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西南聯大

2020-12-12 清華大學新聞網

我心中的西南聯大

——為紀念西南聯大建校70周年而作

任繼愈

  今年11月1日,是西南聯大建校70周年。聯大北京校友會匯集師長、同學及與西南聯大有密切聯繫者撰寫的110多篇文章,編成《我心中的西南聯大》一書,從各個側面記敘西南聯大的愛國主義精神、民主科學傳統、學術自由風氣、大師如雲盛況以及異彩紛呈的業餘文化生活等等,內容翔實,生動感人。這可以使更多人了解聯大、認識聯大,我認為是很有意義的。

  西南聯大成立之初,只是為了把大學教育的長明燈持續下來,保持我國的學術文化不中斷。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在長沙合併為一校時稱「臨時大學」,遷昆明後正式定名稱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三校各推一人為常委:蔣夢麟(北大)、梅貽琦(清華)、張伯苓(南開)。三校常委集體負責領導。蔣夢麟、張伯苓常駐重慶,常委長期主持人是梅貽琦校長。

  西南聯大值得懷念的是它的自由寬容、博大深宏的學風。團結師生的凝聚力是愛國主義。

  聯大教授重創新,都以講自己的教材為榮,講現成的教科書為不光彩。這也是其他大學稀見的。

  聯大抓體育抓得很緊,功課都及格、體育不及格不能畢業。聯大還規定,文科學生必選一門自然科學,理科學生必選一門人文科學,目的在於培養通識人才。

  入學第一年,英文、國文(語文)都是重點必修課,必須學好,這兩門不及格不能升級。一年級語文課教師,記得有餘冠英、李廣田、沈從文等十來位。英語教師有王佐良、李賦寧、葉檉、查良錚等十來位。這些教大一英文、國文的教員,後來都成了知名的詩人、專家、學者。

  1943年,中國也派遣遠徵軍出國到緬甸,與美英聯軍共同作戰。中國軍隊需要大量翻譯到美英軍中當譯員(上尉軍銜)。時值寒假(只差半年畢業),西南聯大號召全校四年級男生都去當翻譯,體檢合格後培訓一個月,即上崗。可見西南聯大學生英文基礎比較紮實,文、理、法、工各科學生都能勝任。

  平時學生考試,不必按照教師的講義來答卷,意見與教師相反,只要有根據,也可以拿高分。記得經濟系陳岱孫教授開《財政學》,這是一門既有理論又要聯繫實際的課程。經濟系的同學說,有一年考試題目是「假若我當財政部長」。西南聯大之所以人才輩出,既有個人的努力,也與鼓勵創新的學風有關。

  西南聯大辦校正值戰爭年代,有一半的日子天天躲避日寇飛機轟炸,物價飛漲。師生在半飢半飽狀況下,卻為中華民族培養了一大批人才。自1938年至1946年,先後在聯大畢業的本科生(包括持北大、清華、南開學籍的)總計有3700餘人。這些畢業生在當時以及新中國成立後都發揮了積極作用。凡是到過西南聯大的中外學者,都認為西南聯大創造了辦大學的奇蹟。

  所謂奇蹟,無非是對稀見事物的一種稱謂。奇蹟出現,絕非偶然。魏晉哲學家王弼說過,「物無妄然,必由其理」。

  西南聯大沒有什麼獨特之處,其實就是原來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奉行多年、行之有效的方針,就是「海納百川,心繫天下(愛國主義),百家爭鳴,不斷創新」,也就是「五四」精神在教育方面的具體化。由於民國期間長期軍閥混戰、政治混亂,只有教育界幾所有水平的大學保持著「五四」以來的「科學與民主」這一小塊淨土。北大、清華、南開等校按照教育規律辦學,辦學方針實事求是,教學方式百家爭鳴,不強求納入一個模式。同一課程,如「唐詩」,聞一多與羅庸兩人觀點不同。一樣古文字學,唐蘭與陳夢家不同。同一課程,同一教授,今年與去年不同。教授之間互相聽課,師生之間可以互相保留不同的學術觀點。撰寫論文,學生可以不同意導師的見解,只要持之有故,有充實的根據,教師就會通過他的論文。

  聯大不提倡讀死書,同學們都十分關心國家大事。當時的頭等大事是支持抗戰。

  聯大在科研工作中從不抱殘守缺,在戰時與海外大學交流十分困難的條件下,師生們密切關注國際學術前沿各領域。有人回國帶回一本新書(江澤涵教授的一本《拓撲學》),當時尚不具備複印條件,教授們曾輾轉手抄。

  我在西南聯大先當過學生,後來又當教師。我是北大文科研究所的第一批研究生(一共招過兩屆,我是第一屆)。研究生與北大幾位導師教授同住在一個宿舍(靛花巷),又在同一個餐廳開夥食,因為房間小,分在兩處用餐。師生們朝夕相處,談學問,談生活,議論政治,也隨時講些歷史掌故,關係十分融洽。師生之間經常交流,有學術的,有思想的,這有點像古代的書院。北大文科研究所,正所長是傅斯年,副所長是鄭天挺,羅常培戲稱鄭天挺先生為「山長」(古代書院的導師及主持人)。

  我們同住的導師有羅常培、鄭天挺、陳寅恪、湯用彤、姚從吾幾位。

  第一批研究生中,後來知名的有王玉哲(南開大學)、楊志玖(南開大學)、陰法魯(北京大學)、周法高(臺灣,院士)、逯欽立(東北師大)等。

  清華大學的研究生有王瑤、馮契、季鎮淮、王浩等。南開設經濟研究所於重慶,其研究生的情況我不熟悉。

  如問西南聯大何以能創造奇蹟,可以明確回答,這奇蹟來自1919年「五四」愛國運動,西南聯大關心天下大事(外抗日寇,內爭民主),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尊重別人的民主傳統,「五四」的火炬在聯大師生手中傳承下來。當時雲南地方政府對重慶的幹預有所抵制,這種環境也增大了西南聯大民主運動空間。當年的西南聯大師生人人關心國家命運,抗戰必勝、日寇必敗成為聯大師生的共識。

  西南聯大雖早已結束,但聯大精神是常青的。

  (本文是作者為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我心中的西南聯大——紀念西南聯大建校70周年》一書所作的序言,發表時略有刪節)

    來源:《人民日報》 2007-11-23

相關焦點

  • 周培源與西南聯大
    在周培源舊居和西南聯大的日常往返中,也會碰到驚心動魄的事。一回,周培源騎著馬在路上走著,忽然一輛小汽車飛馳而過,本就是不善乘騎的「華龍」被驚到了,馬上的周培源被甩下馬背,腳卻套在了馬鐙上,就這樣被拖行了一段路,好在被路過的人救下,心中裝著急事的周培源,感激了恩人一番就匆匆而去,甚至忘了問恩人的姓名。
  • 西南聯大的國文課,就是西南聯大的精神遺產
    電影《無問西東》裡正在建設的聯大校舍朱自清在西南聯大授課的那一段時間裡,體重一直往下掉,瘦到了38.8公斤,他的兒子心疼地回憶,「他不是精神上的老,而是生活條件實在太差了。」儘管如此,西南聯大仍然培養出了一大批卓越的人才: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五位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八位「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百位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包括我們這一代人熟悉的鄧稼先、朱光亞、楊振寧、李政道、汪曾祺、何兆武、許淵衝等大師,也曾是西南聯大的學生。
  • 尋找「西南聯大」
    華羅庚一家來到聞一多先生在西南聯大的舊居之前,他與華羅庚兩家的趣事再度浮現在我的眼前。十一國慶假期還沒到,我便開啟了一段心靈之旅。西南聯大藉助影旅聯動,給了體驗者與歷史對話的機會,所達成的情感連接也是西南聯大IP的開發潛力所在。沉浸抗日戰爭的特殊背景,確實使西南聯大更容易觸動用戶的情感,但西南聯大真正呈現在觀眾面前的信息並不多。
  • 滿江紅——西南聯大
    創作背景是1938年,清華北大南開組成的聯合大學,從長沙遷往昆明後,成立國立西南聯合大學,馮友蘭牽頭一眾學者為西南聯大創作了校歌、校訓等。後來各大學回遷北京,於其原址設立國立昆明師範學院,今雲南師範大學,仍沿用西南聯大校歌為校歌。
  • 與汪曾祺先生一起,夢想回到西南聯大
    西南聯大一直是我心中一個特殊時期的特殊印記,每次我提到他,我都覺得像朝聖,儘管我離那個年代很遠。也許是因為我對西南聯大的故事看得太多了,從的電視劇《我親愛的祖國》到的電影《無問西東》,從中央電視臺8集紀錄片《西南聯大》到《我在西南聯大的日子》,西南聯大先生汪曾祺,大學和生活在其中的人們的形象從模糊到清晰,變得更加深刻。在中國西南邊城昆明,西南聯大由國立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私立南開大學合併而成。
  • 永恆的西南聯大
    西南聯大可謂中國教育史上的一個傳奇,從那裡走出的一批曠世奇才更是光照千秋。觀罷這部電影,近距離瞻仰西南聯大校址的渴望越發迫切。  去年初夏去昆明,第一個念頭就是前往西南聯大。沿著紅燭路走進雲南師範大學,校內一側赫然矗立著「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的校牌。
  • 西北聯大與西南聯大比較研究
    ,還是西南聯大的重返平津,都為新中國高等教育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①  面對日本侵略者毀滅我民族命脈之舉,國民政府教育部在1937年9月對各級學校的處置措施中說明:一方面,「不得不未雨綢繆,預為計劃,以減少戰事對教育工作之打擊。」一方面「責令危險地域各校預為安全措置,如遷移儀器圖書等,以防不測,此外關於教科書籍之印刷及紙張供給等事,已陸續訂定辦法,責成各書局實施。」總體目標是「在戰時發生時期,教育工作可以照常進行。」
  • 西南聯大80年③|為什麼是西南聯大:三校八年何以合作無間
    雲南師範大學校內西南聯大博物館大門。雲南師範大學校園西北角,復刻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門牌匾,昭示著這裡的文脈傳承。一塊「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立在蔥榮草木間,聯大老校友每每「歸來」,必會走到碑前駐足。西南聯大研究學者、雲南師範大學教授吳寶璋曾回憶,1978年楊振寧首次回母校,就攜家人在聯大紀念碑前唱起校歌。
  • 西南聯大與梅貽琦日記
    撰文/劉檸   近出中華書局版西南聯大日記兩種——《梅貽琦西南聯大日記》和《鄭天挺西南聯大日記》,其實只有後者是新書,前者曾於2001年4月,由清華大學出版社出過一版,當時的書名是《梅貽琦日記(1941—1946)》。
  • 西南聯大辦學
    西南聯大是怎樣辦大學的○ 胡邦定 西南聯大(下文簡稱&34;)從1937年9月10日國民政府教育部宣布&34;算起,到1946年5月4日舉行結業典禮,梅貽琦代表常委會宣布聯大教學活動結束為止,共計8年零7個多月。如果從1937年11月1日長沙臨大正式開課算起,則存在了8年半時間。
  • 西南聯大的校長們
    西南聯大的畢業生裡一共出了楊振寧和李政道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一共出了177位院士;8位兩彈一星的元勳。鄧稼先、朱光亞、郭永懷、黃昆等都是西南聯大的學生,林家翹、陳省身則是西南聯大的老師。很多專家、學者都寫了很多文章,探討西南聯大在培養人才方面的奧秘。
  • 師本課程,從西南聯大說起
    1938年4月西遷至昆明,改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1946年7月31日西南聯大停止辦學,西南聯大共存在了8年。所以,很多專家都曾這樣稱讚西南聯大:一所只存在了8年的「最窮大學」,卻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瑪峰」。「內樹學術自由,外築民主堡壘」,系後人對西南聯大的高度讚譽,也是西南聯大取得巨大成就的原因所在。
  • 《西南聯大國文課》:暌違七十載西南聯大國文課本首次完整再現
    正如對於西南聯大素有研究的漢學家易社強所說:「西南聯大是中國歷史上最有意思的一所大學,在最艱苦的條件下,保存了最完好的教育方式,培養出了最優秀的人才,最值得人們研究。」本書原名《西南聯大國文選》,就其性質而言是選本,沒有註解,只有選文。那一篇篇從《詩經》《楚辭》《論語》時代而至魯迅徐志摩年代的作品,鐫刻著民族精神的某些密碼,體現著編者的精神意志。
  • 光陰|西南聯大:戰火中的南渡歲月
    同時,聯大的課程設計有意放寬口徑,讓每個學生都能自由選擇,對轉專業也予以自由寬容的政策——只需要填一張表格,沒有其他要求。1939年,何兆武進入西南聯大學習。起初他並不清楚自己的興趣所在,迷茫中選擇了土木系,但第二學期他就發現自己不志於此。「戰爭時期我們關心中國的命運,我希望從歷史裡找出答案」,出於這樣的目的,他轉入歷史系學習。
  • 戰火紛飛,西南聯大的師生們,是怎樣堅持教學的
    這讓我想起了西南聯大,他們在抗日戰爭中的那段艱苦歲月。01那時,中華大地戰火紛飛。一個19歲的小夥,從家鄉高郵到了上海,又從上海經香港、越南,到達了昆明。千裡跋涉,只為了心中的偶像。他要跟著沈從文學習,得知沈從文在西南聯大當教授,他就像飛蛾一般,朝著沈從文這團光亮飛去。
  • 是什麼造就了西南聯大的傳奇?
    1938年,三校在昆明聯合組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1946年抗戰勝利後,聯大「勝利關閉」,三校各自北歸復校。 在這裡,走出了2位諾貝爾獎獲得者、8位「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171位兩院院士……是什麼造就了西南聯大的傳奇?
  • 西南聯大與臺灣
    遠在昆明的西南聯大立即向臺灣派出了自己的畢業生,參與收復工作。到1948年國民黨敗退大陸時,北大清華昔日的兩位校長和一批著名學人登島。西南聯大師生在臺灣先後計有300多人。很快中國進入漫長的「兩岸對峙」年代,對他們的情況基本隔絕。     2001年,清華大學90大慶時,我在甲所採訪西南聯大在臺校友會副會長姚秀彥女士。
  • 成為「我們的西南聯大」
    例如,全國政協委員、全國作協副主席白庚勝提出了《合理構建西南聯大文化、IP和政企文旅融合項目提案》,講述了西南聯大能夠從歷史中跳出,成為一個在各方面彰顯價值的IP的必要性和可行性。2020年1月,習主席走訪了西南聯大舊址,並從政治、經濟、文化層面對西南聯大精神作出了非常全面的概括。
  • 西南聯大的獨立性精神 ———民國時期西南聯大與政府和社會關係研究
    [1]同樣西南聯大的獨立性精神是對自由的追求,西南聯大擁有一個較大的知識分子群體,其獨立性精神包含全體師生對民主的渴望, 對獨裁和思想控制的抵制,以及對自由與民主追求構成了西南聯大的獨立性精神的內涵。這種獨立性精神是圍繞西南的知識分子群體在與國民政府、國民黨思想控制等一系列抗爭中表現出來的。
  • 西北聯大:與西南聯大同時卻不同命的聯合大學!
    西南聯合大學簡稱為「西南聯大」被譽為抗戰時期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蹟,這所屹立在西南邊陲的聯合大學從1937年開始辦學到1946年停止辦學歷時8年零11個月,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一共培養出了174位兩院院士,其中中科院163人,中國工程院13人,楊振寧,李政道兩位諾貝獎的獲得者,黃昆、劉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