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煦文苑
圖:來自網絡
那是一個冷風嗖嗖雪花飄飛的中午,覃大成的屍體被一個年輕人用平板車拉進了村。他還不到60歲,這樣的年齡,正是領家過日子的時候,就這樣匆匆而去。「大成,喝酒喝死了!」頓時成了我們村子裡爆炸性新聞。
覃大成,按照老世交關係,我稱他為表叔。他在我們村是「住姥娘家」,這是我們這一帶的方言,所謂「住姥娘家」就是出嫁的閨女沒有到婆家安家,而是帶著丈夫在娘家安了家。
覃大成在我們村單門獨戶,弟兄三個,都是一米七八的身材,不能說長得標誌,可也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他們能說會道,智力沒有缺陷,實在出人意料,兄弟幾個都沒有成上家。一家三光棍,在方圓十幾裡很有名。
覃大成比我大幾歲,小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玩。那時候他是孩子王,帶領我們下河摸魚撈蝦,上樹掏鳥窩,摘桑葚。
最常玩的是捉迷藏和分班打仗,他像一個大人左右著我們好惡,必須按他的意志和興趣玩耍;又像一個將軍指揮著我們行動,必須按他的思路和謀略攻打殺伐。星期天,節假日,無數個傍晚,我們任性的瘋玩,至今依然給我一種快樂的回憶。
在我的記憶中,他比同齡孩子早熟,嘴巧,嘴甜,很討大人喜歡,村裡父老鄉親經常誇他懂事,將來一定有出息。
也許是家庭的原因,也許是大成性格放蕩無羈,他小學沒有畢業就輟學了。先是在家閒逛,後來放個小羊,無人管束,悠閒自得。當時,讓我們羨慕極了。
他發育比同齡人快,十五六就長成了身材,也很有力氣,不怕髒不怕累,性格隨活,又有幹農活的技巧,這在當時以生產隊為單位勞作的體制下,很受村幹部和大夥的歡迎。
沒有幾年,他就成了生產隊的棒勞力,有了重要的任務和難以克服的困難,村幹部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他一度成了村裡的紅人,那些長輩也常常教育孩子幹活就要像他那樣心裡出巧,任勞任怨,成為多面手,做個八面威風的好莊稼把式。
覃大成兄弟憑藉忠厚實在,幹活利索不惜力量,成了我們村的香餑餑。那時候建院牆,建房子,都用泥土堆砌。因為沒有專門掙錢的建築隊,大家只好找親戚鄰居幫忙。俗話說:脫坯打牆,累死閻王。
建房子填地基要從大深坑裡用平板車拉土,幾個人從坑底拉上一車土便汗流浹背,氣喘籲籲;準備好泥土之後,翻摻泥筋,然後打牆,從和泥到挑插,都是重力氣活,尤其脫泥坯和建房子挑三茬子牆以及最困難的上山花子(就是用泥堆垛屋山),真是要命的活,讓一般人望而生畏。
基於這些,當時能幫忙幹這些活的非親即友,一些人家也常常為找人幹這些重活而犯愁。「患難見人心」,覃大成兄弟在這方面令鄉鄰欽佩至極,村子裡無論當官的還是平民百姓,富有的還是貧窮的,有勞力的還是沒勞力的,他弟兄幾個都一視同仁,只要找到他們沒有說不行的時候,那怕放下自己的活也給人家去幫忙。他們的做法常常讓那些沒有勞動力又經濟條件不行的人家感動不已。
時間有時候特會捉弄人,上帝有意無意地給大成兄弟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早過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可弟兄幾個依然找不到對象。開始,也有幾個熱心的媒婆登門,吸了喜煙,喝了喜酒,帶著女方相看。人家看過家境和婆婆公公 ,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覃大成的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受了刺激,神經不正常,母親在男人的薰陶下也顛三倒四,迂腐不堪。家裡不來外人還好,一旦有生人來,兩個老人家,就被激發起強烈的表演欲。父親一遍又一遍地背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母親則東家長西家短地罵街。
大成的口吐蓮花百般的殷勤,都被兩個老人家的「現場說法」抹殺得一乾二淨。要錢沒有錢,要房子沒有好房子,一家人擠在兩間破屋內,這家庭真是面子裡子都沒有。久而久之,媒婆和他兄弟幾個都失去了信心,乾脆不再張羅婚姻。
他們就這樣,錯過了不要彩禮的最佳時機,誰曾想他們又錯失了進城打工的先機。有人說:憑藉弟兄幾個身強力壯又能吃苦耐勞,如果上黑龍江大慶做建築,早就是孩子會打醬油了。仔細想想也是,當時,我們方圓幾十裡最先開拓出的到外地掙錢的門路,就是大慶建築隊。
豐縣在大慶有辦事處,各鎮有建管站,好多窮家的小夥子,都是靠幹建築隊發了家,娶了媳婦。覃大成兄弟幾個也許是沒文化,也許是被因循守舊的思想所桎梏,幾十年沒有離開鄉村,就連臨近的縣城也沒闖一闖,就甘心在莊稼地裡混。
他們固守著幾畝地,渾渾噩噩地打發時光,靠幾畝地的莊稼收入,永遠也趕不上後來水漲船高的彩禮。正應了那句政治經濟學的術語「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他們經濟的塌方,使他們婚姻的殿堂也跟著倒塌了。年過50仍舊孑然一身,也許是封閉守舊的意識害了他們。
人一旦失去了希望,便會心灰意冷。破破罐子破摔的覃大成,徹底被婚姻擊敗了,一下墜入了醉生夢死的深淵。借酒澆愁成了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酒癮越來越大,以致酒精中毒,一刻也離不開酒,被窩裡也經常揣著酒瓶子。他家生活條件又跟不上,即使幾塊錢一瓶的魚臺米酒也喝不起,他只好到小賣鋪裡喝散酒。
臨近的幾家店鋪成了他的最愛,一大早店主人還沒有起床,他就早早地等在了店門口,一開門,便忙不迭地衝進去,「快,打二兩!」,站著一飲而盡;有時候沒有錢就賒欠,記在帳上,喝過就走;有時候也像孔乙己那樣:「這回是現錢,帳以後再還,快打酒」,喝過搖搖擺擺離去。
覃大成已經嗜酒如命,村裡紅白事,他都去幫忙,為的是不花錢過過酒癮,常常喝得爛醉如泥,被幾個人送回去。久而久之,他到誰家幫忙誰害怕,不是怕他吃,也不是怕他喝,就怕他喝死在誰家事上。大老執和長輩一勸再勸,也無濟於事,覃大依然故我,不醉不休,常常死狗一般倒醉街頭。
常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覃大程在鄰村一個熟人那裡喝得天昏地暗,喝得不省人事,最後倒在了荒郊野外,這一醉就再也沒有醒來。
有人發現後捎信來,他的親戚才把他用平板車拉來。走進村子好多人不停的重複:「覃大喝醉了,跟死狗樣,拉來了。」有人糾正到:「不是,這回真喝死了!」
覃大成還不到60歲,就真的和他酷愛的酒一起走了,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還在思索:難道命運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人生的走向是什麼來主宰的?他是被酒打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