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將近,隆冬已至,隨著天氣的越來越冷,關於《圍爐夜話》、《圍爐詩話》這樣的話題,也多了起來。
中國的古人,向來就有「夏夜乘涼識天文,雪夜圍爐話詩書」的說法,試想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幾個人圍著爐火坐在一起,一邊取暖一邊談論著詩書人生,如果還能夠煨烤一些番薯什麼的,再喝上幾口茶或者酒,那的確是一個很愜意的夜晚。
在唐詩宋詞等文學作品中,也有很多關於雪夜圍爐的詩詞,較有代表性的,就是大詩人白居易的《問劉十九》: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在眾多的圍爐詩詞中,為大家所喜歡而常被引用的,是一首煨烤芋頭的詩,詩曰:
深夜一爐火,
渾家圍奕坐。
煨的芋頭熟,
天子不如我。
關於這首詩的作者,有人認為是唐代高僧懶殘禪師所作,現在網絡上有好幾篇文章,就說是懶殘禪師寫了這首詩。
其實這真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這首詩的真正來歷,乃是出自南宋林供的《山間清供》一書,這位林供據說還是「梅妻鶴子」林和靖的後代,林供所寫的《山間清供》,是一本記載著眾多山野食品的名稱、用料、烹製方法的書,書中也涉及到不少掌故、詩文等內容。
書中有一篇《土芝丹》:芋名土芝,大者裹以溼紙,用煮酒和糟塗其外,以糠皮火煨之。候香熟取出,安坳地內,去皮溫食,冷則破血,用鹽則洩精,取其溫補,名土芝丹。昔懶殘師正煨此牛糞火中,有召者,卻之曰:「尚無情緒收寒涕,那得工夫伴俗人。」又居山人詩云:「深夜一爐火,渾家團圞坐。煨得芋頭熟,天子不如我。」小者曝幹入甕,候寒月用稻草盦熟,色香如慄,名土慄,雅宜山舍擁爐之夜供。
因為在這篇《土芝丹》中,也提到了懶殘禪師煨烤芋頭的故事,於是就被有些人誤以為是懶殘禪師寫了這首詩,懶殘禪師乃是有名的禪宗高僧,怎麼會寫出如此俚俗之詩呢,真是「尚無情緒收寒涕,那得工夫寫俗詩。」這是用膝蓋想想都能明白的事情。
《山間清供》書中,明確寫著「又居山人詩云」,說明這是某一位居山人所寫的詩。
其實這一首「深夜一爐火,渾家團圞坐。煨得芋頭熟,天子不如我」的詩,還不是居山人的原創!而是根據另外一首詩改編而成,詩曰:
寒原耕種罷,
牽犢負薪歸。
此夜一爐火,
渾家身上衣。
這首詩是北宋高僧釋本逸的作品,釋本逸就是《五燈會元》上有記載的,東京智海寺的本逸正覺禪師,是一位有名的高僧,這首詩寫出了農家的辛苦,體現出本逸正覺禪師的一片慈悲之心。
南宋文人何汶(何溪汶)的《竹莊詩話》卷二十,卻說這首詩是唐代詩人劉昭禹所作。
但是,翻遍了劉昭禹的全部作品,也沒有找到「寒原耕種罷」的這首詩,顯然是何汶的《竹莊詩話》,誤把這首詩當作是劉昭禹所寫了。
為什麼說這是《竹莊詩話》的誤作?因為《竹莊詩話》這本書中的錯誤太多了,書中把劉昭禹誤寫成劉禹昭,把劉昭禹的《懷華山隱者》:「先生入太華,杳杳絕良音。秋夢有時見,孤雲無處尋」,誤寫成《懷蕭山隱者》,太華山都成了蕭山了,可見何汶的《竹莊詩話》,錯誤實在是太多了。
由於《竹莊詩話》誤把劉昭禹誤作劉禹昭,接著就有一些人把劉禹昭誤作劉禹錫,就變成了劉禹錫寫了「寒原耕種罷」這首詩,真的是「以化傳化」(以訛傳訛)。
通過以上分析,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是北宋的高僧本逸正覺禪師寫了「寒原耕種罷」這首詩,《竹莊詩話》誤寫成劉昭禹所作,又把劉昭禹誤寫為劉禹昭,因為劉昭禹或者劉禹昭都沒有寫過這首詩,以至於又被人誤認為是劉禹錫所寫。
本逸正覺禪師的這首詩,就是在這樣的傳抄過程中,又被有些人改動了句子,成了「深夜一爐火,渾家團圞坐。煨得芋頭熟,天子不如我。」
林供的《山間清供土芝丹》,就引用了這首被改動過的詩,又由於《山間清供》把懶殘禪師的故事和這首詩寫在了一起,就被人誤以為是懶殘禪師寫了這首詩。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更加加深了這種誤解,就是明代高濂所寫的《雪夜煨芋談禪》。
明代的高濂寫了一本名為《遵生八箋》的書,書中的內容都是關於修身養生方面的,在這本書的《四時調攝箋》中有一篇《高子冬時幽賞》,記載著《雪夜煨芋談禪》的故事:
雪夜偶宿禪林,從僧擁爐,旋摘山芋,煨剝入口,味較世中美甚,欣然一飽。因問僧曰:「有為是禪,無為是禪,有無所有,無非所無,是禪乎?」僧曰:「子手執芋是禪,更從何問?」餘曰:「何芋是禪?」僧曰:「芋在子手,有耶?無耶?謂有何有?謂無何無?有無相滅,是為真空,非空非非空,空無所空,是名曰禪。執空認禪,又著實相,終不悟禪。此非精進力到,得慧根緣,未能頓覺。子喝觀芋乎?芋不得火,口不可食,火功不到,此芋猶生。須火到芋熟,方可就齒舌消滅。是從有處歸無,芋非火熟,子能生嚼芋乎?芋相終在不滅,手芋嚼盡,謂無非無,無從有來,謂有非有,有從無滅。子手執芋,今著何處?」餘時稽首慈尊,禪從言下喚醒。
這篇短文的故事很簡單,大家應該都看得懂,首先是高濂向僧人提問:「有也不是有,無也不是無,是不是禪?」
從高濂《遵生八箋》的《清修妙論箋》中可以看出,高濂也讀過一些道家佛家的經典,但高濂只是用養生的眼光來看待這些經典的,所以高濂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修行人,從他的提問中也看得出,他最多只是一個口頭禪而已。
僧人對於他的提問,倒是作了很認真的回答,僧人說:「禪就像你手裡的芋頭,不是有也不是無,要把有和無都空掉,達到真空,非空非非空,空無所空,這才是禪。」
僧人又說:「禪需要真正的精進力到,得慧根緣,才能頓覺。」僧人的言下之意,就是說你高濂還沒有用精進力好好的修行。
然後僧人又以煨烤芋頭作為比方,對高濂說:「修禪也跟煨烤芋頭一樣,只有火候到了芋頭才會熟,等你修行到家了以後,就會發現,你手上的芋頭,既不是有也不是無。」
從這位僧人的回答中,明顯可以看出這就是有名的《離四句》:「非有、非無、非亦有亦無、非非有非無。」
至於這位僧人的修為怎麼樣?從他的回答上來看,應該是很高深了,是屬於祖師禪的禪師。
但是對於高濂來說,顯然並不是真正學禪的人,高濂只是把「雪夜煨芋談禪」當成是茶餘飯後的一種休閒娛樂,否則他也不會把這段經歷,當作《高子冬時幽賞》的十二條之一了。
高濂還記載過一篇《妓圍肉陣》:「申王冬月,以妓密圍坐側以禦寒。楊家選妾肥大者,行列於後,謂之遮風肉陣。」從這篇記載中,可以看出高濂是怎樣一個人了。
可惜了這位「雪夜煨芋談禪」的僧人,碰到了一位買櫝還珠的「高子」。
在高濂的這個故事中,「雪夜煨芋談禪」的是一位高僧,而唐代的懶殘禪師也是一位有名的高僧,而且這兩位高僧都在煨烤芋頭,於是就更加把「深夜一爐火,渾家團圞坐。煨得芋頭熟,天子不如我」當成是懶殘禪師的詩了。
受以上這些書的影響,據說清代文人袁學瀾也寫了一首《煨芋》,詩曰:
山家足清供,
煨芋度殘冬。
風寒天欲雪,
地爐火正紅。
可見,在寒冷的冬天裡,「雪夜圍爐煨芋」始終是一個人們常說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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