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是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100周年誕辰。
■ 「杜拉斯百年誕辰紀念活動啟動儀式暨文學交流沙龍」在京舉行
從左至右分別為主持人、趙玫、徐則臣、林苑之。
昨日是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100周年誕辰。昨日下午,「杜拉斯百年誕辰紀念活動啟動儀式暨文學交流沙龍」在京舉行。本次沙龍由法國駐華大使館、法國文化中心、作家出版社與北京儒意欣欣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聯合舉辦,是今年中法建交50周年的系列活動之一。
杜拉斯是20世紀法國著名的小說家、劇作家和電影藝術家,對中國當代文學尤其是女性文學影響巨大。法國駐華大使館文化專員易傑(Nicolas Idier)昨日發言稱,杜拉斯佐證了中法文化交流的經歷。在翻譯家與出版社的貢獻下,杜拉斯被一代代的中國讀者接受並重讀,「我們現在紀念杜拉斯這樣的作家,證明了中法兩國深厚的文化交流。」
兩個瑪格麗特之一
「20世紀的法國文學有兩種傾向,可以以兩個瑪格麗特為代表,一是瑪格麗特·尤斯納爾,一是瑪格麗特·杜拉斯:一個古典經典,一個前衛時尚;一個博學理性,一個敏感感性;一個宏觀宇宙,一個內心身體;一個遁世,一個介入;一個具有文學的總結性,另一個則強調文本的創造性。」昨日沙龍上,法語翻譯家餘中先說。
瑪格麗特·杜拉斯生於1914年4月4日,親身經歷了風起雲湧的20世紀。對於20世紀的法國社會尤其是二戰後的法國社會,杜拉斯介入頗深:總統密特朗是她非常親密的朋友,作為文化界人士,她始終面對現實政治發言,寫過不少政論文章。但在文學創作中,她始終獨立,有自己的文學立場。「杜拉斯寫歷史的時候,總是切一個小塊進入。比如說她寫二戰,她絕對不會直接揭露二戰德國跟法國的關係,她會以她丈夫為題材,講一個從集中營出來的故事,集中於人的身體的痛苦;講亞洲,就講母親的小故事,乃至像《情人》就是她自己私密的小故事。這是杜拉斯非常可貴的一點,她經歷了那麼多歷史,她不去做所謂的宏大敘事,而是永遠紮根於自己的身體寫作,她面對自己最真實最深處的感性,並以此作為出發點。」北京大學教授、法語系主任董強表示。
因為對自身的文學風格、感覺系統的忠實,杜拉斯的小說未必是最好讀的類型,相對而言,讀者接觸最多的《情人》反而是其中比較清晰易讀的特例。「她的作品很多讀者可能讀不懂、讀不出味道,大家就會想,是不是翻譯翻得不好,或者杜拉斯水平就這樣了,但事實上,這是她用她全部的作品建立了自己的體系,有自己的語庫、敘事,她的人物、意識在這個體系中循環,只看一本兩本可能無法接觸到真正的杜拉斯。」杜拉斯譯者胡小躍介紹。
相比許多依靠情節完整、結構嚴密來推動的小說,杜拉斯的作品更充滿了情緒、感覺、腔調,乃至個人姿態。作家徐則臣認為,用詞、句子、形象、故事來建構小說,類似於用磚塊鋼筋混凝土來造房子,有章可循,心裡有數。但如同杜拉斯那樣,依靠感覺情緒等很難把握的要素來建構小說,面臨的難度非常大。「我作為一個青年寫作者,很早就學會怎麼把故事編得好看,怎麼在故事裡講出道理,但像杜拉斯那樣,能夠把自己對人對事、對人生對生活的感性的東西,通過一種非常獨特、非常個人化的表達,徹底盡力地挖掘出來,這一點連許多成名作家都是無法做到的。通俗地說,杜拉斯表達的東西其實就是兩個字:藝術。」
獨特的表達方式
如果把宏大敘事與個體敘事分別作為男性與女性寫作的標準,那麼杜拉斯往往會被視為女性寫作的典範。作家徐則臣在現場表示:有的女作家是女作家,有的女作家是男作家,有的女作家既是男作家,又是女作家,而對於杜拉斯,他評價為「她的確是一個作為女作家的女作家」。
因為百年誕辰,杜拉斯不少簡短的名言又開始流傳,徐則臣以此舉隅:「那些金光閃閃的話裡沒有幾句是有嚴格邏輯、因果關係的。特別像一個小女孩在任性發脾氣,說一點類似撒嬌的話。但的確說得非常之好。男作家說話前會想我想表達什麼,這個東西是否有意義,能否經得起推敲,但杜拉斯不,這就是她的表達方式,她言行合一。」
女性作家的觀感又與男性作家不同,作家趙玫藏有杜拉斯的全部著作,在她看來,杜拉斯典型的短句,可能是她身兼新浪潮電影編劇與新小說派作家兩種身份的緣故,「她小說中的短句類似於電影劇本,但她把這種描述變得具有文學性,充滿意象。」
青年作家文珍則並不認同「小女孩」的比喻,在她看來,杜拉斯有許多簡短而準確的表述,「她看上去任性的敘述,其實是襯託人物對愛的無望很好的註腳。比起『小女孩』,杜拉斯筆下的人物,更像是一種為愛迷茫、為愛書寫以及為愛回歸的形象。」
「杜拉斯的小說裡面充滿了不客觀或對政治的淺薄見解,但是她非常真誠地寫作,沒有要爭取什麼樣的地位或者要追求怎樣的邏輯思想性的自覺,她只是有這樣表達的才華,然後書寫了下來。」 文珍說。
杜拉斯在中國
杜拉斯在中國的影響長盛不衰。1984年《情人》獲龔古爾文學獎後,她的作品被大規模引進,影響了1980年代文學尤其是先鋒文學。王小波曾譽之為「現代小說的最高成就者」。1992年《情人》改編為電影,小說更成為文藝青年的必讀之作。在上世紀90年代後尤其世紀之交的「身體寫作」中,杜拉斯更被國內女作家頻頻標舉為偶像。
杜拉斯首度見於中國讀者,是1980年《外國文藝》發表了翻譯家王道乾所譯的《琴聲如訴》,趙玫表示,自己先讀《琴聲如訴》後讀《情人》是非常重要的,《琴聲如訴》讓她感受杜拉斯的先鋒性,對寫作有很大的影響。
董強介紹,在上世紀80年代,杜拉斯獨特的創作觀、文風被介紹到中國,給他們帶來了全新的創作可能性。「這是一種全新的寫作概念,杜拉斯的寫作成為一種真正的創作行為,簡潔凝練,看似無心,但具有非常強的意象性。這是一種非常獨特的文風,至今影響著許多的年輕作家。」
但對無意先鋒實驗的其他讀者來說,感覺或許不同。餘中先回憶,1984年《情人》剛在法國出版時,他的導師、翻譯家陳佔元就有一本,「他說我們原來對杜拉斯的想法,可能從這本書開始要改變。」
餘中先讀過之後表示贊同,「之前的寫作方式很前衛、很先鋒,包括她的電影作品,如果《廣島之戀》還能懂一點,後來《印度之歌》、《卡車》之類,簡直是讓人看不下去的極端的文體實驗。但到《情人》之後,馬上給人風格一新的感覺,像我這樣原來喜歡讀薩岡的人,都去讀杜拉斯了,她引領了當時的風潮,發行量也相當大。」
身為《人民文學》編輯,徐則臣認為,杜拉斯這樣的小說或作家在中國,絕不可能獲得她在法國這樣的文學地位:「我們有自己的一套文學標準,這樣的小說發一篇可以,全都這樣,我肯定發不了,因為讀者不會買帳,批評家不會買帳。她用這種方式寫了這麼多年,而且一直寫下去,簡直如入無人之境的寫作,如果她考慮市場或者是考慮其他的東西,她不會這樣寫。這是她最不簡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