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是明清之際一位志行堅卓的遺民思想家,其學深博涯 ,舉凡經、史、子、集,佛典、道笈,無不博涉旁通,全祖望謂「先生之家學,大河以北莫能窺其藩者」 (鮚琦亭集)卷二十六《陽曲傅先生事略》)。他不拘儒家的道統首開清代諸子之學研究的風氣,對後代影響深遠,他又還是一位見解卓異、創作成績斐然的文人,其反奴性、倡真情的文學思想在明末清初的文壇上獨樹一幟,引人注目。他在《青羊庵》詩中寫道:「既是為山平不得,我來添爾一峰青」(《霜紅龕集》卷十三),這是他的字「青主」的註腳,也是他不隨流俗,孤行獨創的精神寫照。傅山生活在明朝末期,痛感政治腐敗、朝綱不振,而士大夫結黨營私,空言性理,面對內憂外患束手無策,所以提 倡為學要有用。他在《書宋史內》中說:「一切文武,病只在多言。言者名根,本無實濟,而大言取名,盡卻自己一個不值錢底物件買弄。佝斫猶可言,又不知人有實濟,亂言之 以沮其用 。奴才往往然。而奴才者多,又更相推激,以爭勝負。天下事難言矣 。偶讀《宋史》,暗痛當時之不可為,而一二有廉恥之士,又未必中用,奈何哉! 奈何哉! 」 (《霜紅龕集》)卷三十一)他在《讀管子》中也說:「吾以《管子》《莊子》《列子》《楞嚴》《唯識》《毗婆》諸論約略參同,益知所謂儒者之不濟事也。(《霜紅龕集》卷二十六)身處異族統 治下,他強調讀書為學,也有保存漢文化的意思:「名世不必作相,相亦未必名世。誠能令書種不絕,綿綿經史,培植聖賢根蒂,耕食鑿飲,饒足自貴;卻是天地問一種不可限量苗稼。」(《霜紅龕集》卷三十八《雜記三》)他主張讀有用之書,注重的實際是培養能夠治理社會的人才,他說:「鄙奴蕩而 光大神明之天,實需才。才不易生。家有其治,治有其學,學篤其才。」(《霜紅龕集》卷二十八《傅史>)因此,他對空言性理卻浮誇無用的理學習氣往往予以激烈的抨擊。傅山反對理學家的迂腐拘納,對理學家以陳腐觀念衡 量詩歌的作法也進行毫不留情的批判。他說:「凡所稱理學者,多不知詩文為何事何物,妄自謂我聖賢之徒,豈可無幾 首詩、幾篇文字為後學師範,遂高興如何物清意味,何物天下理而已矣」(《傅山手稿一束》(四)《評理學》),見(《中國哲學》第十輯 ) 理學家的詩文不足論,他們的觀念也迂腐偏狹。傅山在《失笑辭二》中說:「紫陽(朱熹)效陳子昂取史策穢事盡力揚播,蓋儒習也。」(《霜紅龕集》卷 二十六)按:《朱子大全》卷四有《齋居感興二十首》,序中雲愛陳子昂《感寓》詩,「然亦恨其不精於理而自託於仙佛之間,遂作二十篇。如其七 詠武則天事:「磨聚濱天倫,牝晨司禍 兇。乾綱一以墜,天樞遂崇崇。淫毒穢宸極,虐焰播蒼穹,」傅山所謂「取史策穢事盡力揚播」者,當指這類作品。用封 建的倫理道德來評判歷史人物,極力誇大其道德的缺陷,並以謾罵粗俗的語言入詩,完全失去了詩歌的美感,傅山對此 十分不滿。傅山批評葉夢得說:「看宋葉氏論《八哀》詩,真令人噴飯。吾嘗謂古文古書之不可測處,囫圇叫宋儒胡亂 鬧壞也。」(《霜紅龕集》卷三十《杜遇餘論》)他諷刺理學 家說:「大抵詩文之妙,至於窮理明道諸老先生似可以不勞講究,亦不失擁皋比之尊崇,受門牆之掃灑。豈不又省 其玩物喪志,放心野馬! 孔顏樂處,靜寧陶冶,何必欲與風人為萋菲,向文苑置侈(山多)?」(《霜紅龕集》卷二十六《失笑辭二》)傅山認為理學家與「詩文之妙」、「風人之旨」無緣,大可不作。如果於藝術的「妙理」、詩人的「旨趣」 毫無會心,只想借詩文作道德的說教,不但於理學無益,而且會破壞藝術的美感,倒讀者的胃口。他對理學家的批評,其著眼點正是對詩歌本身藝術規律的尊重。傅山說 :「讀理書尤著不得一依傍之義。大悟底人先後 一揆,雖勢易局新,不礙大同。若奴人不曾究得人心空靈法 界,單單靠定前人一半句註腳,說我是有本之學,正是咬因人後跟底貨,大是死狗扶不上牆也。」(《霜紅龕集》卷三十六《雜記一》)傅山反理學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反對依傍、反對奴性。他最痛恨奴性,說:「不拘甚事,只不要奴。奴了隨他巧妙雕鑽,為狗為鼠而已。(《霜紅龕集》卷三十八《雜記三》)奴性的本質就是喪失獨立人格,循規蹈矩,缺乏創造性,沒有自己的獨立見解。如果陷入奴性的泥淖,那就成就不了任何真正有價值的事業。所以他非常讚賞那些沒有奴性,人格氣節卓然的詩人,如他評李白說:「李太白對皇帝只如對常人,作官只如作秀才,才成得狂者。」(《霜紅龕集》卷三十六 《雜記一》)他評禰衡說:「孟德張漢羅,正平( 禰衡字)不可援。……天子竟可挾,賤士終難前。」 (《霜紅龕集)卷三《詠史感興雜詩》) 對他們蔑視權貴,保持獨立人格的「狂」,「傲給以很高評價。反奴性的思想也 表現在傅山的詩歌創作中。他在( 讀史)中寫道:「天地有腹疾 ,奴物生其中。神醫須武聖,掃蕩奏奇功。」( 《霜紅龕集》卷九)這是以治病喻掃蕩奴性,強調經世濟民。而他的《太行》一詩則寫道:「紫盤天井上,青幕太行郛。風雨詩何壯,崗巒氣不奴。爭韓來破趙,報楚去趨吳。臨老河山眼,蒼茫得酒壺 。」 (《霜紅龕集》)卷七)用「氣不奴」來寫太行山的雄偉氣慨,造語奇警而新穎,其反奴性的觀念是十分鮮明的。傅山曾這樣大氣磅確地宣稱:「一掃書袋陋,大刀闕斧裁。號令自我發,文章自我開。豈有王霸業,潤色 於輿臺! 」(《霜紅龕集》卷十四,《哭子詩》其九)傅山這種「孤行獨詣 、無所依傍」的創造精神,使他的詩虢思想顯示出鮮明的個性。詩歌的本質是抒情,但對抒發什麼樣的情感,人們的認識卻是不完全相同的。傅山強調詩歌是詩人至性至情的自然流露。他曾評論好友戴廷拭的《楓林草》說:「其中有佳處, 亦有疵處,俱帶冰雪氣味。大概深於寄託,情至之語,自能感人。」(《霜紅龕集》卷十六《敘楓林一枝》)傅山的評論是非常率直的。戴廷拭的詩儘管「亦有疵處」,卻自能感人,正由於是詩人至情的自然流露。傅山進而認為,人的至性至情常能和物的至性至情相感應。他說過這樣一件事:「新念白崖山御舟,白鷳哀鳴墮海事,令人痛激。吾常道及,便淚 出也。至情至性,何必在人,禽鳥尚矣。」他又說「域中羽毛鱗介,尺澤層巒,嘉卉朽莽,皆各有性情。以我接彼,情相浹,恆得諸渺莽惝恍 間。」(《雜記三》)詩人的性情與物的性情相融浹,便成好詩,詩人所要寫的,就是情與物契 合的感興。由於強調至性,真情的自然流露,傅山特別反對用儒家 溫柔敦厚的詩教來束縛詩人的性情。他評庾信的創作說:「庾開府詩,字字真,字字怨。說者乃日:詩要從容爾雅。夫《小弁》、屈原,何時何地也? 而概責之以從容爾雅,可謂全無心肝矣。」(《雜記一》)如屈原,遭遇君主的昏庸,小人的誤國,導致國破家亡,哀怨憤激正是真感情的流露,如何要求他們作「從容爾雅」之言、不哀不怨呢?傅山生當明清易代之際,親身經歷了明季政綱不振,李自成進京,清兵入關,南明滅亡,與屈原均有相同之處 。置身可怨可怒之時,詩人是很難「從容爾雅」的。他在《自顧》詩中寫遭:「自頸亦何隘,乾坤難我廬。星河照雙淚,騷楚異三 聞。偃臥常蒙袂,何門可曳裾? 壺觴愁不解,悔讀古今書。」(《霜紅龕集》卷八)置身異族統治下,茫茫天地,竟無容身之處,屈原尚可作《離騷》以抒憤,而自已卻有怨怒而難以直言,心中的憂憤更為深廣的。後人評傅山詩日:「詩文外若真率,實則勁氣內斂、蘊蓄無窮,世人莫能測之。至於心傷故國,雖開懷笑語,而沉痛即隱 寓其中,讀之令人悽愴。」(鄧之誠《清詩紀初編》卷二)傅山主張抒寫怨憤之情,是與自己所處的時代和親身感受緊密聯繫的。傅山強調至性真情的 自然流露,他對執著深摯的愛情深表理解並予以歌頌。他有反映愛情的樂府歌辭《方心》,長序與詩配合,講述了一 個纏綿動人的愛情悲劇故事。(《霜紅龕集》卷十三)有《梅房》《小溝怨》《亭亭怨》等,都寫得十分深情。有人曾這樣評 他:「《霜紅龕集》氣如霜,繞指先為百鍊鋼。忽作曼聲兒女態,小溝豔曲按梅房。」(沈壽榕《檢諸家詩集信筆各題短句》其一,見《萬首論詩絕句》第1218頁)傅山的「氣如霜」與詩中所寫的愛情內容是並不矛盾的,這是詩人強調真情自然流露的詩歌思想在創作上的體現 。傅山在詩中寫道:「由來高格調,發自好心肝」(《霜紅龕集》卷九《李天生作十首》其六) 詩歌的品格來自詩人的品格。摒棄了奴性,保持高尚的人格,自能表達出真性情。詩人的品格高,有至性真情,發為詩歌,也就有了形成高格調的基礎。主張詩歌要反映現實和民生疾苦,是自《詩經》以來中 國現實主義詩歌的優良傳統。傅山諳熟歷史上人民所承受 的深重苦難,又生當明清易代之際,親身經歷了天崩地裂的社會大動蕩,對詩歌的社會功能尤為重視,他在詩中說:「世 界瘡痍久,呻吟感興偏。」(《霜紅龕集》卷九《兒輩賣藥城市俳諧杜工部詩五字起得十有三章》)又在詩中寫道:「蕩蕩乾坤病,戔戔肺腑收。」(《霜紅龕集》卷七《病發示眉仁》) 世界瘡痍與乾坤病,同指明末以來的社會動亂,民不 聊生。「呻吟感興偏」,「戔戔肺腑收」,均指詩的感興由社會動亂和百姓疾苦而生。傅山又說:「不喜為詩人,呻吟實由瘼」,「作者今人爾,不管人生瘼。」(《霜紅龕集》卷四《覽息眉詩有作》) 他認為他作詩是由「民瘼」引起的 。反之,如果作者不反映「人生瘼」,就不是真正的詩人。傅 山憂憤無端,壯志難酬,所以進一步痛快說:「肝膈亦何說,乾坤逕付詩」(《霜紅龕集》卷九《酬上郡李然周寄韻》)了。傅山精於醫理,所以往往以治病比作詩。他在《覽息眉詩 有作》中寫遭:「自知愁是豎,自知詩是鵲。救急策非長,排遣度今作。亦不博名高,鬧書邃巖粵。」「愁」就是給人帶來痛苦的病魔「二豎」,而詩歌則是治病療疾的扁鵲。愁園國事民瘼而起,但無法實際「救急」以消除病根,所以只能靠詩歌來排遣自己內心的憂愁。他在詩中丐道:「知屬人人不 自由,病軀豈敢少淹留。民今病虐深紅日,私念衰翁已白頭。」(《霜紅龕集》卷十《與某令君》)他是念念不忘民瘼的。 傅山主張用詩來反映社會現實和民生疾苦,但他認為詩與史還是有區別的。他在《雜記五》中說:「『史』之一字,掩卻杜先生(甫)。遂用記事之法讀其詩。老夫不知史,仍以詩讀其詩。世出世間,無所不有。(《霜紅龕集》卷四十)杜甫的詩被人們譽為「詩史」,傅山對杜甫十分崇敬,稱「杜甫不可測之才人,振古一老(《霜紅龕集》卷二十五《詩訓》)創作上也繼承了杜甫的現實主義精神。他在這裡強調的是如何去認識杜詩的特點和價值。如果用記事之法 去讀杜詩,只看到詩中所記之事,而不從詩本身的特點去體會,必然難以全面認識杜詩的價值。傅山所說的「以詩讀其詩」,實際上說的就是要抓住詩歌的抒情本質和形象思維 的特點去認識杜詩的價值。傅山詩中也有反映當時社會重大 事件的作品,如《風聞葉潤蒼先生舉義》:「鐵脊銅肝杖不靡,山東留得好男兒。橐裝倡散天禎俸,鼓角高鳴日月悲。咳唾千夫來虎豹,風雲萬裡泣熊羆。山中不誦《無衣》賦,遙伏黃冠拜義旗。」(《霜紅龕集》卷十)葉潤蒼為前明官員。清兵入關,起兵反抗。後參加山東揄園軍(李自成起義隊伍一部)的抗清鬥爭。(見張相文編《白耷山人年譜)《閻古古全集》附。)傅山在詩中突出的是對抗清義士壯舉的敬仰,有敘事而情在其中。反奴性的文學思想的重要特徵之一,就是反對雕琢似 、批評固守成法。傅山在《失題》中寫道:「一代遜一代,文章日不真」,「壯夫恥雕龍,文士學刺繡」(《霜紅龕集》卷四)對一 味追求形式,雕琢失真的詩風予嚴厲批評。他說:「造語卻非一意雕琢,在理明義愜,天機適來,不刻自工。」(《詩訓》)雕琢字句,模擬古人 ,是不可能超過古人的,「若立意學彼,字擬句議,則瞳乎後。」(《雜記二》)所傅山指出:「譬如以杜為迦文佛,人想要做杜,斷無抄襲 杜字句而能為杜者。即如僧,學得經文中偈言,即可為佛耶? 凡所內之領會、外之見聞,機緣之觸磕,莫非佛、莫非杜,莫非可作佛作杜者。靠學問不得,無學問不得。無知見不得,靠知見不得。如《楞嚴》之狂魔,由於凌率超越。而此中之狂魔,壘非超越,與不劣易知足魔同耳。法本法無法,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非法非非法。如此知,如此見,如此信,解不生法相。一切詩文之妙,與求作佛者界境最相似。」(《霜紅龕集)卷三十《杜遇餘論》)所謂「與求作佛者界境最相似」,是說學詩不能牯滯於外在的形相,而應體悟到詩心,得其真諦,天機自得。他在《枯木堂讀杜詩》中也說:「好手擬中的,活語被參死。莊嚴非莊嚴,不似乃真似。可憐無寸心,得失傍故紙。非非法非法,一燈室則邇。」(《霜紅龕集》卷五)這裡說的「寸心」,就是詩人對為詩之遭的徹悟。若無此「寸心」,而只憑「傍故紙」,是不可能達到「作佛」的境界的。傅山反覆論述過關於「法」的問題。他借用佛經對「法 」的解釋來說明為詩之道,法尚應舍,何況非法。他說:「曾有人謂我,君詩不合古法。我日:我亦不曾作詩,亦不知古法。即使知之,亦不用。嗚呼!古是個甚。若 如此言,杜老是頭一個不知法《三百篇》底。」(《杜遇餘論》) 這裡再清楚不過地表明了他對「法」的態度。詩歌的生命 就在創新,杜甫正因為不拘於《三百篇》的成法,廣採博收而自成一家,方才成其為杜甫。傅山的詩歌率真揮酒,自成 一格,也正得力於這種創新獨詣的精神。他說:「法本法無法,吾家文所來。法家謂之野,不野胡為哉!(《霜紅龕集》卷十四《哭子詩)其九)他所說的「法家」,就是死守成法之家。傅山反對死法,並不是主張完全放棄向古人學習,而是強調學而能化。他在《家訓》中教導其孫常讀陶淵明詩,說「其詩不使才,而旬句皆高才;不見學,而無篇非學。學極博大。此等詩真足千古,須熟讀之。」(《霜紅龕集》卷二十五)才高而不逞才、學博而不見學,這才是詩歌創作中的高境界,所謂自然平淡,大巧若拙。傅山認為達此境界是需 要有一番刻苦鍛鍊的功 的。他說:「《釋老志》之言日:漸積勝業,陶冶粗鄙,經無數形澡煉神明,乃證無生而得佛道。吾不此言說法,而以此言論詩。苟能至此,性不必藏,詩可 以見。見無所見,藏無所見,虛靜通明,大巧若拙。拙豈易言哉。」(《霜紅龕集》卷二十《論藏拙》)只有真正掌握了 法,化有為無,陶冶粗鄙,得其神明,詩歌創作才能「大巧若拙」。奴性的特徵之一就是缺乏骨氣,表現在詩歌風格上,就是柔靡委頓。傅山特別提倡剛健有力詩風。他說:「文章詩賦,最厭底是個嘽字嘽,緩也。俗語謂行事說 話松沓不警曰嘽。本灘音,因《禮記》『嘽以緩之』句借用之耳。……齒牙口舌手筆,丁當振動,自然無 此病。若興會高簡之音,不在此倒。若一篇之中,得兩三句警策,則精神滿紙矣。」(《霜紅龕集》卷二十五《家訓》)傅山厭棄嘽緩松沓的詩風而提倡豪放剛健的風格。他的《口號十一首》其一、九曰:「江南江北亂詩人,六朝花柳不精神。盤龍父子無月露,縈攪萬眾亦風雲。六朝人物景宗豪,競病詩驚沈瘦腰。口角若無曹植氣,筆端爭似呂虔刀。」(《霜紅龕集》卷十三)這是對六朝詩歌中剛健詩風的彰揚。「盤龍父子」指南齊同盤龍及其子同奉叔,二人皆膽力絕人,曾奮擊陷陣,「父子兩騎縈攬數萬人,大敗魏軍」(《南史》卷四十六)他們雖無吟詠月露的詩句,但那種縈攬萬眾的氣概,才是詩歌中真正的「風雲。曹景宗為南朝梁將領。景宗率眾大破魏軍,凱旋歸來,梁武帝為之慶功。武帝讓沈約分韻命群臣賦詩而景宗不得。景宗索韻,得「競、病」二字。操筆立成。詩 曰:「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閫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沈約及朝賢驚嗟競日。(《南史》>卷五十五)傅山稱讚曹景宗詩的豪放剛健,說口中的待如無曹植的氣骨,就侍不了詩的衣缽。粱陳時代,佔據詩壇主流的是吟風弄月、柔弱不振的宮體詩風,正所謂「六 朝花柳不精神」。傅山特別拈出並不以詩名家的曹景宗加以彰揚,亦可見出其用心所在。謝朓的詩以清麗圓美著稱,而傅山則特別舉其雄警的一面:「頗怪元暉子,夾兀警莽蒼『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十字徑欲霸,詞人誰敢當?(《霜紅龕集》卷四《讀虛舟先生詩》)他欣賞兒子傅眉的詩,謂「朔氣健遊子,新詩動乃翁。悲歌猶 趙燕,聞見不雕蟲」。(《霜紅龕集》卷七 《眉兒觀風 塞上來有詩》)提倡的也是剛健有力的詩風傅山詩中曰:「北曲謾崢嵊,我好彈哀箏。直上青空裂,宛轉嶺嶙登。傾得丈夫耳,喜無迂腐聲」。(《霜紅龕集》卷三《丁酉二月十五日》)他還以西北之文與東南之文相對比,肯定「不膚臆利口」的文風(《序西北之文》《霜紅龕集》卷十六 )他論寫字說:「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霜紅龕集)卷二《作字示兒孫》)這些主張與提倡剛健的思想是一致的。在對待前代的傳統和各種流派之間的紛爭方面,傅山也表現出不同流俗的精神。明末清初的文壇上,對競陵派的抨擊十分激烈,尤其是錢謙益,指斥竟陵不遺餘力。傅山於明代詩歌,肯定竟陵為多。他說:「近來覺得,畢竟是劉須溪、楊用修,鍾伯敬們好些。他原慧,他原慧。」(《杜遇餘論》)他肯定鍾惺的,便是其「慧」。在《偶借法字翻杜句答補巖》中,他便說:「滄溟發病語,慧業生《詩歸》。提得竟陵訣,弄渠如小兒。」(《霜紅龕集》卷三)所謂「慧」,也就是聰明,講性靈。傅山贊同竟睦的主張,是因為競陵關於真詩的認識合乎他的思想。譚元春《詩歸序》中說:「夫真有性靈之言,常浮出紙上,決不與眾言伍。」傅山曾將《詩歸》重 鈔,並加以論注。他在與戴廷拭討論此事時談到了批評的態度,所言頗為警策。他說:「《詩歸》再鈔,便非於唐詩起見,似於選《詩歸》者起見矣。不必諛,不必梗,商量發揮 出手眼上之手眼,乃不罔此一番心力。若爾公之辨 ,單是尋著與人作駁耳若不自己從他論註上開生面,又何必鈔 ? 但此書行之既久,海內耳食眾矣。妄有譏評,為鍾譚不得,為不鍾譚不得,慎之哉! 真正個中人,慧眼平心,可與何、李、王、李、鍾、譚共坐一堂之上,公公,做一樹義調御師。令各家伎倆一齊放下,乃得。不然,任他辯才。總是偏見。作者有心,看者有心:作者有時,看者有時,變何易盡,論何勝騰!」(《霜紅龕集》卷二十四《與戴楓仲》)傅山認為,批評者應該有「慧眼平心」,能夠摒除門戶之見,從更高的 「手眼」之上來看待各家紛爭,方可「公公噹噹」,得出合 乎詩歌本身創作規律的結論。特別是他分析了作者和讀者 因主觀條件和客觀因素的不同和變化所帶來的認識差異,其見解是十分深刻的。採用這樣的批評態度來對待各流派的高下得失,是有助於推進詩歌創作擺脫門戶之爭的泥淖,而向著自抒性情,發揮個性的道路前進的。這在清初詩歌思想的發展中,有著積極的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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