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崢華
《父親的聲音》為朱家先生的女兒朱傳榮懷念父親之作。
書中懷念父親,同時也懷念父親的友朋,如馬衡、啟功、王世襄、吳仲超、那志良、馮華等諸位先生。
朱氏一族,文脈流傳清晰,單與故宮博物館的淵源,從祖父,到兩位大伯,到父親朱家先生,都與之有密切的關係。父親朱家溍先生將所收藏的金石碑帖古籍善本大型木器全部捐贈給了國家。
這本書以從事文物工作的各位先生為點,以故宮為背景,以樸素的語言,圍繞著文物、文人、文化講述了一個個有趣的故事。像散文,像回憶,又像是家常的閒聊,讀起來眉目清楚。
其中有一篇《馮華先生》,朱傳榮說,知道馮華先生的人很少,父親生前屢屢念及。入此集是為了不了解馮華先生的人,也為父親。
我對這一篇格外留意,是因為《故宮日曆》。
近年來,這本日曆影響日隆,也帶動了整個日曆書的出版風潮。我記得多年前在故宮出版社見到日曆的編輯王冠良,她提到朱傳榮老師。
朱傳榮是故宮出版社的資深編輯,1994年她編輯了馮華先生的《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索引》,該書由父親做序,朱家溍在文中評價馮華先生對古代書畫的熟悉程度真可稱為是一部活的書畫目錄。由此她開始接觸並熟悉馮華先生。
朱傳榮在文章中寫道,馮華先生1930年進入故宮,是朱家長輩的同事。三反時,因他給美國收藏家福開森編過收藏目錄,被問到文物下落,便說是福開森帶到美國去了,他交上一份材料,裡邊列了一些明清小名頭畫家的作品。沒過關,於是馮華先生又增加了些大家的名字。還是沒過關。他又增加了宋元朝代的畫家名字,還是沒過關。
怎麼辦呢?他索性將晉唐宋元明清全列上,而且不是故宮藏的,凡聽說過的也全寫上,儼然成了一部中國美術史。好玩的是,過後,組織還讓定出了退賠計劃。
歷史細節處總有一些回想起來可笑的地方。朱傳榮幾十年後編馮華先生的書,父親告訴她,要有耐心,要藉機會了解清代的大畫家,也學著錄中對畫面的描述,先說什麼,後說什麼,怎麼說,形成一種格式。她也因此記住了父親的話,做文字工作的人,首先要讓自己的文字不醜,再說別的。
馮華先生真正廣為人知的,除了朱傳榮編輯出版他的作品外,是2009年末故宮出版社以1937年馮華版《故宮日曆》為藍本的「復刻版」高調問世,穿越近百年的時空,故宮日曆以一種文物、文化的方式,讓馮華先生的精神創作得以傳承。
誠然,馮華先生確立的體例,讓這本日曆帶有很強的學術考證的意味。
我們再回頭看上世紀三十年代馮華先生所主編的《故宮日曆》,1925年故宮博物院建立後,相關學者對留存在宮中的大量文物進行清點、整理,並編輯出版了不少專業刊物,其中包括偏向介紹器皿、書畫等藝術作品的《故宮周刊》、《故宮日曆》等,這些刊物的主編便是馮華先生。
當年的《故宮日曆》長17.5釐米,寬10.7釐米,採用道林紙精印。當時市場上流行的用紙還是古老的手工紙,道林紙則是漂洋過海而來的舶來物。
從1933年至1937年,《故宮日曆》共出了5冊 。封面和日期所用文字,除個別採用時任院長易培基先生的楷書手跡和篆書、仿宋印刷體外,均集自院藏古代楷書和隸書碑拓。
故宮藏品圖片每日一張,歷代書畫、器物交雜穿插。而當年的廣告文案也做得十分奪目,如1935年一則經銷商的廣告上,便寫著:「案頭壁上,皆可適用,自備送禮,均極相宜」。《故宮日曆》配有「厚黑玻璃座盤」,定價2元7角。
俞平伯就讀北大期間,周作人是他的老師。他將一份《故宮日曆》寄給了周作人,作為禮物表達學生對老師的一番心意。梁實秋在寫給張佛年的信中,也提及獲贈《故宮日曆》。可見當年的故宮日曆成為一種文人墨客間的高雅贈品。
朱傳榮及其所帶領的團隊,在繼承的基礎上推出黑白印刷、原汁原味的馮華版後,接下來,在繼承的基礎上開始發揚光大,不再採用照搬舊版的復刻方式,而是從故宮博物院藏品中另行選材編排。如選取仕女、嬰戲和花鳥題材的畫作,按照朝代順序排列。
到了2012年版,改為彩色印刷,開始以以文物為基礎設計、生肖為每年一換的主題。如,2012年龍年,選取與龍相關的各類文物,依照青銅、陶瓷、書畫的材質類型按月編排;2013年的蛇年,以「山水有清音」為主題,展現古人詩意生活;2014年馬年,以「快走踏清秋」為主題,展現周秦漢唐奔騰而來的天馬神駿……2019年《故宮日曆》,以生肖豬為主題,選取故宮博物院的院藏文物中表現「福豬」與「富足」生活的文物。
十年來,每年一本的《故宮日曆》昂揚翹楚在出版市場。
從《故宮日曆》,從馮華先生,朱家先生,到朱傳榮,這一股文脈清流,源遠流傳,某種意義上,是致敬老去的前輩故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