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宇宙觀念上看,宇宙體象建築。從建築觀念上看,建築體象宇宙。宇宙與建築乃是同構。
秦漢以來中國建築尚「大」之風綿延不絕,建造巨大城市及宮殿的熱情,以一種文脈的形式被固化。一方面,這是封建統治者好大喜功的政治訴求在土木營造中的生動表現。另一方面,即在文化觀念上,這又與中國人對「宇宙」、「建築」的體悟息息相關。在二者互為映射的關係中,形成了中國古代建築文化獨特的時空意識。
宇宙即建築
建築作為一種空間存在,以屋頂和梁架為代表的立面是其主要標誌。屋頂可遮酷暑、避風雨,然僅有頂不能成屋,唯同時兼有梁棟,方能使宮室長久屹立於大地。就中國傳統土木建築而言,木構梁架具有舉足輕重的撐持與負重功能,所謂「牆倒屋不塌「,若抽去房屋梁棟,則猶傷其筋骨,「屋將不屋「。因此,承重之梁棟,實乃中國傳統建築之生命。
「宇」,屋之謂。許慎《說文解字》有云:「宇,屋邊也」。「屋邊」即屋簷。《易經》大壯卦亦有「上棟下宇,以待風雨」之說,此即取「宇」之本義。「宙,梁棟也」。此二字之組合,構成「宇宙」一詞的引申義——建築。由此可見,在古代中國,人們所感知、想像的天地宇宙,實則是一所巨碩無比的「大房子」。
屈原在他的《楚辭·天問》中問到:「寰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初作之?」。大意是說,天宇巍巍九重,猶如一個大屋頂,誰能夠度量?誰是它的建造者?這又意味著何等的豐功偉績?詩人的發問詩意蔥鬱,富於想像力,雄辯地說明了古人的時空意識,是將天地宇宙看作建築,又從建築角度看待天地宇宙。《楚辭·天問》又云:「何闔而晦何開而明?角宿未旦曜靈安藏?」。意思是說,什麼門扉關閉使天變黑?什麼門扉打開使天變亮?角宿既掌管天門,那麼當天門未啟、天未明之時,太陽又藏於何處?足見在詩人心中,「天」有如一座巨大的建築物,天門之開閉是晝夜晦明的來由,故以宮室門扉的啟闔比附天地晝夜的交替。
要之,中國古人將天地宇宙看成一所由「宇」(屋頂)和「宙」(梁棟)構築的「大房子」,千秋萬代,人們就在這所「大房子」的庇護下生活,無論肉體還是精神,都受其保護。
建築即宇宙
同時,人們也總是習慣於將建築物及其環境看作自己創造並賴以生存的「宇宙」,這種時空觀念是從農耕文化中發展而來的。美學大家宗白華在《美學散步》中談到:「中國人的宇宙概念本與廬舍有關。宇是屋宇,宙是在宇中出入往來。中國古代農人的農舍就是他們的世界。他們從屋宇中得到樸素的空間觀念;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宇中出入得到時間觀念」。《墨子·經說》云:「久,合古今旦莫」(莫者,暮也)。《墨子·經上》又云:「久,彌異時也」。「久」即宙,包含一切時間,與建築及人在建築環境中的活動進程攸關。王夫之也曾說:「上天下地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又稱:「建築者,旁有質而中無實,謂之空洞可也,宇宙其如是哉!宇宙者,積而成久大者也」。宇宙就是「旁有質而中無實」的「建築空間」,這「建築空間」還是有賴於梁棟撐持天穹的一種存在,是故「積而成久大」。
特別在中國宮室營建文化上,始終充溢著體象自然宇宙的時空意識,正如班固《兩都賦》中云:「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位,仿太紫之圓方」。天上二十八星宿布列四方,地上宮室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位居四地,這種規矩制度上應星宿的理念,可謂天人合一、天人感應的精神表徵。
結語
「宇」與 「宙」,共同揭示出中國古代宇宙觀的形成與建築文化之間的勾連關係。一定程度上可說,中國古代素樸的宇宙觀,是從建築實踐活動與建築物的造型中生成,它實則是中國古代建築文化時空意識的抽象。反過來,這種宇宙觀又深刻影響著建築,特別是城邑、宮室的營建。因而同一部《淮南子》,既有「鳳皇之翔,至德也.....而燕雀佼之,以為不能與之爭於宇宙之間」之說,又有「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之論。因此,從宇宙觀念上看,宇宙體象建築。從建築觀念上看,建築體象宇宙。宇宙與建築乃是同構。
正因為中國建築,至少自秦漢始,已具有象法自然宇宙的文化胸襟,所以一旦經濟條件、建築材料以及技術水平許可,人們總是願意將自身對自然宇宙的感悟,以巨大的文化熱情甚至近乎執拗的狂熱傾注於宮室營構之中,建造儘可能恢宏博大的建築物以象徵自然宇宙之巨麗。中華都城、宮殿、陵寢及長城的偉大風格,究其文化基因全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