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知名演員黃秋生近日的一條微博引起了軒然大波,內容是:「在中國寫中文正體字居然過半人看不懂,哎,華夏文明在大陸已死。」他所說的「正體字」就是我們所說的繁體字,繁體字就是繁體字,為什麼又冒出個正體字,不是本文關注的範疇。
所謂軒然大波,就是看上去「駁斥」他的人居多。這是對自身文化的一種本能保護,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謾罵、譏諷的聲音,某大學教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甚至說:「黃秋生的謬論已經被吐槽,再談是抬舉他。」你不認同黃秋生的說法,就擺你的事實講你的道理,何必弄出這副居高臨下的架勢,你的水平就是「吐槽」者的水平嗎?不過,聯想到另一位大學教授,還是法學領域的,連「即便是強姦,強姦陪酒女,也比強姦良家婦女危害性要小」一類的昏話也能說出來,對前一個的話也就可以釋然了。當然,本文也無「抬舉」那教授的意思,就事說事。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繁體字沒了,文明也不會死去,這一點,秋生兄實在是多慮。有多少文明在起源階段相當漫長的時間裡根本沒有文字,全靠口耳相傳而來?就拿我們自己來說,甲骨文作為比較成熟的文字不過出現在商周,而我國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傳統說法不過是從公元前841年開始的,就算規模宏大的「夏商周斷代工程」把這個時間點前推了很多年,但離三皇五帝畢竟也還是十分遙遠的,女媧補天、刑天舞幹戚,都是口頭傳承的。沒有文字可以產生文明,同樣,沒有文字也不會失去文明。黃秋生如此在意繁體字,我的理解是他對繁體字有一種偏愛。當今不少人可能都有這種心理,某一年的全國兩會上不是還有委員提案要在中小學開設繁體字教學嗎?記得當時,也是彈聲一片。只是彼彈非此彈,彼彈主要是純粹多此一舉,此彈恐怕是見不慣秋生兄的「囂張」。
黃秋生可能以為簡體字只是大陸上世紀50年代的「發明」,實則在繁體字絕對正統的古代,人們也寫簡體字。手邊有若干實例,道其一吧。洪邁《容齋隨筆》——據說這是毛澤東生前讀過的最後一部書——裡有「字省文」條,道是:「今人作字省文,以禮為禮,以處為處,以與為與,凡章奏及程文書冊之類不敢用,然其實皆《說文》本字也。」洪邁於宋徽宗時出生,他說的「今人」就是北宋末南宋初那個時間段了。你看,他舉的那三個字實例,繁簡都和今天的一模一樣,只在當時的正規場合不用就是,私下裡早已習以為常。事實上,第一批簡化漢字正是吸收了歷史上先以簡之的那些「成果」,除了若干字如「髪」、「發」一概為「發」之外,絕大多數還是簡得「科學」的,不像1977年第二批時那樣「硬簡」,為簡而簡,很無釐頭,結果把漢字弄成了缺胳膊短腿的不良效果。
繁體字在大陸其實也從來沒有消失,只是範圍收窄,局限於特定的領域了。我十分不能理解的是,前些年為什麼以在公共視野內消滅繁體字為能事。那個時候,報頭、店招等一律去「繁」就「簡」,只是偉人的手筆除外。做得太過激了吧!記得上世紀80年代中的廣州街頭,店鋪招牌很多出自名家手筆,商承祚、秦咢生、麥華三諸先生的墨寶舉目可見。這些名家手筆的消失,有沒有「繁」的因素,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們現在既然講文化嘛,一方面實施各種文化工程自然很有必要,另一方面還是應當注重潛移默化,後一種「潤物細無聲」,可能成效還更大一些。
秋生兄的微博,實際上也在流露著一種文化優越感。他大約不是在大陸接受的初中級或高級教育,沒瞧得起簡體字。然而認識及使用繁體字,真沒什麼大不了的,任何文字都只是一種工具。在下沒有秋生兄這麼極端,瀏覽典籍,必直排繁體,但覺有味兒而已;看當代的書,還是橫排簡體。秋生兄以為繁體字才承載華夏文明,顯然在認識上存在偏狹的一面。他是演藝圈中人,我們也不必苛求他吧,但道理該講要講,不能像那教授一樣露出一臉的不屑。(潮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