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很多人了解鄭莊公,都是開始於《左傳.隱公元年》中的「鄭伯克段於鄢」。
這篇雄文條分縷析和深入淺出的議論,讓我們深切地理解到什麼叫做「微言大義」和「史筆如刀」。
在《左傳》的記載中,除了「克段於鄢」這件事外,鄭莊公似乎還幹過幾件在後世儒家看來幾乎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比如囚禁自己的親生母親武姜、公然舉兵與周天子對抗,並一箭射中周桓王的右臂等。
但奇怪的是,作為儒家經典之一的《左傳》,除了對鄭莊公有過一些「責備君子」式的批評外,其它大多數評價居然都是正面的。
比如說這一處:
「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可謂正矣。以王命討不庭,不貪其土以勞王爵,正之體也。」(出《左傳·隱公十年》。
還有這一處:
「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有禮。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者也。許,無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可謂知禮矣。」(出《左傳·隱公十一年》)
都明白無誤地讚揚他「正」而「有禮」和「知禮」。那麼,《左傳》為什麼會給鄭莊公這麼高的評價呢?
鄭莊公在母親武姜熟睡時出生,因而被取名「寤生」。武姜因此受到了驚嚇,對鄭莊公產生了厭惡之情,一點兒也不喜歡他。
在父親鄭武公病重時,武姜曾多次建議立小兒子段為太子,不過未被鄭武公採納。
鄭武公去世後,鄭莊公年僅十三歲,還是個啥都不懂的孩子。武姜對年幼的鄭莊公管教應該是頗為嚴厲和強勢的。
據清華大學《鄭武夫人規孺子》竹簡釋文記載,武姜要求鄭莊公將全部朝政權力交出,讓給前朝舊臣執掌,自己則把持住後宮內務。
這樣看來,武姜的意思是想把鄭莊公完全架空,只做一個名義上的傀儡。在這種高壓下,年幼的鄭莊公想要拒絕母親的無理要求,應該是無比困難的。
即便如此,鄭莊公還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艱難地行使著自己作為國君的權力。當武姜要求將小兒子封到制邑時,他在不觸怒武姜的前提下,委婉地做了調整,只將段封到了京邑。
段在京邑慢慢長大,從小獨得母親寵受的他,很快就不再滿足於只做一個封君了。就這樣,段在聯絡了母親,並得到她首肯後,開始了自己擴張計劃。
先是徵發民役,重新築城。新築城牆超過一百雉(一雉等於三丈長一丈高),遠遠超過國都的規制。
大臣們向鄭莊公進諫,提醒他段已經逾越了作為臣子的本份。而鄭莊公卻只能無奈地表示,這是母親要求,自己也無能為力。
後來,段的胃口越來越大,不僅令西部、北部邊境地區歸屬於自己,連廩延都讓他收入囊中。
而鄭莊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弟坐大,對於大臣們的警告,也只是說些「多行不義必自斃」「不義不暱,厚將崩」之類的空話,來騙騙自己。
不過,儘管鄭莊公一步步退讓,他最不願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段整治好甲兵,聚集人眾,公然起兵叛亂了。
而鄭莊公千方百計想維繫的母子親情,最終還是被武姜撕得粉碎。要知道,春秋時期,被篡位後的前任國君,很少有能保全自己性命的。
為了讓小兒子上位,武姜就是犧牲大兒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公然為段做起了內應。
在得知母親如此冷酷的行為後,鄭莊公心中一片冰冷。他剝奪了武姜的權力,將她關到了城穎,並發誓說:「不到黃泉,誓不相見!」隨後,鄭莊公派公子子封率兵車二百乘討伐段所在的京邑。
段在京邑素無威望,鄭軍一到便土崩瓦解,段逃到鄢地,又再次被追擊而來的鄭軍擊敗,被迫又逃到共國。鄭莊公念及兄弟之情,沒有再追擊,任由他在共國終老。
從以上可以看出,在「克段於鄢」事件中,其實是鄭莊公被武姜和段步步緊逼到了絕路後,才被迫作出反擊的。而並非如有些人理解的那樣,是處心積慮地縱容弟弟一步步自履死地。
事後,鄭莊公心生悔意,借穎考叔勸諫的機會順勢放出了武姜。對段及他的兒子公孫滑也沒有趕盡殺絕,而是任由他們在共國和衛國終老,證明鄭莊公其實是心存善念的。
至於周鄭交惡,其錯並不在鄭莊公,很大程度上,其實是周桓公自己在作死。何況,鄭莊公在事後,馬上派祭足到周天子處問疾,給周恆王一個臺階下,做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孔子說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鄭莊公既能悔過,又心存善念。再加上鄭莊公平時做事公平,留有餘地,不為已甚。伐宋而不貪其地,滅許而存其祖先之祀,這在儒門出身左丘明看來,都應該是值得高度讚揚的行為。
因此,鄭莊公在《左傳》得到絕高的評價,也就不以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