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如何開筆?這的確是值得一談的問題。按理是:「登高自卑」、「致遠自邇」。文章總是從第一句寫起。寫詩和文章有相同的地方,但也有不同的地方。相同的地方,寫詩寫文都要審題、構思與布局。不同的地方,主要是表現的手法不同。寫詩寫文都離不開寫景述事,抒情表意,是如何寫述?如何抒表?那就有很大的差別。因文章沒有固定的格式,沒有字數的限制。而詩詞卻有固定的格式和字數的限制,而且還有聲韻的限制。一篇文章由幾十字到幾千字,甚至更長都無不可。
而詩詞因限于格律,字數很少,近體詩最少的只有20個字,最長的七律亦不過56字。排律雖無字數限制,可以一聯一聯地加,但除了最初兩句與最後兩句外,其餘的都要對仗,這就不容易了。至於詞,最長有二三百字,但聲律更嚴,要填好一首詞,不知要費多少腦筋?而寫文章時,不管內容怎麼豐富,都可以任展施為,達到完滿為止。由於詩詞有那麼多的限制,除了在審題、構思與布局方面作好充分準備外,如何開好頭確實重要。
開好頭,是不是寫好詩的第一句呢?不錯,是指寫好詩的第一句(或第一聯)。但這不是指這首詩的第一句,而是指這首詩最先寫出的一句。就是說寫詩不一定從四句或八句的第一句寫起。可以從第二句或其他句甚至最後一句寫起。在律詩中有一種叫轆軲體的,其中一句,是可以分別用作第一首的第一句、第二首的第二句、第三首的第四句、第四首的第六句、第五首的第八句。可見一句詩只要在一首詩中的整體結構中起到應有的作用,是作為那一句都可以的。但詩句的出現常常是不期然而然的,常常是靈感(姑且借用)一動就衝口而出。但這一句或聯不一定適於放在第一句。(當然不是絕對的,但用在別的位置上更適合)。
魯迅先生於1932年10月間,曾寫了一首《自嘲》書贈給柳亞子。這首詩是這樣的:
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魯迅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談到寫這首詩的情況。談到這首詩是先有了「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兩句,然後把它補成一首律詩的。
魯迅先生寫這首詩的過程是有一定的代表性的。詩不從第一句寫起,也還有別的情況。一首詩有時是在幾分鐘內寫好的,有的卻是經過幾天幾月甚至幾年才寫好的。為什麼?這也是由多種不同情況造成的。寫得快的原因,有些是由於那人才思敏捷,略加思索,即可成詩,如曹子建七步成詩,李太白鬥酒百篇。有些人平時有積蓄,到時可以從過去的積累的寶庫中任意選用。如李賀出遊時就有一個書童背著小布袋跟著他,想到什麼好詩句時即寫放袋內儲用。寫得慢的,也有種種情況。但總的來說都是因為那些人對寫作的態度嚴肅認真。
詩寫得好不好,不決定於從那一句開始。我認為,當你想寫詩的時候,根據主題進行構思時,到底那一句最先湧現出來,是很難逆料的。當有了第一句,跟著想出幾句來,那時再考慮如何安排和把它寫成絕句或律詩,是完全可以的。當然,我也不反對,根據主題、經過構思、作好布局,然後從第一句開始,逐句寫下去。問題在於寫出來的是不是好詩,如果不夠理想,經過修改,將原來的第一句改在別的位置上或放在最後一句,也是常有的事。
現在介紹幾首古人的詩在下面,請大家先認真地讀一讀:
《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李白《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楊萬裡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楊萬裡《芙蓉樓送辛漸》(之一)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王昌齡《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之二)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守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陸遊
上面四首詩的作者,當時動筆寫作時,到底從哪一句寫起,沒有任何資料提到過。如果這四個題目請你來寫詩時,你打算每首詩從哪一句寫起?為什麼會。從哪一句寫起?如果大家真能照自己所想的去試一試,對提高自己的寫詩能力,肯定會有好處。或者對四位古人當時是從哪一句寫起的作一猜想。並說明可能會從那一句寫起的根據是什麼?我看這對提高寫作能力也是有好處的。
我想,可能會有讀者這麼說:希望作者先談談自己的猜想與想法,作為對我的一個啟發。我認為這個意見提得好。反正誰也不給誰打分,為了共同提高,就談談個人的看法。我認為前兩首是先寫後兩句、然後再寫前兩句的。因為這兩首都是寫景詩。第一首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和第二首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都是對眼前景物的白描,這些創子都像是不加思索而自然流露的。把這些景物寫下後,然後補寫這些美景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與什麼情況下出現的。使全詩成為一幅完整的圖畫,並賦予深遠與曠達的含義,使讀者從中獲得思想的陶冶與美的享受。
至於第三第四首,則是按次序從第一句寫起,因為兩首都是抒發自己的思想情懷的,而這些思想情懷都是蘊於心底已久,早思藉機表白。現在機會到了,王昌齡表達了自己對那些慣於傾輒他人的人物表示輕蔑,他這種情懷是貫串於整一首詩的。 陸遊是南宋的著名愛國詩人,他一貫主張抗擊金人,恢復中原,反對喪權辱國的投降,但因受投降派的排擠打擊,他雖活到八十五歲,但真正為國效勞的時間卻很短,使他的壯志無法伸展,思想無法實現。但他的愛國思想從不動搖。愛國熱情,永遠高漲。
這首詩是他被罷官後在故鄉住了三年時,即他六十八歲時寫的。而整首詩都強烈地表達了他那愛國思想。這時他將屆七十高齡,但他那報國之思無時或已。就在夢中也在披掛上陣,在冰河中與敵人搏鬥。他這種思想是一貫的,並非一種感慨或偶然想起,整首詩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寫出來的,故必然從第一句寫起。這就是我的想法與猜想。深望讀者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