫」出來,以備將來考證。他認為每日最好能寫一萬字小楷,手底下才算有了功夫,這樣不但寫字熟練快捷,而且可養成辦事幹練的習慣。
至於讀書的最後環節「作文」 ,曾國藩認為無論一個人將來成就什麼事業,沒有不作文章的,也沒有不是從作文章開始的,所以每一個人只有常作文章,才能把自己平時所學的知識融會貫通成自己的學識,思想才不至於窒息,考慮問題才會全面,才能細緻入微。
曾國藩認為一個人的文風一般在三十歲時就已成規模,因而在此之前一定要在作文章上很下功夫。他要求曾紀澤無論是詩賦還是文論,定期要寫上一篇,三百、五百、八百字的都可。少年作文,不怕寫不好,怕的是不作文章,你越作不好文章,以後越不願意作,這樣你的文章就很難長進,學問自然也就無用武之地,當然更談不上顯示才華了。因此他指出:少年作文「不可怕醜,須有狂者進取之趣,過時不試為之,則後此彌不肯為矣。」
掌握了讀書的基本步驟之後,讀書人就可以學有所成了嗎?顯然曾國藩並沒有以此為滿足,因為這並沒有達到曾國藩想要達到的讀書境界。曾國藩認為一個學者要想讀有所得,讀有所成,你就必須在讀書的時候使自己進入「虛心涵泳,切己體察」的意境當中。
所謂涵泳,曾國藩認為這很難領悟,他說涵者,就是指人們在讀書時,要像春雨滋潤著鮮花、渠水灌溉著禾苗一樣,水既不可過多,也不可太少,只有恰到好處,才可使鮮花、禾苗滋潤而勃發;泳者,是指人們讀書的時候要能體會到如同魚兒暢遊在水中一樣的樂趣,抑或如同人們用水洗去腳上汙泥一樣的舒暢心情。所以他說:「善讀書者,須視書如水,而視此心如花如稻如濯足,則涵泳二字,庶可得之於意言之表。」
說到切己體察,曾國藩主張要想真正理解書中所講的道理,讀書之人還必須切身體驗,要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聯繫自身的實際,逐步加深理解。因此他主張「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於其間。」
雖然曾國藩一生讀書不倦,已經達到了他所說的虛心涵泳的讀書境界,但虛心涵泳和切己體察兩者相較,曾國藩更注重後者,更注重用社會實踐來考察書本知識。一天,曾國藩和諸將談論兵法,他發現對於軍中陣法,雖然人人目睹親歷,但看法迥異,於是他便推斷出「古來史傳不足憑信,亦如是矣。」因此他認為二十三史中,除了司馬遷、班固外,都是文人憑想像寫出來的,他們根本就沒有經歷過戰陣,因而隨意編造,是不能全信的。
於是,他在讀《通鑑》時根據自己的經驗,把不可信的地方都用筆標出來。即使對歷來史家最推崇的《史記》 ,曾國藩認為人們在讀它的時候也應該用實際的眼光辯證地看待它,切不可盲目崇信,他說:「儒者記兵事以遷為最善,遷史以《淮陰傳》為最詳,其中如木罌渡河,沙囊壅濰,國藩頗疑其並無是事,今臨晉之黃河尚在,果木罌所能渡乎?沙囊堵水,溢漏如故,斷不能頃刻成堰,水大則不能忽堵忽決,水小則無損於敵。以物理推之,遷書尚可疑如此,則此外諸史敘述兵事,其與當年實跡相合者蓋寡矣。」
我們暫且不論《淮陰傳》中的故事是否屬實,單就曾國藩這種以實際經驗考究歷史、讀書務實的精神就足以稱道。他更反對生搬硬套地使用書本知識。湘軍有一叫吳士邁的營官,他摘錄了二十三史中有關戰爭的記載,編輯成冊,打算把它作為治軍的藍本。曾國藩知道後,立即寫信給該軍的統帥李元度說:「軍事是極質實之事」 ,「若以編輯二十三史成書為治軍藍本,則門徑已差,難與圖功。閣下與之至交,須勸之盡棄故紙,專從事於點名、看操、查牆子諸事也。」
曾國藩這種在讀書治學上的務實精神,使他對各種學問從無門戶之見,對眾多學術派別都採取兼容並包的態度,只要一切有利於自己經邦濟世的,他都加以吸收和利用。他推崇理學、漢學,嗜好古文,對經濟之學又情有獨鍾。長期的勤奮努力,使他在各個方面都卓有成就。對考據學的鑽研使他形成了很深的文字功底;對古文的鑽研,使他的詩文為一世所稱頌;對理學的崇信,使他成為世人楷模;對經濟之學的探求,則使他的軍事政治才幹鶴立於朝野之上,讓眾多以學問出身的湘軍將領唯命俯首。由此可見,曾國藩的成功,無不是以讀書問學開始。儘管世人讀書各有其道,但曾國藩的讀書治學方法還是值得我們學習借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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