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書比較
由於地域的關係,曹魏隸書直接傳承東漢是順理成章的規律,因此劉濤先生認為:魏國隸書是漢末「八分」的延續。(《中國書法史魏晉南北朝卷》劉濤)這種延續包括技法、形態、風格的繼承,曹魏現存的隸書碑刻大部分可以找到出處。如《上尊號奏》、《受禪表》、《三字石經》風格上與東漢的《熹平石經》如出一轍,如(張盛墓誌》與《張遷碑》的相似性。曹魏碑刻隸書整體而言強化了用筆的裝飾性,注重起收的細節處理。為契合莊重嚴肅情境,理性嚴謹使得線條過於平硬。規範、矯情、不自然的成分多了,而作品中質樸、厚重、蒼茫、大氣的氣息卻是一種缺失。相比曹魏隸書,吳國碑刻隸書雖不及曹魏隸書的數量。
但從《谷朗碑》的風格形態上看,亦隸亦楷,是一種獨特的書體。形態上更接近於《鮮于璜碑》、《趙儀碑》等方整典雅的碑刻。《谷朗碑》弱化了橫、撇、捺等筆畫的飛動性,繼承了漢隸古質的一面。用凝練含蓄的筆觸表現高古、質樸、溫雅的神採。
吳國隸書相比曹魏隸書,有其自身的特徵。-個時代能有一兩塊風格迥異的碑刻,也是殊勝之事。吳國留給歷史驚喜。書法歷史正常發展,曹魏、吳國隸書全盤繼承漢代隸書再正常不過。然而,吳國的《谷朗碑》卻能以其獨特的面貌與漢隸媲美,在風格形態上顯示出其自身特點。而同處於過渡時期書法嬗變時段。曹魏隸書完全承載漢隸,看不出過渡時期書法轉型的佐證書作。這種全然的繼承模式,一定程度上說明,曹魏在重大場合仍以傳統隸書為依託。
而吳國隸書《谷朗碑》則是大膽奇特。一種書法風格的出現定有其背後深沉的原因。像吳國亦楷亦隸的《谷朗碑》,我們很難從封塵的歷史裡鉤沉出風格形成的脈絡。但從長沙走馬樓吳簡隸楷中可以看出隸楷這種書體在吳國民間已是流行。劉濤先生認為這種「隸楷形態」的隸書是「俗筆隸書」四而《谷朗碑》則是把俗筆隸書典雅化。更講究造型的美感,整體做疏朗整齊處理,使得碑體靜穆雅和。可以說《谷朗碑》是藝術化的俗筆隸書。
曹魏隸書中,《鮑寄神坐》、《鮑捐神坐》與吳簡隸書《黃朝名刺》、《史綽名刺》均是日常實用隸書。在形態上有共同之處。曹魏二鮑神坐是曹魏時代隸書的異類,撇捺飛揚,不同於其時代嚴整直硬的碑刻,相比之下多了誇張隨意。而《黃朝名刺》、《史綽名刺》飛動的用筆卻是浪漫舒張,充滿喜慶色彩。
曹魏磚文隸書與吳國磚文隸書整體書風方整、古樸、蒼茫。沒有過多波挑飛動用筆。相比之下,曹魏磚文隸書比吳國的端莊整飾。而吳國磚文隸書多了融合,即融合篆隸,融合隸楷。吳國磚文隸書形式感更強,書風也較為活潑。
楷書比較
曹魏楷書已經完成了隸書向楷書書體的變革轉變,而吳國楷書保留著大量隸書筆意,仍然處於書體的轉型期。曹魏時期楷書與吳國楷書顯然是兩種迥然不同的面貌。曹魏時期古體書法用於莊重場合,然而在實用領域今體書法備受推崇,以現存鍾繇楷書最為典型。從現存史料上看,曹魏楷書主要有鍾繇的楷書刻本。曹魏的楷書書簡極為罕見。民間楷書是否如鍾繇楷書一樣基本脫離隸書型制,不得而知。應該說鍾繇是曹魏時期楷書的集大成者,鍾繇楷書已能代表整個曹魏時代的楷書特徵。
鍾繇的出現亦非偶然,其家勢有學門的背景,《三國志》卷十三《鍾繇傳》裡提到其祖父鍾皓「溫良篤慎,博學詩律,教授門生千餘人,為郡功曹」。鍾繇在書法上得到了家族書風很好的傳承。從其社會地位的特殊性與其「章程書」的聯繫上看,鍾繇的楷書意示著楷書在官方文書中已經普及。從書法史脈絡上看,這--新的書寫樣式,直接影響了魏晉楷書乃至行書的發展。而吳國楷書,隨著1996年長沙走馬樓吳簡的出土,揭開了歷史神秘的面紗。為後世留下了大量的墨跡楷書。穿越千年時光。細微的筆觸仍精彩存留。
首先,從楷化程度來比較。與曹魏楷書相比,吳簡楷書講究實用便捷,沒有太多講究,平常書寫,自然流露。在使用的情境中保留了民間書法質樸本真的一面。同時,也留下了書體轉型時期中,正在演變的楷書風貌。如果從隸書到鍾繇的楷書這一書體的嬗變,我們也會感覺是突變。然而,從隸書到吳簡楷書的過渡,我們能清楚地體察到隸書向楷書蛻變過程的痕跡。從這個意義上說,曹魏楷書體現的是隸書向楷書變體後的結果。而吳簡楷書,為我們提供了由隸向楷變體的過程。對於深入挖掘其轉型因緣提供了很好的佐證依據。因此,不能以楷化的程度來判定曹魏楷書與吳簡楷書的優劣。
其次,就審美的角度而言,曹魏楷書與吳簡楷書審美風格差異中各有審美意蘊。曹魏楷書精緻講究,匠心獨運,點面虛實避讓組合優美。楷書的整體章法形式已經完備,章法上已有審美追求與審美表達。如鍾繇《力命表》以字緊行寬的形式,營造出疏淡空闊、典麗文雅的審美情境。《薦季直表》溫潤細膩與高古厚重的筆調同在,看得出鍾繇駕馭楷書精準高超的水準。而《賀捷表》筆畫秀潤體勢飛動,似有浪漫抒情的意態。
《宜示表》字字珠璣,用筆一板一眼,沉著到位,筆畫沉靜。嚴謹講究中無半點信筆飄忽,典雅端莊裡開正統楷書之先河。這都體現出鍾踩楷書的高超水平。相比之下,吳國楷書帶著濃厚的民間色彩。吳簡書風樸素而少修飾,用筆多以率性而為,起筆收筆力求便捷。筆畫之間關係也少有推敲,更像是隸書書家寫楷書,帶著濃厚的隸書筆意和感覺,而非以楷書的規矩和法度來書寫。當然,吳簡書寫者還沒有楷書的自覺性,楷化只是初級階段,並帶著濃厚的民間氣息。沒有像曹魏那樣,有名流書家加以藝術化提煉與升華。
再次,從楷書技法上比較。吳簡楷書書寫隨性,結體比較隨意,楷書技法較弱。與鍾繇楷書比起來,楷書的藝術化程度不高。較少考慮線條的大小、長短、輕重、疏密等技法處理。吳簡楷書用筆平直厚實,字形多以橫向取勢。多重筆,少提按頓挫,少輕靈之筆潤。吳簡楷書樸實中帶著憨厚率真,信筆而書,沒有太多刻意的痕跡。以吳簡楷書《朱然名制》與鍾繇的楷書相比為例。從空間角度上看。《朱然名制》結體平實無奇態。其橫畫基本是水平,不像鍾縣楷書的橫面有俯仰取勢。鍾繇楷書空間造型豐富生動。線型組合上看,鍾繇線條不僅精緻到位,線型講究大小組合、避讓伸縮、呼應顧盼、規整中求變化。相比之下,《朱然名制》則用筆平直,少輕重搭配,線型大小組合也不是很協調。
行書、草書比較
曹魏、吳國行書、今草仍處於初級階段,用筆速度提高筆意連續,但沒有形成特定的書寫法度樣式,其書寫形式應該屬於日常自然書寫。
曹魏時期行書、草書相對於吳國而言作品史料鮮見,歷史上記載也不多。南朝齊王僧虔《論書》記載鍾繇擅長三體,其中一-體是「行狎書」即行書:「鍾公之書,謂之盡妙-三日行狎書,行書是也。三法皆世人所善」。可見鍾繇行書在歷史上已有影響。衛覬則擅長章草。由於沒有作品,僅僅靠文字記載,我們很難直觀形象地感受理解他們的書法風格。因此,曹魏行草書的研究-直難以深入。
相比之下,吳國在行書,草書上多有作品傳世。行書多見於吳簡當中,草書則有東吳草書名家皇象的《急就篇》以及吳簡草書。羊欣《採古來能書人名》:「吳人皇象作草,世稱沉著痛快。」《急就篇》單字以章草為之,流變自如,波磔分明,又兼有隸書筆意,是章草的典範。而吳簡的行書使我們看到了當時獨特的行書形態:隸書的蠶頭燕尾仍未完全消失,筆畫之間的銜接,字的節奏因用筆的速度提高而變得流暢。如長沙走馬樓吳簡《聶儀賦稅帳》中的「其米四斛」、「其旱田不收錢」。用筆的輕重、筆勢的連帶躍然紙上,行意甚濃。
唐蘭認為:「三國時代流行的草書是章草,典型的今草還沒有出現。」但從吳簡草書來看,其草形也不似章草,更像是今草的雛形。吳國草書章草與吳簡「俗筆草書」同在,從傳世的長沙走馬樓吳簡草書《錄事倬潘琬考實許迪盜食鹽賈米事木牘》中的草書「然考人當如法官不得妄加毒痛」是長沙郡太守的批語,字字獨立,其中的「人」字捺筆也沒有像章草-樣做波磔處理,而是輕頓下帶,其用筆特徵已接近於今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