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網上有一個關於「是否贊成恢復繁體字」的熱議話題,先不論可行性有多少,我只想先給大家描繪兩個場景:
有數據表明,繁體字平均每字十九畫,簡化後平均十一畫,兩者之間相差了八畫,乍一看似乎不會覺得還好,並不礙事,但我們不妨回憶一下——小時候剛學寫名字時,如果你的名字是三個字,而且每個字都是十九畫或以上,那時你的內心是不是在咆哮?
又例如考試時爭分奪秒,而你卻不得不在寫名字時比別人多花十來秒的時間,那一刻你會不會怪爸媽給你取了個那麼多筆畫的名字?
相信以上兩個場景很多小夥伴都經歷過,只是當我們與繁體字產生距離後,又會因「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而念念不忘,認為繁體字沒能成為當下的書寫規範,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誠然,我們在生活中不太用得上繁體字,於是「因為稀缺,所以稀罕」,偶爾就會表現出對它的偏愛;
再者,繁體字與我們相隔了幾千年的距離——因距離而產生美,這又使我們很主觀地給它蒙上一層神秘的、高大上的面紗。
於是一邊好奇熱愛,一邊窺探臆想,再對比天天相見、平平無奇的簡體字,就越發覺得它的意義和歷史,似乎都遠不如繁體字來得厚重。
可事實上,我們如今所見的繁體字,早已在歷史裡被多次簡化過,並非數千年前那「原汁原味」的繁體字。倘若讓我們日常使用那些古老的繁體字,估計誰都會叫苦連天,不再如此「崇古媚繁」了。
追根溯源,繁體字和簡體字本就不是非此即彼的關係,它們是相融並傳承的共同體,就文化厚度、歷史價值和意義深度而言,它們一樣重要。
著名語言學家郭錫良,在《漢字知識》中就漢字發展的歷史說明了這點,他指出「簡化字體」是從古至今都在做的事,尤其順應社會發展的需求,簡體字的「易讀、易寫、易懂」有助於交流、傳播和學習,也更符合更方便我們使用。
郭先生指出:「漢字形體的演變,是由近似圖畫的寫實象形變成由筆畫組成的符號,主要是筆勢的變革,而形體的變化,總是趨勢是由繁趨簡。」
那麼漢字是如何誕生的?
人類又是怎樣意識到漢字需要簡化的呢?
其實語言是人類最早的交流方式,然而用聲音來傳達只能一時一地,無法同步、傳播和留給後代;於是,當語言需要被記錄時,「文字」這語言符號作為輔助交際的工具,就應運而生了。
《漢字知識》從原始社會開始探討文字的起源:當原始人群發展出部落、部族,產生階級分化和有剩餘物資出現時,由於人類交際的需要和物質條件的許可,文字才可能誕生。
簡而言之,文字的誕生是民生需求,亦是原始社會解體、階級社會開始的時候。
基於這樣的群眾基礎,我們可以分析出「造字」並不是單憑某一人就能成就的偉業。
文字最早蛻變於圖畫,而圖畫的內容又與人類社會休戚相關,是人類社會長期生產和實踐出來的產物,蘊含了人類在交流、勞動、思想、情感、經驗和教育等方面的精華,所以文字是群眾一起創造的。
初時,圖畫文字雖然與實物相像,但並不方便使用,於是「簡化」它就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減少圖畫性,加強符號性。
然而「字」到用時方恨少,畢竟只有實物才能產生「象形字」,那麼抽象的東西又該如何表達呢?
這時就有了用象徵手法表達出字義的「指事字」,如「樹木的根」雖然不是抽象概念,但圖畫實在不好表達,因此就在「木」下加一短筆,畫作「本」,以此說明是樹木的根。
儘管指事字的發展突破了象形字的局限,讓文字的進程邁前了一步,但能造出來的字依然有限;但幸運的是,在「象形到表意」的這個過程裡,人們受到了很大的啟發。
於是「會意字」就順勢而生了: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象形字或指事字合二為一,把它們的意義結合成一個新的意義。如「步」字就是由兩個「止」字相承,「止」是趾的初文,本義是腳,所以兩腳相錯就表示步行的意思了。
但表意的方法同樣有著很大的約束,因為語言中有表示事物共性和事物個性的詞,有表示具體概念和抽象概念的詞,有實詞和虛詞,而這些詞不是表意方法能創造出來記錄的。
如我們可以畫樹木的輪廓來表示「木」,但樹木的種類有千百種,用兩個以上的字來組合也難以會意;又如一些表示心理活動的抽象概念,與「心」有關,卻同樣無法用會意來造新字。
所以當文字發展到這個瓶頸時,「形聲字」就崛起了。形聲字由音、義兩部分組成,一半表示意義範疇,一半表示聲音類別;如「江」從水,工聲,本義是長江,左邊的「水」表義,說明它屬於河流這意義範疇,右邊的「工」表音,說明它的聲音與「工」近似。
因此,靈活又有跡可循的形聲字以強大的生命力,逐漸成為漢字創造新字的最主要方法。
而漢字從「表意到標音」,可以說是造字裡程上一次質的飛越。它使漢字成為一個完整的文字體系,基本滿足漢語的需求。幾千年來,漢字就停留在這「表意兼標音」的階段。
《漢字知識》還提到了假借字、古今字、異體字、簡體字和同源字等等的產生和作用,它們不僅豐富了漢字庫,更豐富了人類文化和加強了漢字的功能。
郭先生表示,「如果只有象形字,漢字是不可能記錄成句的,只有發展到表意階段,漢字才可能形成初步的文字體系,才有可能記錄成句的漢語,或勉強記錄成段的文辭。」
如此看來,中國那些淵遠流長、文採飛揚的詩詞歌賦、曲調小令之所以能誕生和留傳,都要感謝那一段段經過歲月洗鍊而越來越成熟的漢字史。
那麼漢字有了,我們又該如何規範字體來方便大家使用呢?
其實從殷商開始,漢字經歷了三千多年的變化,在書寫體式方面已經歷過多次重大改革,形成了多種字體,分別是甲骨文、金文、六國古文、籀文、小篆等。
到戰國時期,秦、齊、楚、燕、韓、趙、魏七個諸侯強國各自為政,徵伐兼併——歷史證明,越是政治經濟激化的時候,學術文化等就會越蓬勃發展,在這樣的情況下,各諸侯國的文字逐漸產生了較大差異。
其中六國文字最大的特點就是簡體字流行,「簡體字的大量產生符合文字演變的總趨勢,但各諸國文字演變的具體情況不一致,因為造成『文字異形』的現象嚴重。」
針對這個情況,當秦統一六國後,在文化方面就實施推行了著名的「書同文」,「罷其不與秦文合者」;由丞相李斯等人主導,搜集了當時通用的漢字,再以秦國文字「小篆」為標準,整理編著了《倉頡篇》《爰歷篇》《博學篇》,合稱「三倉」,以識字課本的形式頒布全國,這無疑給漢字的發展打下深厚的基礎。
時光推移,到秦漢之間時,由於小篆曲折難寫,民間群眾就創造了進一步簡化的「隸書」,從這一點來看,「簡化」漢字是群眾十分認同和需要的。
同時,也因為隸書的誕生,締造了「漢字形體演變史上的重要轉折點,是古文字演變成現代文字的分水嶺」——因為在後來的漢字史上,隸書演變出了楷書,楷書又演變出草書,而楷書和草書之間又演變出了行書;而在這些字體身上,我們都能看到前者的痕跡。
總而言之,不管「寫實象形」還是「筆畫組成」,它們的變化主要都是「筆畫姿態」的變革,因為小篆比甲骨文金文和籀文簡便,而隸書比小篆簡便,楷書和行書有比隸書簡便。
所以文字的形體演變,總的趨勢是「由繁趨簡」。
簡體字是自古以來就留傳的精華,並非現代產物。
當然,簡化並非一味追求筆畫越少越好,文字是供人閱讀、書寫和記憶的,所以必須考慮到簡化程度的合理性。
如《漢字知識》裡提到的:「漢字簡化應從整個漢字系統全面考慮,既符合易於識讀書寫的要求,又需照顧到漢字的歷史淵源和漢字體系的辨識度等。」
因此,漢字簡化的方針是「約定俗成,穩步前進」,儘量採用群眾早已習慣的簡體字,著重於少創造新字,避免增加漢字的總數,減輕學習的負擔。
所以,你還在糾結要不要恢復繁體字嗎?
如果還搖擺不定,那不妨先把自己的名字繁體化,數數它的筆畫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