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筆下出現較多的則是「扁舟」意象,且看下面例子: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臨江仙》
來往一虛舟。聊隨物外遊。《菩薩蠻》
我夢扁舟浮震澤……明日西風還掛席。《歸朝歡》
輕舟短棹任橫斜,醒後不知何處。《漁父》
江邊騎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漁父》
五湖聞道,扁舟歸去,仍攜西子。《水龍吟》
「扁舟」意象有兩個來源:一個是《楚辭·漁父》和《莊子·雜篇·漁父》中的漁父形象,是隱士的象徵,代表著超脫曠達、恬淡自適的文化內涵。先秦時代,隱士頗多,他們畏世遠遁,潔身自保,或躬耕田野,或避居山林,為後世提供了隱逸的典範。儒道兩家深刻影響並調劑著士大夫的精神世界,漁父扁舟獨釣的意象遂成為詩歌中常用的藝術典型。
另外一個是範蠡扁舟五湖之典,《史記·貨殖列傳》中記載:「範蠡既雪會稽之恥,……乃乘扁舟,浮於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 廣皮,之陶為朱公。」後世遂用以指功成身退、歸隱江湖,並且常常與謝安的東山之志一起,成為士大夫身在廟堂之上而有歸隱之心的效慕榜樣。從上文所舉例子可以看出,蘇軾筆下的「扁舟」意象兼有以上兩個方面。
蘇軾反覆使用「扁舟」,意在表達一種強烈的歸隱之志,歸隱意味著離開政治中心和世俗功利,獲得主體的自由,實是一種自由人格精神的象徵。這其實也代表了對眼前的一種逃離,但卻是現實的,是可以達到的,具有主體的能動性,用另一種現實選擇來代替目前的處境,「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也不是特別難以實現。
蘇軾的貶謫生涯有兩個時段,一段是元豐二年至元豐七年,因烏臺詩案謫居黃州五年,另一段是紹聖元年(1094年)至元符三年,謫元韋佔黨籍居惠州和儋州七年。扁舟象徵著自由,取向於未來,小舟歸去縈繞了蘇軾的一生,對此的思考和實踐在貶謫期間臻於極致,並且有著內在的動態變化與流動曲線。
蘇軾在貶謫初期是悲傷、沉痛的,但是他能讓內心很快適應眼前的處境,繼而在悲傷中進行深刻的反思,尋求進一步解脫的方式,從而呈現出了由悲到曠的超越過程。在這個心態變化曲線中,有一個代表性的最高點,亦最能全面體現蘇軾的生存性格及人生轉向,那就是《臨江仙》。「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的終極追尋是蘇軾超越型心理機制的基點,貫穿其思想的始終,在黃州時期表現得最為明顯,並在南遷之繼續升華、臻於極致。
對於蘇軾來說,「扁舟歸去」的願望由來已久,無奈命運多舛,既沒能歸老故園,也沒能歸隱山林,卻在嶺南瘴霧地,幡然頓悟,識卻本心,人生無處不適意,何處不歸來,對於主體自由的追求再也沒有了重重阻礙,最終心詣淵明,殊途同歸,超越貶謫處境,上達吾心自由。
總而言之,小編覺得,扁舟的追求和歸來的願望從黃州時期解脫困境的精神支柱而演變為了另一種方式的躬身踐行,扁舟所象徵的自由和靈魂棲息,得到了最高程度的實現,也是蘇軾一直以來在貶謫處境中心理調試與人生探索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