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會啟
年三十了，家家戶戶都在忙年，小村裡熱熱鬧鬧的，瀰漫著節日的歡喜氣氛。唯獨村口王大吉的院落，孤零零地立在寒風裡，沒有一點生氣。不，院落應該是王小吉的，王大吉已經死了。
大門上的舊對聯，風蝕得已經看不清字跡，只剩下斑駁陸離的紙片若即若離地掛在布滿灰塵的兩扇鐵門上，顯得冷落、蕭條。
終於，家家燃亮大紅燈籠的時候，王小吉帶著即將成為媳婦的女朋友悄悄入村了——遠遠地把車停在了村旁不顯眼的路邊。
銀行客戶經理大老楊把王小吉堵在家門口的那刻，他正清除著大鐵門上的對聯殘跡，準備舊符換新符呢！
面對突然而至的大老楊，王小吉略顯驚慌卻又無法逃避，只好有點尷尬地硬著頭皮主動把話遞了過去：「楊叔，還沒放年假啊？」
大老楊一騙腿下了摩託車，把車支好，手裡掂著頭盔，眼睛緊緊盯著王小吉，話裡有話地道：「不良貸款收不完，叫你說說，能放假嗎？！」
王小吉心裡有點發毛，暗暗叫苦，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三年過去了，還是沒躲過這個倔老楊！
前些年，王小吉他爹王大吉利用院落靠村邊的地理優勢，搞起了農副產品購銷。人實誠，路子又對頭，買賣做得挺順當。王小吉技校畢業，一時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便回到村裡，跟著他爹一起經營生意。經常外跑的王小吉，頭腦活絡，漸漸覺得村裡地面小施展不了拳腳，便跟他爹商量，去了城裡設經銷店。爹在農村收，兒去城裡賣，爺倆各管一塊，合作無縫，眼見著生意一天天地好起來。
買賣做到了城裡，資金運轉有時就缺額。王大吉在當地農商銀行有授信，二十萬元貸款很快辦下來了。他們辦的是家庭貸，王小吉在擔保一欄籤了名字、按了手印。辦完手續的時候，王小吉很感激，拍著胸脯跟大老楊保證：「叔，這貸款順順噹噹的，您沒讓俺多跑一趟冤枉路，沒喝俺家一杯熱乎茶，給俺解了困，救了急，這情俺存心裡啦！貸款到期，俺就是頭拱地也要還上！」大老楊看到王小吉懂事的樣子，鄭重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相信你！」
大老楊跟王大吉是有交情的。當初，王大吉搞農副產品購銷的時候，就是大老楊幫著拿的主意，買賣啟動時也是他操持著貸的款。王大吉逢人便說：「楊經理是俺家的貴人啊！」
天有不測風雲，在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日日有進項的時候，王大吉喝了酒、開著裝滿大蔥的農用三輪車，一頭扎進了公路旁的深溝裡，當時就喪命歸西。
鄉鄰們幫著張羅，王小吉處理完了他爹的後事。他娘受不了這突然打擊，心疼了好幾個昏死，還犯了瘋癲病，被出嫁到鄰村的閨女領家裡去了。
王大吉的喪事辦完，本來說好承接貸款的王小吉沒有如約到銀行辦手續。大老楊隔三差五地就催，起初打電話還接，後來王小吉換了號碼失聯啦。大老楊就去城裡找，但是，王小吉把農貿城租賃的房子轉租，就像從世面上消失一樣，無影無蹤。從此，大老楊也較上了勁，抽空去城裡打探，逢年過節地就來村裡守株待兔。
「兔崽子，還知道有這個家啊？！」大老楊帶著一絲逮住獵物的興奮，不輕不沉地就來了一句。他和王大吉不薄的交情，使得他在王小吉面前說話也硬氣。
「我自己的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王小吉有點心虛，卻梗著脖子毫無愧色地應道。
「貸款呢，貸款怎麼辦，說說吧！」大老楊壓著竄到嗓子眼的火氣，瞪大眼睛開門見山說道。
「叔，貸款早過訴訟時效了，都三年啦！」王小吉衝大老楊嬉笑著！
「怎麼？你想賴帳不成！告訴你，小子，咱們這是信用貸款，講的是信用倆字，還款責任你一輩子都逃不掉！」大老楊凜然正氣，不亢不卑。
王小吉有點蒙圈，明明「高人」給他指點過，逃過兩年，訴訟時效過了，款就可以不還了的，怎麼還一輩子逃不掉呢？
「人死債不滅，父債子來還，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咱們辦的是家庭貸款，你在貸款擔保欄是籤過字的！」大老楊似乎要把這幾年積壓在心底的憤懣噴發出來一般，盯著王小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大聲說著。
提到父債子還，王小吉一下子想到了他爹，心裡不免有一絲難過和傷感，語氣也變成乞求：「叔，這錢收了去，你也撈不到一分，你就抬抬手放過侄子吧！這樣，我還念你個好。俺爹有知，也會感激你的！」
大老楊聞言，也想起了情同兄弟的老貸戶，沒想到他的兒子竟然說出這種話，氣得有些懵，指著王小吉道：「你---你，你還真出息啦？！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此時，王小吉家的大門前匯聚了不少路過的人。見大老楊找到王小吉收貸款，也都停下瞧個熱鬧。
「你爹要是地下有知，不會不讓你還貸款的！」大老楊穩住了神，語氣容不得半點商量。
「不讓還貸款，還就是俺爹說的！」王小吉見軟的不行，乾脆耍起賴來，針鋒相對地大聲來了一句。
聽到倆人的對話，門前的鄉鄰們一陣竊笑。王小吉竟有些洋洋得意，挑釁性地朝大老楊揚了揚頭，又重複了一句：「就是俺爹不讓俺還貸款的！」
王小吉邊說邊跟幾個相熟的鄰居打起了招呼，與進村時偷偷摸摸的情形，判若兩人。
「誰都知道，你爹過世好幾年了，他還管你還貸款的事？」大老楊頓了頓神，不露神色地質問王小吉：「不還貸款，真是你爹說的？」
「就是我爹說的。不信，你就問問他去！」王小吉準備死扛到底，無理中帶著囂張。
「你爹要是說，讓你還貸款呢？」
「讓我還，我就還！保證不打哏！」王小吉拍著胸脯大著聲說，一條腿還有節拍地一顛一顫地抖動著，一副滿不在乎的無賴樣子。
「那我就問問你爹去？」大老楊騙腿上了摩託車，一隻手使勁攥著剎車，一隻手猛地加大油門，摩託車在原地「嗚嗚」地轟鳴著，車屁股後邊冒出陣陣濃煙。
「問去吧！問好給我回個話，我也好準備還貸款！」
王小吉知道、看熱鬧的也知道，他爹都死了三年了，去哪問啊？天堂，還是地獄？
「好小子，有種，你給我等著！」 大老楊用手指指王小吉，「轟轟」地發動摩託車，飛馳而去。鄉鄰們猜測，大老楊肯定找個梯子下樓，回家過年去了。
這時，王家大門裡閃出王小吉的女朋友，一臉疑惑地對著王小吉：「你不是跟我說，你爹去世多年了嗎？你讓人去哪問你爹呀！」
「你別管啦！來，搭把手，快把對聯貼了，趕緊離開這兒！」王小吉擺擺手，指東打西地對女朋友說，底氣明顯透著不足。
「你爹到底還在不在世啊！你沒有騙我吧？」女朋友對著王小吉嬌怒地問道。
「大過年的，怎麼能拿故去的先人攪蠻事？」「就是，想賴帳吧？」「穿著光光鮮鮮的，沒想到這種話也好意思說！」
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議論，王小吉的女朋友聽得一清二楚，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幽怨地白了王小吉一眼，站在一旁一動不動，似乎沒有聽到王小吉的招呼。
沒過五分鐘，就待人們漸漸散去的時候，摩託車的轟鳴聲由遠而近帶著尖利的呼嘯傳來，隨著聲音，大老楊的摩託車攜一團塵土停在王小吉家的門前！
大老楊又回來了！
「兔崽子，我去你家祖林問你爹了！」大老楊亮開了嗓門，朝著王小吉：「你爹讓你還貸款！」一句話，讓王小吉瞠目結舌，一時回不上話。
這話是說給王小吉的，又像故意說給沒走遠的人聽的。大老楊叉著腰，大口喘著氣，就連摩託車「嘭」地倒在了地上也沒去管。
大老楊掏出手機，把音量調到最大，裡面傳出模模糊糊地蒼老、悽婉的聲音：「小吉啊，王家的臉面可讓你丟盡啦，趕緊把貸款還上！」
大老楊看了王小吉的女朋友一眼，關了手機，不緊不慢地說：「你爹還讓我給你捎句話，你要不快點把貸款還了，他天天傍黑蹲你家門口，你走到哪他跟到哪，幫我向你催收！」 王小吉和女朋友似乎在不經意間都打了個寒顫。
王小吉的女朋友在鄉親們面前有種丟醜的感覺，使勁推了王小吉一把：「欠著貸款還耍賴，你丟不丟人啊！」
「你爹讓你還貸款！這回沒話說了吧？哈哈。」人群裡不知誰喊了這麼一嗓子，立即就引發了大家嘰嘰喳喳的高聲議論和指責。
看著大老楊帶著威嚴的雙眼，王小吉低下了頭，揶揄地說：「叔，聽俺爹的，也聽你的，這貸款俺還！一定還。」
說話間，王小吉的女朋友幫著把一張春聯板板正正地貼在了門上：忠厚傳家遠！
王家的大門頓時亮堂了許多……
作者簡介：李會啟，山東昌樂，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山東散文學會會員，現供職於山東省農村信用社聯合社。
本文內容由壹點號作者發布，不代表齊魯壹點立場。
找記者、求報導、求幫助，各大應用市場下載「齊魯壹點」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壹點情報站」，全省600多位主流媒體記者在線等你來報料！ 我要報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