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研究發現,現實生活中存在大量事與願違的現象:從局部看人們某種行為是對的,而加總起來的結果卻是錯的。薩繆爾遜稱此現象為「合成謬誤」。無獨有偶,奧爾森在1963年出版的《集體行動的邏輯》一書中也提出過類似的判斷:「個人理性行為,往往無法產生集體理性的結果。」此判斷學界簡稱「奧爾森困境」。 不能否認,「合成謬誤」的確客觀存在。美國學者哈丁提出的「公地悲劇」便是典型例子:假設有一牧場,對某個牧民來說,養羊越多賺錢會越多。可當所有牧民都爭著多養羊,結果卻導致草場退化,最後誰也無法養羊。再比如,從單個農場主看,糧食增產可以增收,但若全球糧食都增產,糧食供過於求導致糧價下跌,結果就會是增產反而不增收。 這樣的例子多,舉不勝舉。而我寫這篇文章是要討論兩個問題:第一,應該怎樣看待「合成謬誤」?第二,應該怎樣處理「合成謬誤」?我的觀點,「合成謬誤」並非錯誤,而是供求規律作用的必然結果。或者說,「合成謬誤」本身就是經濟規律,規律只能利用、不能改變。 我曾多次說過,對經濟學概念不可望文生義。比如「價格歧視」一詞並無貶義,卻容易讓人想到「不公平對待」那方面去。「合成謬誤」也是如此,明明是經濟規律,卻讓人以為是某種需要糾正的錯誤。說來也難怪,薩繆爾遜當年提出「合成謬誤」,目的是要證明市場失靈,需要政府干預。今天的凱恩斯主義者力主國家幹預,也正是基於「合成謬誤」假設。 應當追問的是,「合成謬誤」真的會導致市場失靈麼?我認為不會。相反,「合成謬誤」恰恰證明了市場有效。讀者不要誤會,我這樣講並非否認市場有可能失靈,在國家安全、社會公正、公共服務等領域,市場會失靈。但不能說「合成謬誤」也是市場失靈。道理很簡單,若不存在「合成謬誤」,供求規律是無法起作用的。 經濟學講得清楚,供求規律有兩層含義:一是供求決定價格,二是價格調節供求。舉個例子:若所有紡織廠都擴大生產,產品一旦供過於求,價格會下跌,企業會減少生產;若企業都減少生產,產品慢慢供不應求,價格上升,於是企業會增加生產。顯然,這個過程正是市場價格機制引導資源配置的過程,怎能說是市場失靈呢? 人們將「合成謬誤」視為市場失靈,據說理由是產品過剩會造成資源浪費。這種看法其實是一種誤解。不錯,產品長期滯銷是資源浪費,卻與「合成謬誤」無關。經濟學說,價格若由市場供求決定,產品供過於求價格會下降,只要價格足夠低,最後市場必能出清。由此推理,如果某個企業產品長期積壓,造成了資源浪費,一定是企業未按供求規律定價。 轉談第二個問題吧——「合成謬誤」應該怎樣處理?事實上,「合成謬誤」可分為市場主導與政府主導兩種類型。上文提到的「公地悲劇」與紡織品供過於求,顯然是屬於第一種類型。對市場型「合成謬誤」,我認為應交給市場調節,政府只需做三件事:一是界定產權,二是讓企業自負盈虧,三是照顧低收入者。只要做到這三條,其他政府不用管。 設想一下,牧民在草場養羊,假若草場產權有明確界定,就不會發生「公地悲劇」。同理,紡織品供過於求,若企業是自負盈虧的市場主體,紡織品會降價出清。可令人奇怪的是,前些年國內有些企業產品大量壓庫卻不降價,甚至成為殭屍企業也不關門。你道為什麼?經濟學的解釋,是此類企業並非真正的市場主體,背後有政府財政給補貼。 對政府主導類「合成謬誤」的處理,關鍵是要明確政府作用的邊界。前面說過,在國家安全、社會公平、公共服務等領域,市場會失靈。在以上領域,政府就應主動發揮作用。如某地發生地震災害後,食品、服裝、帳篷等嚴重短缺,若由市場自發調節,價格飆升會危及社會穩定。在此情況下,政府不僅可通過行政調撥增加供應,對價格也可直接管制。 但要指出的是,政府調節也可能導致「合成謬誤」。有前車之鑑,20世紀末,國內一度出現賣糧難,為避免穀賤傷農,當時就有地方政府出面調結構:有的要求農民將耕地改為水塘養魚,有的則要求農民大面積種蔬菜,結果魚和蔬菜嚴重供過於求,價格大跌。有農民抱怨說:政府調結構是「你調我調大家調,調來調去賣不掉」。 問題就在這裡,既然政府調節也存在「合成謬誤」,我們怎能靠政府去糾正市場「合成謬誤」呢?從邏輯上講,政府主導調結構,至少應具備三個前提:政府要能提前預知怎樣的結構在未來是合理的,政府官員要比企業家更懂市場,行政手段要比市場手段更有效。可當市場在完全競爭條件下這三個前提並不成立,這就決定了政府不宜主導調結構。 寫到這裡,我再說一遍:「合成謬誤」並不是失誤,而是經濟規律。規律不可能改變,即便要照顧窮人,政府也只能利用規律,不能違背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