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一種語言讀金庸(四)

2020-12-16 中國經濟網

  作者:王曉輝

  嚴復翻譯赫胥黎的Evolution & Ethics & Other Essays, 還沒開始就遇到了難題。書名中Evolution 一詞在中文裡很難找到對應的詞彙,需要創新。他把Evolution 寫在案頭,「晨曦推敲,寢食俱廢,嘔心瀝血,面色憔悴」,最終才確定了「天演」二字,因此,也就有了那句著名的「一名之立,旬月躑躊」的感嘆。連嚴復這樣學貫中西的大家都為譯好一個詞而絞盡腦汁,足見翻譯之難。而Anna Holmwood 翻譯《射鵰英雄傳》,須要跨越語言、文化、時代的差異,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射鵰》第一回是從臨安牛家村一位說書人張十五講故事開始的。中國傳統的說書人在開始之前一般都要先念唱幾句詩,行話叫做「定場詩」,主要是為了吸引注意,招徠聽眾。

 

    「只聽他兩片梨花木板碰了幾下,左手木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連聲,唱道:

  小桃無主自開花,

  菸草茫茫帶寒鴉。

  幾處頹垣圍故井,

  向來一一是人家。」

  Anna Holmwood譯文:

  He begins by slapping two pieces of pear wood together, and then, using a bamboo stick, he beats a steady rhythm on a small leather drum. He sings:

  Unattended, the peach flower blossom still open,

  As fallow fields of tobacco draw the crows.

  In time past, by the village well,

  Families once gathered to vent their sorrows.

  這首《淮村兵後》是宋代戴復古的七言詩,借景抒情,描寫了淮河流域宋金交戰,昔日富饒的村莊,兵火之後一派蕭條,只剩得斷井頹垣,荒草野花。金庸信手拈來,借張十五之口說出,十分貼切。

  遺憾的是Anna Holmwood 對原詩的理解出現了偏差。「菸草茫茫帶寒鴉」中的「菸草」並不是製作香菸的菸草,而是迷離的野草籠罩著霧氣,是春天田野裡常見的景象。菸草與煙柳一樣,是漢語中很特別的形容方式,需要用眼觀察用心體會才能理解的意境。Anna Holmwood 顯然是望文生義了,要知道,Tobacco 是明朝嘉靖、萬曆年間才從菲律賓傳入中國的,宋朝人還不知道菸草為何物,更別說在田裡種植菸草了。譯詩的後兩句,有過度解讀之嫌。「幾處頹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情景上的今是昨非,襯託出當年寧靜和諧與戰亂之後衰敗荒涼,並不是英譯中所說的「家家聚在水井旁傾訴他們的痛苦」(In the past, by the village well, Families once gathered to vent their sorrows.)。

  中英文的表達方式,特別是在比喻、雙關等修辭上差異巨大,不加思索隨手翻譯,很容易掉進溝裡。中國人說「睡得像死豬一樣」,英國人說sleep like a log (睡得像根木頭一樣);中國人說「亂七八糟」,英國人說at six and seven (亂六七糟);中國人說「力大如牛」,英國人說as strong as a horse(力大如馬);中國人說「酩酊大醉」,英國人說as drunk as a fiddler(醉得像個拉小提琴的)......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但是,最難翻譯的還是語言表層下面那一層暗含的意思。江南七怪與丘處機打賭,分別尋找楊鐵心和郭嘯天的後人並傳授武功,相約十八年後讓兩個孩子在醉仙樓比試武功。丘處機剛說了上句:「君子一言」······,韓小瑩馬上接口道:「快馬一鞭」!

  Anna Holmwood 譯文:

  "The word of a gentleman......" Qiu Chuji said.

  ".......is as true as a horseman's whip!" Jade Han finished.

  君子一言,怎麼會像馬鞭子一樣真實呢?從上下文看,韓小瑩手裡也並沒有拿著一支馬鞭。其實,中文這兩句話各自只說出了一半兒,所有的中國人都知道,真正的含義在於沒有說出的那一半兒,是典型的「盡在不言中」。如果一定要說全了,應該是「君子重諾,只須一言;快馬馳騁,只須一鞭」。理解了原文的含義,英文可以譯成:

  "A gentleman is as good as his words......" Qiu Chuji said.

  "......and a fast horse needs no spurring." Jade Han replied quickly.

  還有一個類似的例子:全真七子之一的玉陽子王處一武功高強,號稱「鐵腳仙」,連丘處機對他的功夫也十分佩服,曾寫過「九夏迎陽立,三冬抱雪眠」的詩句,稱讚他內功深厚。Anna Holmwood 是這樣翻譯的:

  Nine summers he stood, greeting the sun,

  Three winters he embraced the snow as he slept.

  天對日,雨對風,九夏對三冬。這是舊時學生們都要背誦的《聲律啟蒙》。「九夏」與「三冬」其實就是指夏天和冬天。舊曆夏天有三個月,分別是孟夏、仲夏和季夏,每月三十天,一共九十天,故稱九夏,三冬也是同樣的道理。很明顯,Anna Holmwood 將「九夏」和「三冬」理解為「九個夏天」和「三個冬天」了。

  我們沒有理由苛求譯者,尤其是我本人,兩種語言都沒學好,頂多就是武林中人常說的「三腳貓的功夫」(three-legged cat technique), 出來指手畫腳,更容易犯眼高手低的毛病。沒辦法,要怪就怪中國歷史太悠久,文化太燦爛,語言太豐富,還有金庸先生,他把《射鵰》寫得情節太曲折,人物太生動,武功太奇幻,結果呢,給讀者帶來享受的同時,也給譯者埋下了數不清的雷,挖了數不清的坑。

(責任編輯:符仲明)

相關焦點

  • 換一種語言讀金庸
    作者:王曉輝  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英譯本今年二月份已由英國MacLehose Press出版,譯者是Anna Holmwood。好友託人從英國幫我帶回一本,出差路上,帶著感動與欣喜,用另一種文字重溫熟悉的故事,感覺很是不同。
  • 換一種語言讀金庸(十二)
    莊子的孤傲,屈原的哀感,杜甫的沉鬱,李白的飄逸,都可以從「文如其人」這四個字中找到答案,金庸也不例外。  金庸風趣幽默,熱衷美食,喜歡圍棋,善打麻將,這些性格特點和愛好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天龍八部》中的珍瓏棋局,《射鵰》中黃蓉為洪七公烹製的美食,《鹿鼎記》中韋小寶給東海小島取名「通吃島」,都說明金庸是箇中高手。
  • 換一種語言讀金庸(十四)
    很多人以為這是一種政治待遇,可以隨意出入皇帝讀書辦公的場所,其實不然。在清朝,「行走」是一個官職,就像後宮裡的「常在」和「答應」一樣,也是一級幹部。「行走」屬於臨時性機構的官職,往往是由已任要職的官員兼任,一旦臨時機構撤銷,該官員也就不再「行走」了。
  • 沒有畢業證的金庸怎麼讀劍橋博士(圖)
    據說金庸先生花錢在香港某律師行辦了一張宣誓書,聲明自己某年某月某日出生在浙江省海寧縣,這一問題最後得以解決。  隨後,劍橋又要金庸呈交初小、高小、初中、高中和大學的成績單以及大學畢業證書。在那個年代的中國,金庸先生不會有高等考試四個A的成績,他也沒有大學畢業證書。
  • 這六年,讀金庸居然讀了一百萬字
    我這個讀金庸的小號也六周年了,感覺可以盤點一下了。所謂盤點其實大多是自娛自樂,希望大家能夠允許我自娛自樂一下。 這個號是在2013年的12月開設的,到現在正好六年。 出於好奇,我去人肉統計了一下,想看看自己發了多少稿子。結果把自己也小小地嚇了一跳。
  • 哪一代人最愛讀金庸小說
    今天下午2點31分,我通過小程序群裡有事 發布了一個小型調查問卷,調查我的讀者中不同代際的金庸小說閱讀率。截止下午4點19,一共有10284人參加的調查。許多讀者很關心調查問卷的結果,以下就是具體的數據:為了方便大家更加直觀的理解,把調查問卷裡的數據換成柱狀圖。紅色表示未讀,藍色表示讀過,左側縱坐標的數字表示參與調查的人數:
  • 王朔評金庸:從語言到立意基本沒脫舊白話小說的俗套
    尤其是武俠,本是舊小說一種,80年代新思潮風起雲湧,人人惟恐不前衛,看那個有如穿緬襠褲戴瓜皮帽,自己先覺得跌份。那時我看人是有個尺子的,誰讀瓊瑤金庸誰就叫沒品位,一概看不起。瓊瑤是牢牢釘在低幼的刻度上,她的擁戴者一直沒超出中學年齡,說起喜歡的話也是嫩聲嫩氣,也就是一幫歌迷捍衛自己的偶像。她是有後來者的,大陸港臺大批小女人出道,把她那一套發揚光大。
  • 【博士學譯】「鷹武士傳奇」:德國人讀金庸
    持這種看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總希望中文作品的外譯能實現這樣一種效果:任何老外讀罷兩行,眼前就浮現出一幅「典型的中國畫卷」:或「杏花煙雨」,或「瘦馬西風」——具體到武俠作品,就該是「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的豪邁,或「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悵惘。提起成語、詩詞等「祖宗傳下的瑰寶」,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更是憤慨有加:「外國人翻不出我們的神韻!」。或許現實確是如此:鮮少有譯作能達到這種要求。
  • 《射鵰英雄傳》英譯者郝玉青:讀英文版的金庸也要有同樣的樂趣
    中國的情況則是,很多中國讀者聽說將金庸作品翻譯成英文的第一反應是「外國人真的可以懂嗎,金庸真的可以翻譯嗎」,對此,郝玉青說,實際上,金庸在國外是有讀者基礎的,但在中國一直存在一種「這麼中國化的內容能翻譯好嗎、能被西方很好的接受嗎」的擔憂,這恰好反映了中國人覺得自己的文化長期以來被世界所忽視了。郝玉青表示:「我很能理解這種想法。現在中國人對自己的歷史、文化在世界上的地位是更有信心了。」
  • 「龍象般若功」很多人讀錯了,金庸筆下容易讀錯的字,你讀對多少
    所謂「般若」是佛系兩大分支之一,由於它是梵語的譯音,所以在讀它的時候,按照我們漢字的讀法去讀,難免會出錯。包括有的電視劇裡面,對「龍象般若功」的讀法都是錯的,裡面的「般若」有人讀成了「bān ruò」,其實這是一個錯誤的讀法,那麼這兩個字到底該怎麼讀呢?它的真正讀法是「bō rě」,這兩個字都是多音字,出錯有情可原。
  • 金庸寫完後,又寫了13年的武俠小說,他為什麼不能超越金庸?
    當時,以金庸、古龍、梁羽生、溫瑞安為代表的武俠小說已經走到了盡頭,然而我們依然會記住字裡行間的俠義精神,正是這種精神使一種作品在歲月中閃耀洗禮。如果我們要研究武俠小說,許多人必然會把金庸和古龍相比較視為武俠小說的優秀作品,然而從地位和影響力,古龍似乎已經無法超越金庸。
  • 那時候,男讀金庸,女讀瓊瑤
    當時的港颱風很流行,那是一個男讀金庸,女讀瓊瑤的時代。小區附近出現了一些書報亭,像是一個個小圖書館,可以提供書籍借閱服務,每本按天計費,一天幾毛錢。借的書讀得非常快,因為讀得慢需要花更多的錢,這讓沒有零花錢的我們往往捉襟見肘,這種情形也完美詮釋了什麼叫「書非借不能讀也「。
  • 對金庸武俠小說別致而新穎的解讀 ——讀《落花人獨立》
    《落花人獨立》 衣璇璣 著 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6年9月出版青年女作家衣璇璣所著的《落花人獨立》,是一本評說金庸武俠小說的文集與其它評論文集不同的是,作者沒有把筆觸用到分析金庸武俠小說整體上的思想性、藝術性,而是把焦點全部聚集在小說中塑造的那些人物身上,然後用她那閃耀著刀鋒般光芒的語言,,對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進行抽絲剝繭般的闡釋。全書如行雲流水,張馳有度,讀之讓人賞心悅目,是充滿修改色彩的對金庸武俠小說別致而新穎的解讀!
  • 除了《金庸群俠傳》,這些金庸武俠小說改編的遊戲你知道嗎?
    2018年10月30日,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讀古龍的故事讀了35年,終於讀膩了,於是一時興起想換個口味,招招手,將金大俠請到了身邊。而遊戲界,自然有著金老爺子的傳說——譬如被剛剛上架的《河洛群俠傳》所傳承,大名鼎鼎的《金庸群俠傳》,便是將金大俠十四本書都收錄其中,堪稱金庸武俠小說改編遊戲的頂峰。
  • 九陰白骨爪、懶驢打滾 金庸筆下招式英文怎麼說?
    「語言是真難」  「我是無知者無畏,」英語譯者郝玉青承認,「剛開始不知道翻譯金庸那麼難,後來才知道,但沒有退路了」。  原汁原味或許難以企及,但至少可以營造一個自稱體系的「英語版金庸」世界,她說。  翻譯金庸難,翻譯界公認。不僅僅因為獨特的「金庸體」語言,半文半白,間雜著律詩,四字格和成語典故比比皆是,感覺像是傳統話本小說。  譯金庸之難,還因為更多是在翻譯文化,翻譯意境。
  • 「降龍十八掌」英語咋說 金庸小說翻譯太難了!
    「現象級金庸體」陷翻譯難報導稱,金庸60多年前寫的「現象級」暢銷書很少有人翻譯,在英語世界冷冷清清。金庸的著作難翻譯是翻譯界公認的,據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獨特的「金庸體」語言半文半白間雜律詩,四字格和成語典故比比皆是,感覺像是傳統話本小說,同時,大師作品裡文化深奧,語言獨特,意境難以捉摸,令許多人望而生畏。
  • 讀金庸:論偷竊技術,金庸筆下的人物,誰能排前三?
    讀金庸:偷竊技術哪家強?妙手空空排名堂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在金庸小說中,於武功一道,各類人士所精者也各不相同,有精於掌法者,有精於刀劍者,有精於內力者,有精於施毒者,有精於暗器者,有精於輕功者。
  • 老外艱難翻譯金庸小說
    「現象級金庸體」陷翻譯難  報導稱,金庸60多年前寫的「現象級」暢銷書很少有人翻譯,在英語世界冷冷清清。金庸的著作難翻譯是翻譯界公認的,據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獨特的「金庸體」語言半文半白間雜律詩,四字格和成語典故比比皆是,感覺像是傳統話本小說,同時,大師作品裡文化深奧,語言獨特,意境難以捉摸,令許多人望而生畏。
  • 金庸武俠小說,我們到底應該怎樣去讀它?老頑童周伯通的故事啟發
    我似乎發現一個現象,對文學類書籍感興趣的有很大一部分人會對金庸的武俠小說有一種偏見,就是所謂藝術價值的偏見,而喜歡金庸武俠小說的人,也許同時又喜歡文學的人比例似乎佔的不是很多,有人說金庸的武俠小說就是成人版的童話,既然是童話,我們就一定要以讀童話或者神話故事的方式去讀,這樣才能讀出它應有的文學價值出來
  • 李澤厚寫悼文說金庸小氣,不過是一種由衷的坦誠
    如果你和金庸不熟,或者是那次給錢確實傷了你的面子,你可以拒絕寫稿啊。但是李澤厚偏偏接受了約稿,而且借著這個機會,把二十多年前的事給寫了出來。這可能是一種「報復」,讓人想起這兩天鬧得沸沸揚揚的學生20年後打老師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