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傳之中,公羊,榖梁兩家全以解經為主,左氏卻以敘事為主。公、榖以解經為主,所以咬嚼得更厲害些。戰國末斯,專門解釋《春秋》的有許多家,公、榖較晚出的而僅存。這兩家固然有許多彼此相異之處,但淵源似乎是相同的;他們所引別家的解說也有些是一樣的。這兩種《春秋經傳》經過秦火,多有殘闕的地方;到漢景帝、武帝時候,才有經師重加整理,傳授給人。公羊、榖梁只是家派的名稱,僅存姓氏,名字已不可知。至於他們解經的宗旨,已見上文;《春秋》本是儒家傳授的經典,解說的人,自然也離不開儒家,在這一點上,三傳是大同小異的。
《左傳》這部書,漢代傳為魯國左丘明所作。這個左丘明,有的說是「魯君子」,有的說是孔子的朋友;後世又有說是魯國的史官的。這部書歷來討論得最多。漢時有五經博士。凡解說五經自成一家之學的,都可立為博士。立了博士,便是官學;那派經師便可作官受祿。當時《春秋》立了公、榖兩家。後來雖一度立了博士,可是不久還是廢了。倒是民間傳習的漸多,終於大行!原來是公、榖不免空炎,《左傳》卻是一部僅存的古代編年通史(殘缺又少),用處自然大得多。《左傳》以外,還有一部分國記載的《國語》,漢代也認為左丘明所作,稱為《春秋外傳》。後世學者懷疑這一說的很多。據近的研究《國語》重在「語」,記事頗簡略,大約出於另一著者的手,而為《左傳》著者的重要史料之一。這書的說教,也不外尚德、尊天、敬神,愛民,和《左傳》是很相近的。只不知著者是誰。其實《左傳》著者我們也不知道,說是左丘明,但矛盾太多,不能教人相信。《左傳》成書的時代大概在戰國,比《公》、《榖》二傳早些。
《左傳》這部書大體依《春秋》而作;參考群籍,詳述史事,徵引孔子和別的「君子」解經評史的言論,吟味書法,自成一家言。但迷信卜筮,所記禍福的預言,幾乎無不應驗;這卻大大違背了徵實的精神,而和儒家的宗旨也不合了。晉範寧作《榖梁傳序》說:「左氏豔而富,其失也巫」;「豔」是文章美,「富」是材料多,"巫"是多敘鬼神,預言禍福。這是句公平話。注《左傳》的,漢人就不少了,但那些許多已散失;現存的只有晉杜預注,算是最古了。
杜預作《春秋序》,論到《左傳》,說「其文緩,其旨遠」,「緩」委婉,「遠」是含蓄。這不但是好史筆,也是好文筆。所以《左傳》不但是史學的權威,也是文學的權威。《左傳》的文學本領,表現在辭令和描寫戰爭上,春秋列國,盟會頗繁,使臣會說話不會說話,不但關係榮辱,並且關係利害,出入很大,所以極重辭令。《左傳》所記當時君臣的話,從容委曲、意味深長。只是平心靜氣的說,緊要關頭卻不放鬆一步,真所謂恰到好處。這固然是當時風氣如此,但不經《左傳》著者的潤飾工夫,也絕不會那樣在紙上活躍的。戰爭是個複雜的程序,敘得頭頭是道,已經不易,敘得有聲有色,更難;這差不多全靠忙中有閒,透著優遊不不迫神兒才成。這卻正是《左傳》著者所擅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