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鬥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悽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同遊者:吳武陵,龔古,餘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狗尾續貂」是比喻寫文章拿不好的東西接在好東西的後面,顯得好壞不相稱。
《小石潭記》是中國古代山水散文中的經典之作,在這篇作品中,作者按照「發現小石潭一潭中景物一小潭溪流一潭中氣氛」的順序,「巧妙」地抒發出由「快樂」至「悽苦」的情感變化,是一篇融情於景的美文。
然而,結尾卻不厭其煩地交代同遊者,頗有「狗尾續貂」之嫌。
細讀文本,我們又會發現一處矛盾,原文第三段有「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悽神寒骨,悄愴幽邃」之語,可文末卻出現「同遊者:吳武陵,龔古,餘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日奉壹。」同遊人竟達五人之多。這一破綻何其明顯!
其實,結尾一段看似自相矛盾,實乃天衣無縫,大有奧秘。
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們來細讀這一句「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悽神寒骨,悄愴幽邃。」此處「寂寥」理解為「寂靜」倒不如理解為「空寂」更為得當。
作者柳宗元一片赤誠之心,卻因參加革新運動而遭誹謗誣陷,被貶謫到蠻荒之地——永州;風燭殘年的老母親也受連累,飽受痛苦,來永州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不久又遭遇火災。這些天災人禍接二連三地降臨,怎能不令其憂從中來?
他探尋小石潭為的就是消散自己心中那鬱郁愁苦,奈何終究情因景生,潭上「四面竹樹環合」的幽寂之景觸動了其悲苦的情緒,忘「樂」而生「悄愴」之愁懷,積鬱的悽冷之情如同洪水般淹沒美景帶來的瞬間愉悅,最終「悽」而入骨,深陷於悽寒悲苦之境,全然忘卻了「他人」之存在,所以「寂寥無人」,此時的「同遊者」 「隸而從者」雖在柳宗元身邊,怎奈此時他已是目中無景更無人。便寫道:「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此時,他的思緒已回到現實,才發現還有5 人同遊。
這看似矛盾的「矛盾」這樣看來也就不矛盾了。
結尾客觀的記錄中真實再現了作者沉浸悲傷後回歸現實的情感變化,以最自然的方式反襯出作者積鬱已深的孤寂悲苦情懷。可謂是「於無聲處聽驚雷」,將悽苦之情又添幾分。看似敗筆實妙筆也!
另外,在自然山水面前,失意的遷客騷人會表現出不同的人生態度。「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從流飄蕩,任意東西」的吳均。他們樂於縱情山水,心返自然。柳宗元為什麼不選擇讓心靈徹底回歸自然呢?柳宗元面對小石潭為何卻擺脫不了內心的悽涼,始終解不開孤寂的心結呢?
原來,柳宗元向來仰慕「古之大有為者」,青年時代就立下雄心壯志,嚮往「勵材能,興功力,致大康於民,垂不滅之聲」。即使被貶也依然放不下自己的政治抱負,正如餘秋雨在《柳侯祠》中這樣寫道:「在柳州的柳宗元,宛若一個魯濱遜。他有一個小小的貶謫官職,利用著,挖了井,辦了學,種了樹,修了寺廟,放了奴婢……」
在柳宗元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古代聖賢在人生困頓之時依然堅守的濟世情懷,是「雖萬受擯棄,不更乎其內」的品性——柳宗元做到了「獨善其身」和「兼濟天下」的完美結合。
因此,《小石潭記》結尾不僅讓我們看到看到了柳宗元的悽苦,也看到了他崇高的人格和高貴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