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我隨父親上嶽麓山,路過湖南近代教育先驅、長沙明德中學的創辦人鬍子靖先生(1872——1940)墓時,父親特地帶我去墓前鞠了一躬。父親一向教導我尊師重教。我曾就讀明德中學,故而,父親說:「你要記住,沒有鬍子靖,就沒有你。」
鬍子靖先生是湘潭人,湘潭一地,民風淳厚、熱情,北人之慷慨與南人之細膩相結合,因此常出領袖人物。隱約記得,我以前在學校看見他的塑像,老先生白髮蒼髯,神態清逸,有一種大家風範。畢業以後,我也不敢貿然走進門衛森嚴的校門,從此不再見到胡老先生慈祥的面容。
在明德中學讀書時,老師講得最多的是,抗戰期間,長沙大火,2000年楚都毀於一炬,而明德的樂誠堂卻因為它的鋼筋水泥構架幸運地劫後餘生,也使得百年後的我們能在校園裡看到一座清末民初的中式古樸雄渾建築。十二三歲的時候,我不是那麼深刻地了解歷史,又因樂誠堂是學校辦公樓,反倒激發我一些青春期的叛逆心。很多年以後,我在廣州中山大學裡看見類似樂誠堂的建築群,猛然間,我才感受到近代中國革命的氣息,我才開始感謝樂誠堂給予我的人文薰陶,也更驚嘆鬍子靖先生的不凡。
1903年,鬍子靖先生有感甲午、庚子兩役的國難,留日歸來後,他從「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裡取「明德」二字,一手創立明德中學,這也是湖南第一所私立男子學校(「文革」後男女合校)。從教育著手,增強民智,以期喚醒國人麻木的心理,無疑是最實用的手段。作為一名教育家,鬍子靖不僅僅宅心仁厚、善於謀劃,更重要的是,他有憂國憂民的意識,有改造中國的遠見。
難以想像,在鬍子靖的暗地支持下,黃興在化學實驗室為長沙起義做炸藥;屈子湖畔,黃興、陳天華、宋教仁、陳果夫等日後我們在史書上讀到的民國名人一起組織華興會,率30餘名明德師生,振臂一呼「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至今,明德還流傳著黃興為躲避清廷鷹犬追捕,在鬍子靖掩護下,從學校後門逃跑的故事。在某種程度上,明德中學稱得上辛亥革命的搖籃。
在明德校史上,還有近代詩人、畫家、翻譯家、小說家蘇曼殊的名字。蘇曼殊一生飄零,多愁善感,憤世嫉俗,始終生活在「僧不僧,俗不俗」之間。鬍子靖把這位「奇人」請來任教,顯現出鬍子靖重才、愛才、海納百川的氣魄。蘇曼殊是否曾在屈子湖邊吟詩作畫、翻譯佛經?他落拓不羈的才情是否感染過湖湘子弟們,就不得而知了。
從明德中學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上的崛起,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傑出的教育家對於一個民族的振興是多麼重要。現在的中國,各地都在提倡「名校」,從小學、中學到大學,眾多學子非「名校」不上。而「名校」本身,能否真的培養出經世濟民的人才?能否培養出能夠承擔國家重擔的人才?都是一個問號。
我與上海、北京友人聊天時,互相說起自己的中學母校。總的說來,很少有中學的壽命超過明德,也很少有中學像明德這樣與中國革命的命運緊密相聯。近年,我偶爾路過明德中學,遠遠看見樂誠堂、屈子湖,想起鬍子靖先生手書的校訓「堅苦真誠」,感慨萬千。惟一比較遺憾的是,明德位於泰安裡的那個具有民國風格的古樸老校門已變成一堵牆。老校門承襲了明德百年歷史、百年精神,即使破舊,也應該儘量依原樣修復,徹底拆除它,無疑是一種文化上的毀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