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可真是不尋常一年,想必諸君也看到各路「妖魔鬼怪」的悉數登場,妖言鬼語層出不窮,叫活著的人不但見了他們的樣子覺得面目可憎,聽了他們的叫囂更覺得驚悚。過去有一句話講「無知者無畏」,好像越是一個無知的人越容易發表錯誤的、偏激的言論,但那些自詡為知識精英、高等教育學子的「洞察者」們發表的言論可能證明了另一種事實。
一個人沒有見識和文化的人,大家當然可以講他是無知。可設想,一個人有知識、有文化就是「有知」了麼?歸根結底,這是在拷問知識和文化讓人知道了什麼?孔夫子講「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但他從沒有講「知了什麼,不知什麼」。思考我們一生所受的教育和灌輸的知識,一元二次方程、程朱理學,百家思想,一個集萬千知識於一身的人,他真的有底氣說自己「知了」什麼麼?
這好比說一個落後的村子裡出了一個頂尖的名牌大學畢業生,他懂天文,懂得地理,懂得數學和藝術,不懂這些的村民在他面前自然是顯得無知的,因為他懂得沒有這個大學生多,他不知道太陽是太陽系的中心,所以須向大學生請教。看來懂得多是「有知」的前提條件,但卻需要給這個「有知」修建一道豬圈般的圍欄,因為有些豬喜歡到處亂跑,以為曉得太陽是中心,便以為自己通曉了宇宙,是全知全能的主了。
因為知識往往給了人無知的底氣,要成為一個「知了什麼」的人事關智慧,而非智商。一個知識淵博的學者固然是值得讓人欽佩的,但有時候他們充其量可能只是一個人體儲存器,好比往空的杯子裡倒些水進去,搖頭晃腦就是「有知」了。因而我想,寫《道德經》的老子並不懂得天文、數學和物理化學,更不懂社會學、政治學,卻成了開宗立派的大思想家。
看來知識有時候並不是單純的傳承關係,而是思考和探索的結果。
今天我們這個世界的知識分子遠比過去更多,文盲率遠比過去更低,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一紙文憑可能證明的只是自己多認識了幾個字,眼界稍稍比別人廣了一些。但這種言論很會被視為反智主義,因為飛機、摩天大廈、手機電腦都不是農民發明的,說明知識的作用顯然是不可或缺的,它可以幫助人類社會變得更好,這是知識的實用性。老子雖然很偉大,但是他造不出手機和電腦,甚至連英語都不懂,海歸精英恐怕還能據此嘲笑他是一個連學都沒有上過的文盲。
那麼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呢?人們讀書是為了明事理,為什麼有些人讀書越多,卻反而越扭曲無知?
這個問題實是片面的,它是一種現象,需要單獨解答。因為讀書的動機是多元的,並不單純是為了明事理,有高尚理想的人講「為中華崛起而讀書」,說明是要用知識的實用性來建設國家,封建時代絕大多數人讀書是為了博取功名,《儒林外史》中的範進中了舉人以後立馬成了老爺,可見那時讀書的重要性,讀書不單單是為了明事理,而且讀了書也並不一定會明事理。
無知是怎麼造成的?自然並不是和知識的淵博程度有關,我們可以舉出很多例子證明這一點——比如一個法律知識淵博的法官,卻可能發問「你為何要扶他」?一個高等大學的教授可能會說「弱小並不一定挨打」,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學生其價值觀可能淪喪到連娼妓都不如。
凡此種種說明,知識豐富的是人的大腦,而不是人的見識、智慧和價值觀,一個人對世界的判斷和看法並不是知識決定的,而是他的成長環境、人生閱歷,取決於他在象牙塔外見識了多少種人生,多少種生活。
倘若讀書就能豐富我們自己的內在,那麼人人都將能夠成為造物主。但現實是,一個喜歡閱讀浪漫愛情小說的女性以為羅曼蒂克式的愛情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好比以為吃下食物不用排洩,她只看到幻想中美好的一面,因此面對生活的雞毛蒜皮、瑣碎日常的時候便感到絕望煩惱,這是因為她不知道滿桌好看的食物並不是憑空出現的,需要花費極大的力氣去獲取,可生活從來不是什麼陽春白雪,就是下裡巴人,所以胭脂粉抹並不是生活的常態,汗流浹背可能才是生活的真相。
因此,一個人雖然擁有了許多知識,卻並不代表他會變成一個明事理的人,因為在他那簡單而又淺薄的一生中,儘管他接受的知識從先秦到明清,從羅馬到希臘,但那些知識是死的,不受用的,他的目光和見識將受限於知識之中,卻不能抵達知識以外更廣闊的天地,他缺少去驗證和感受這些知識真實性的環境。好比一個人成天待在屋子裡做夢,便以為夢裡的世界就是所有人的生活。
知識豐富了人的大腦,其好處就在於它讓一個人懂得更多,不至於無根無據的胡說八道,但它的壞處顯然也是明顯的,會讓無知的人有根有據的胡說八道。他們儘管接受了許多知識,但是他們的心智與智慧依然停留在嬰兒階段,他們可以憑藉自己的智商很輕鬆的掌握和理解知識,成為行業或領域的佼佼者,但有時從他們口中蹦出來的言論卻極其令人震驚和反感,這是因為他們站在知識的城堡上面遠眺,以為站得高,看的足夠遠,就理解了城堡以外的世界,掌握了那個世界的規則。
人生閱歷的淺薄、成長環境的單一以及心智和智慧的差異都影響了人們看待事物的眼光,知識可以改變我們的本性和心智嗎?當然不能絕對的說不能,但大多數情況下都不能,我們的性格、思想、價值觀和人格都是社會和家庭共同孕育的結果,而不是知識在發揮作用,一個人不是因為擁有了知識而變得更好或更壞,更富有智慧。
知識好比樹上的果子誰都可以摘取,一個聰明的人會找來梯子摘取日照長,更香甜的果子,愚笨的人則只能站在樹下辛苦的跳躍獲取一個並不算飽滿的果子,這是智商的差異。但吃到果子與否和這個人是否懂得明辨是非,通情達理無關,一個聰明的知識分子也是墮落的、奸詐的、可恨的,知識在他們手中有時反而會成為犯罪的工具,掩飾的謊言,這些顯然是某種家庭教育、社會環境共同扭曲的結果,同時也是由於其自身心智水平低下,無法區分和糾正自己的言行。
一個人懂不懂得明事理,論是非,歸根結底是多方面造就的,家庭教育、個人遭遇和心智水平都在共同發揮作用,並不是說一個人懂得許多知識,他就是一個明事理的人,這固然也就造成儘管很多人雖然擁有知識,但他們的心智和思想都是扭曲的,有時反而因為自覺懂得許多知識,便滋生了驕傲自大的性格和心理,進而變得更加扭曲傲慢,不可理喻。
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數》序言中對這個問題也有很精彩的解讀,他說:
明辨是非這件事難倒了一切科學家、政治家、哲學家,怎麼你什麼都不會,就會一個明辨是非的人?我年輕時所見的人,只掌握了一些粗淺(且不說是荒謬)的原則,就以為無所不知,對世界妄加判斷,結果整個世界都深受其害。
其原因在於:
真正的君子知道,自己的見解受所處環境左右,未必是公平的;所以他覺得明辨是非是難的。倘若某人以為自己是社會的精英,以為自己的見解一定對,雖然有狂妄之嫌,但他會覺得明辨是非很容易。
人的見解和價值判斷之所以會出現偏頗,是受思維片面單一導致的結果,沒有去充分考慮自己的言論和判斷是否適用於絕大多數情況,因此他們的言論很多時候傷害了很多人。他們偏執的認為自己說的是對的,可沒有想到可能在別人那裡是錯誤的,他非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以為自己說出了真相和至理,這因此要求一個人在發出見解的時候,要考慮的足夠全面。
但這顯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具有的能力,因此我們也就看到很多人雖然擁有不低的學歷、身份和職位,但他們的言論很多時候往往也是謬論百出,驚世駭俗。他們讀的書越多,反而越扭曲和無知,這是因為知識無法替代塑造他的環境。而這就是思考的重要性所在,自我思考,自我批判都是要力圖避免我們有時出現偏激、錯誤與不合理的判斷見解。
顯然,某季、某許這些學生乃是因為不具備思考和自我反思的能力,因此才會發出那些極端的、錯誤的驚世駭俗之言,因為他們幼稚的心智和思考能力沒有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言論是否合理,將會引發何種社會反應,一個心智稍微成熟的人如何會發表這種言論呢?儘管糧食滋養了他們的身體,但卻沒有滋養他們的大腦。
如此來看,對知識的運用和理解依然是少部分人的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