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 定 】
吾心安處是吾鄉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裡歸來顏愈少,微笑,時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定風波·常羨人間琢玉郎》
第二個風波,就是疫情下的經濟滑落。當時他無房可住,窮得叮噹響。無論多漂泊,還是需要一間茅屋遮風避雨,把身安定好,才能談真正的定風波。蘇軾是以犯官的身份來黃州的,沒有工資,只能靠原有積蓄過活,一家人的口糧成了最大的問題。可蘇軾淡定地說:「等錢用光了再說吧,水到渠成,發什麼愁呀。」說歸說,他也時刻留意如何自給自足。一年後,積蓄終於全部花光了,他想方設法通過朋友馬正卿,從官府租了些荒地,自稱「東坡居士」,從文壇大佬變成農民。蘇東坡帶著家人春耕夏作,蓋房打井,栽桑種竹。租來的荒地都是瓦礫荊棘,又恰好遇到大旱,土塊乾結地像石頭,一天下來,犁到力盡。文人從農,不懂農事,他就問老農,老農說,麥苗初生,要先讓牛羊吃去,這樣等到來年春天,就會更加茂盛。他記在心裡,當春天苗兒開始冒尖芽,秋天麥浪如海時,他像初學一項新技能的孩子一般開心。身定了,才能口定。他學會了東坡肉,東坡湯,有時買不到肉,他就對身邊的人說:不用害怕窮到骨子裡,因為果蔬草木都可以充飢。蘇軾在《定風波·常羨人間琢玉郎》裡說:此心安處是吾鄉。【 心 定 】
也無風雨也無晴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租來的田地,指不定哪天就給收回去了,這個念頭攪得他心煩意亂。他咬咬牙口,決定拿出所有家財,給自己買一塊田產。四處打聽,終於知道在黃州東南,有個叫沙湖的地方在賣田,於是他與朋友一起去看。這天是1082年3月7日,他拄著手杖,穿著芒鞋,與朋友一行人往沙湖走,他遇到了改變人生的一個小風波,一場雨。這時天突然下起暴雨,雨點可以穿林打葉。沒雨具,朋友們顯得十分狼狽,但東坡卻沒有。他告訴朋友,「不要去聽這雨聲,只管慢慢地走」,說完從容前行,閒適豁然,膽不戰心不驚。任他陰風急雨,我不僅要慢慢走,還要唱著歌吹著哨子走。東坡說:誰會怕它,大不了這輩子就是穿著蓑衣穿梭在煙雨裡。人生有晴有雨,太正常不過了,但要相信最終天會晴的。等風停雨歇後,東坡被早春寒風吹了一個激冷,一轉頭,發現山頭斜陽相照,回看來時那條路,哪有什麼風雨晴天。明明來時有風雨,回時有陽晴,但為什麼在東坡心中,什麼都沒有?莊子說:「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不用感官去感知,所以聽不見雷聲雨聲。忍受風雨的態度正是對待生活的態度,正如蘇東坡所遭遇的苦,不過是因為心躁才難以忍受,當情緒穩定,氣息平順之後再看,所感受的就都不一樣了。如果換成以前的東坡,這場雨會讓他心煩意亂。但經歷過疫情、貧窮、流放的東坡,已經學會如何定心,變得豁達。一個人經歷過曲折的事故,才講得出從容的故事。佛家所言:人生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所以沒有必要為外在的風波膽顫,也不必為當下的順利狂喜。在黃州的這場雨裡,蘇軾歷練成了後世曠達的蘇東坡。餘秋雨說:「他真正成熟了。」
他學會讓精神遊浮山川天地之中,樂樂呵呵度餘生。
今後他南下廣東,遠至海南,即便更荒蠻艱苦,也難不倒他了。
晚年的東坡,在海南時又寫了一句「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只不過這次,少了「歸去」二字。
黃州時的東坡尚思歸去,儋州時的東坡早已看淡。
回望一生蕭瑟處,他可謂咀遍各種人生況味。當過新科進士,文壇全才,官員大吏,萬分得意;也當過獄中死囚,田中農夫,南荒流人,十分悽涼。
他用兩首《定風波》,詮釋了人的一生其實可以不用害怕漂泊,因為「此心安處是吾鄉」,可以不用害怕跌宕,因為「也無風雨也無晴」。
希望身處困難的我們,也能平心定氣,從容地度過所有慌張與痛苦。當回頭再看彼時的那些風波,瀟灑地說一句:「哦,也無風雨也無晴嘛。」
◎本文轉載自「物道精緻生活」,原文有修改,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