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詩有「詩史」之稱,這是因為他詩歌不但關心國家的命運,更關心百姓的命運。
與此同時,杜甫還特別關心詩歌的命運。
這不,當時文壇上有些人對前人作品妄加評論,杜甫實在看不下去了,一口氣寫了六首詩來反駁他們,《戲為六絕句》是也。
在杜甫之前,雖然有論詩的文章,但卻沒有論詩的詩歌,杜甫是以詩論詩第一人。
這位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而不是浪漫主義詩人,卻有著驚人的創新之舉——以詩論詩。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後生。」第一首論的是庾信。
庾信是南北朝時期由南入北最著名的詩人。由此可見,杜甫是非常欣賞庾信的,不止這一首,他還在很多詩中提到了庾信,比如《春日憶李白》中的「清新庾開府」,比如《詠懷古蹟》中的「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
杜甫一向老成持重溫厚,這次「不覺前賢畏後生」反諷意味十分突出,沒有給後生留情面。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第二首論的是初唐四傑。可是杜甫意猶未盡,第三首依然論的是初唐四傑:「縱使盧王操翰墨,劣於漢魏近風騷。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
杜甫對初唐四傑同樣是非常欣賞的,對他們在唐詩轉型中發揮的關鍵作用給予了充分肯定。
前面三首評論了前代詩人,總不可能繼續評論具體的詩人吧,所以後面三首,就是杜甫的萬般感慨了。「才力應難誇數公,凡今誰是出群雄。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這是第四首,他認為,那時候,還沒有人可以超越初唐四傑。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後塵。」在第五首,杜甫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學詩要愛古人但也不能鄙薄像庾信、四傑這樣的今人,同時也充滿了希望,那就是成為屈原、宋玉那樣的大家,否則就要步齊梁之音的後塵。
「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先誰。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最後一首,杜甫語重心長地說,那些輕薄之輩不及前賢是毋庸置疑的,繼承前人、互相學習的優秀傳統應該是不用分先後的。區別和裁剪、淘汰那些形式內容都不好的詩,學習《詩經》風雅的傳統,虛心向前賢學習,老師越多,這才是你們真正的老師。
這六首絕句,雖稱「戲為」,這哪裡是「戲為」,這是杜甫實實在在的經驗之談啊。
完全可以這樣說,杜甫在無意間把關係到唐詩發展的系列重要理論問題說清了道明了。
以詩論詩,杜甫這種新的嘗試為後人所繼承,比如歐陽修《水谷夜行寄聖俞子美 》一詩,評論了蘇舜欽、梅堯臣詩風,他後來還寫了《六一詩話》,把詩論體裁拓展至散文。
最有名的當數金代詩人元好問的《論詩三十首》,好傢夥,竟然一口氣「論」了三十首,對後世影響也很大。
至於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對詩歌評論有著相當大的貢獻,更是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經典名篇。
再比如白居易、韓愈、陸遊,或提出詩歌主張,或議論詩歌,或寫創作歷程包含思維傾向……當然,例子還有很多,限於篇幅自是不能一一列舉。
杜甫這個人,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他用實實在在的詩歌成就檢驗了學習方法的正確。
如果放在今天,以他的詩歌創作成就,以及對詩歌評論的重大貢獻,要是不獲魯迅文學獎的詩歌獎,那就奇怪了。
至於獲不獲獎,杜甫也從沒有放在心上,他放在心上的,始終是愛國憂民的偉大情懷,正如聞一多的評價:「四千年文化中最莊嚴,最瑰麗,最永久的一道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