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12年,孟子辭去客卿的職位,準備帶著弟子們回到家鄉,安心做個「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老師。齊宣王到孟子家裡挽留,希望他能留下來,為齊國人做個榜樣,但孟子去意已決。齊宣王託人告訴孟子,他會給孟子一套大房子,每年一萬石的俸祿,來養活他和弟子們。孟子說,我辭去十萬石的俸祿,接受這一萬石的俸祿,你以為我是貪財嗎?以孟子的俸祿,在今天可是千萬富翁的水平,但孟子追求的不是財富,而是天下太平;追求的不是鐘鳴鼎食,而是天下的道義,是把仁政推廣到各諸侯國,以平治天下。這就是一個偉人的境界,他們可以「生無一錐土,而存四海心」。
孟子說,「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天下有道,自己被重用,道也隨己得以推行;天下無道,自己不被重用,則以身守道。沒聽說用道來屈從於世俗的人和社會」。這種以身殉道的精神來自於孔子。孔子說,「邦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一個國家政治符合大道的時候,就出來做官,不符合大道的時候,就隱居起來。但孟子比孔子更加激進和堅強,他其實並不想學道家那樣,隱居起來獨善其身,他有更高的追求,這種追求,值得他付出生命。就像孔子說的,「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捨生而求仁」,「那些有志向、有仁德的人,沒有為了謀求生存而損害仁德的,只有獻出自己的生命來成就仁德的」。
孟子在離開齊國之前,還和齊國名嘴淳于髡「幹了一架」。淳于髡認為,重視名譽功業的人,是為了救世救民;輕視名譽功業的人,是為了獨善其身,而孟子一樣也沒有做到,就撂挑子走人,顯然不是仁人。
孟子說,伯夷不願意做官,伊尹和柳下惠喜歡做官,但是他們都是仁人,言外之意,做不做官不是仁人的標準。
淳于髡說,魯國重用子思,結果魯國更加衰弱,可見賢人沒有用。
孟子說虞不用百裡奚而滅亡,秦重用百裡奚而稱霸,怎麼能說賢人沒有用呢?
孟子不想和淳于髡閒扯,他舉了孔子的例子。孔子當年在魯國,國君沒有按照禮儀送來祭肉,孔子就辭職走了,不理解的人還以為孔子嘴饞沒吃到肉沒面子才生氣走的,理解孔子的人知道那是魯國國君不守禮數,孔子生氣才走的。孟子的意思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君子的行為,一般人是不懂的。既然齊國不重用我,我何必還呆在這裡呢。
孟子帶著弟子們離開了齊國,耳邊響起離歌,心裡是「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的遺憾與不舍。對孟子來說,齊國是他夢開始的地方,也是最適合行仁政的國家,而齊宣王「非不能而是不願」,他期待齊宣王能回心轉意,派人追他回去。但他在晝這個地方呆了三個晚上,也沒見使者的影子。
一路上,孟子悶悶不樂。弟子充虞問孟子說,老師教導我們不怨天不尤人,怎麼現在悶悶不樂呢?孟子說: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
孟子萬分感慨。「從歷史上來看,每五百年就會有一位聖賢君主興起,其中必定還有名望很高的輔佐者。從周武王以來,到現在已經七百多年了。從年數來看,已經超過了五百年;從時勢來考察,也應該正是時候了。大概上天還不想讓天下太平,如果想使天下太平,在當今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誰呢?我為什麼不快樂呢?」
孟子不是磨磨唧唧怨天尤人的人,一聲慨嘆又讓他滿血復活。孟子堅信能讓天下安定下來的人,非他莫屬。孟子的這種超級自信,來自於他平治天下的擔當精神。他的廓大雄心、豪邁氣概和慷慨激昂的性格在儒家思想家中無人可及。回首自己遊說諸侯的一生,孟子感到深深的遺憾和悲哀。孟子以孔子為偶像,認為自己距離孔子的時代並不遙遠,自己的家與孔子誕生的地方也很近,但孟子擔心,自己之後再也沒有孔子的繼承人了!
孟子理想的破滅是時代的悲劇,英雄如孟子,也無法擺脫時代洪流的裹挾。在諸侯間競相兼併的形勢下,消弭戰爭必須用戰爭來實現。孟子的夢想距離現實太遠,註定無人理解,他就像一個起的太早摸黑趕路的旅人,註定前路荊棘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