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淵衝的《朗讀者》海報
青年許淵衝
浙江在線杭州2月19日訊(浙江在線記者 孫雯 馬黎 通訊員 馬正心) 2月18日播出的《朗讀者》,其主題為「遇見」。濮存昕、柳傳志、周小林與殷潔、蔣勵、張梓琳、許淵衝各自朗誦,又分享了自己的「遇見」故事。他們遇見愛情,遇見事業,遇見素不相識的幫扶……
而我們,安靜地看完節目,遇見幾段正能量滿滿的人生。
許淵衝說到他最初的「遇見」,有些哽咽。
「因為喜歡一位女同學,1939年,我把林徽因的詩《別丟掉》譯成英文,發表在《文學翻譯報》上,我寫信給她,但不知道她已經有人了。直到50年後,我獲得國際譯聯傑出文學翻譯獎時,收到了這位女同學的回信,然而卻已時過境遷。」
不過,許淵衝認為,不一定兩個人結婚才是美。此時,他的妻子照君女士就在現場,眼睛裡有亮晶晶的光。
10年前,許淵衝的自傳《逝水年華》出版時,許淵衝已是八旬老人。其中寫到與同學小林在昆明陽宗海的戀情,對女子如萍的思念,以及在巴黎與外國女郎的甜美邂逅。
夫人照君並不介意:「那時候他風華正茂,那些也都是在我們之前的故事,很正常啊。」
在《朗讀者》現場,老先生說:「生活有不同狀態,要懂得欣賞每一處的美。」
從林徽因的詩開始翻譯人生
1935年,林徽因寫《別丟掉》,是因為看到遠山燈火,想到已經去世的徐志摩。它成了許淵衝最早的譯作,就這樣,一段屬於少年的「愛情」丟在了1939年,但他的「翻譯人生」由此開啟。
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著
有那回音!
這是《別丟掉》中的片段,而在他人看來,「別丟掉」似乎成了許淵衝一生的關鍵詞,他的翻譯事業,從那一刻出發一直到今天。
在一次採訪時,許淵衝曾經說過,「我譯的是Don't cast away,也是『丟掉』,但語氣重,有拋棄的意思。林徽因的感情是懷念,語氣並沒有那麼重,翻成拋棄就不太好了。所以翻譯,不能按字翻,字面上的意思都對,但感情不一定對。現在要我翻,我會譯成Don't forget(別忘掉),英文的意思就緩和了。」
2017年,許淵衝已經96歲了。
2月18日晚,我們看到的這一幕,其實錄製於2016年。
10年前,許淵衝做直腸癌手術時,醫生已給他的生命做了判定——最多能活7年。
「我還是正常做我的事,活得好好的,過好每一天。2014年的時候,得了國際譯聯傑出文學翻譯獎,成了首位獲此殊榮亞洲翻譯家。讓中國文化得到了認可。我希望我還可以抓緊時光,多為翻譯中國文化做些事情。」
許淵衝覺得生命是可以掌握的,他自己就是一個「在場」的證明。即便真的只有7年,他仍可以翻譯很多著作。
從過去走來的時代英雄
董卿手裡,許淵衝的那張名片上印著:我是書銷中外六十本、詩譯英法唯一人。
這是許淵衝的狂,但狂而不妄:「是120本就是120本,我絕不說成200本。我覺得『狂』是自信,一個人不能沒有一點『狂』,沒有自信的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看到這一句,再打開網絡購書平臺的搜索頁,許淵衝的著作,有一個長長的名單。
他將《楚辭》、《詩經》、《西廂記》、《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等經典翻譯為英語、法語版本,被譽為「20世紀下半葉中國典籍翻譯歷史上的豐碑」。
有人說,許淵衝的存在,是過去時代的餘緒。
然而,在海豚出版社社長俞曉群的文章中,我們可以讀到這樣的一段:
這也沒錯,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許先生並沒有停止他奮進的腳步,他更是一位新時代的英雄!2003年,許光銳在評價西南聯大的優秀學生時說,那時培養的人才,物理系的代表是楊振寧,數學系是王浩,中文系是汪曾祺,外文系原來是查良錚(穆旦),可惜他死得太早,現在許淵衝超過了他。
如今的許淵衝,依舊保持著旺盛的精力,他每天工作六七個小時,不久前仍在翻譯《莎士比亞全集》。
為什麼要重譯莎士比亞?
「100個人註解,就有100個不同的解釋。我有我的新意見啊,我現在邊譯邊參考兩個版本,一個朱生豪的,一個卞之琳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原文最後一句話,直譯就是,世界上的戀情沒有比得上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朱生豪翻的是:古往今來多少離合悲歡,有誰見過這樣的愛怨辛酸。這多有才啊,好得不得了。但是,朱生豪只有30多歲就去世了……卞之琳才學都有了,可他太重視押韻。原文是怎樣的平仄押韻,他就按怎樣的節奏翻。他們翻得好的地方,我保留。不好的,我改掉。」
在許淵衝看來,重譯是一個很重要的方法,它可以讓翻譯水平在競賽中得到提高,他願意以近百歲之身來驗證這個方法。
對他而言,時間當然迫切。怎麼延長白天的時間?他說:「就是向夜晚偷一點時間。」
如何讓外國人懂得《靜夜思》
多年來,翻譯界強調譯文要儘量在形式和內容上忠實於原文。許淵衝的翻譯卻講求再創造。
陸谷孫、王佐良、馮亦代、許鈞等翻譯家都曾公開反對他的翻譯觀。
王佐良是許淵衝的學長,法國詩人瓦雷裡的詩《風靈》描述了靈感的稍縱即逝,王佐良的翻譯是:「無影也無蹤,換內衣露胸,兩件一剎那。」「兩件一剎那是啥意思?」許淵衝不止於詰問,他給出了自己的譯本:「無影也無蹤,更衣一剎那,隱約見酥胸」。「酥胸」被看作有鴛鴦蝴蝶派的調調,許淵衝並不服氣:「他用的是『胸部』,既可指女也可指男,一點也不美。」主張翻譯要直白的趙瑞蕻也批評他:「許淵衝先生的譯本加了許多不該加進去的東西。
詩人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經由許淵衝的筆,被翻譯成:「床曾經在如水的月光中,於是我也沉浸在鄉愁中」。月亮在中國文化中,有懷戀故鄉的意味,但外國人沒有這樣的文化背景。用水將月亮與鄉愁連接,對於國外讀者,也易於理解了。
而毛澤東詩詞《為女兵題照》中的那句「不愛紅裝愛武裝」,許淵衝是這樣翻譯的——「紅裝」譯為「powder the face」(塗脂抹粉),把「武裝」譯為「face the powder」(面對硝煙),「紅」、「武」、「裝」的意味都在其中了。
許淵衝認為,在西方翻譯是科學。「科學解決不了文學問題。文學要美。要有全局觀點,不要只注重表面形式,而要把文章裡面的內容翻出來,這樣才能使中國文化走向世界。」
許淵衝
生於1921年,江西南昌人,中國當代著名翻譯家。
1938年考入西南聯合大學,20世紀40年代,先後在清華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和法國巴黎大學攻讀研究生學位,1983年後進入北京大學任教,是目前中國唯一能在古典詩詞和英法韻文之間進行互譯的專家。
在國內外出版中、英、法文譯著150多本,包括《詩經》、《楚辭》、《李白詩選》、《西廂記》、《紅與黑》、《包法利夫人》等中外名著。
2014年8月2日,93歲的許淵衝榮獲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北極光獎,成為該獎項自1999年設立以來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翻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