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稱錢玄同是「我的朋友」,錢玄同也說自己是魯迅的「老朋友之一」。他們的交往長達29年,這個過程被錢玄同總結為尚疏、最密、極疏三個階段。「頭九年(1908—1916)尚疏,中十年(1917—1926)最密,後十年(1927—1936)極疏」。
章門弟子
錢玄同是在日本留學時認識魯迅的,那是在1908年,他們都是章太炎的學生,每個星期到太炎先生處聽課。
那時,魯迅和周作人正在翻譯《域外小說集》。魯迅為使譯文更符合古漢語的訓詁,勤向太炎先生請教。這樣,「《域外小說集》不僅文筆雅訓,且多古言古字,與林紓所譯之小說絕異」。這給錢玄同留下深刻印象。
回國後,魯迅先在紹興,後受蔡元培之邀供職於教育部,錢玄同則在北京執鞭教學。
1917年1月,陳獨秀出任北大文科學長,將《新青年》由上海帶至北平。陳獨秀早慕魯迅的大名,很想讓他加入《新青年》行列,以壯刊物之聲色。這就是魯迅後來所說的:「他是催促我做小說最著力的一個。」
此時,作為「願意給它(《新青年》)當一名搖旗吶喊小卒」的錢玄同,已在《新青年》發表了很多戰鬥性的文章。
文學革命是錢玄同和陳獨秀共同努力的目標,讓這個陣營壯大發展,又是他們的願望和企求。其時,魯迅甚是沉默,在紹興會館內抄寫古碑文。
陳獨秀想到了魯迅,錢玄同更想到了魯迅,他對魯迅的了解畢竟要深入得多。他說:「我認為周氏兄弟的思想,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所以竭力慫恿他們給《新青年》寫文章。」
周作人先於魯迅在《新青年》發表文章,魯迅還沒有文章送來,錢玄同有些急了,「我常常到紹興會館去催促,於是他的《狂人日記》小說居然做成而登在第四卷第五號了。自此以後,豫才(魯迅)便常有文章送來」。
《狂人日記》
魯迅在《自敘傳略》中說:「初做小說是在1918年,因為我的朋友錢玄同的勸告,做來登在《新青年》上的。這時才用"魯迅"的筆名。」
據周作人記憶,錢玄同來紹興會館催稿,時間當在8月,一共來了三次。這天晚上,錢玄同戴著深度眼鏡,夾著公文包來到紹興會館。錢玄同翻著魯迅抄的古碑文,問道:「你抄這些有什麼用?」又說:「我想,你可以做點文章……」
魯迅在《吶喊·自序》中記下了他倆當時頗有意味的對話:「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就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了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魯迅被說服了,不再抄古碑文。於是,有了《狂人日記》。其在文學史、思想史上的地位,正如周作人所說:「如眾所知,這篇《狂人日記》不但是篇白話文,而且是攻擊吃人的禮教的第一炮,這便是魯迅、錢玄同所關心的思想革命問題,其重要超過於文學革命了。」
疏離起因
1926年6月,顧頡剛的《古史辯》第一冊出版,轟動了學術界。這恰是魯迅、錢玄同兩人關係不睦的起始。
「古史辯」派大膽疑古,為胡適、錢玄同、顧頡剛倡導,而顧頡剛成績最大。
魯迅是不贊成「古史辯」派觀點的,又討厭顧頡剛,撰文進行抨擊。顯然,他批評的不僅僅是顧頡剛,也包括錢玄同。魯迅與錢玄同開始疏離,關係罩上了黯淡的色彩。
1929年,魯迅自上海北上省親。一日,他到孔德學校拜訪馬隅卿,錢玄同也在座。看著名片上所印「周樹人」三字,錢玄同笑問:「你的姓名不是已經改成兩個字了嗎?怎麼還用這三字的名片?」
魯迅正色而嚴肅地說:「我從來不用兩個字的名片,也不用四個字的名片!」
這裡說的四個字,錢玄同知道是在譏諷自己的筆名「疑古玄同」,頓時臉上也布滿了陰雲。這時,顧頡剛走進來,兩人都愣了。魯迅最不喜歡顧頡剛,錢玄同則是顧頡剛最要好的朋友。魯迅坐不住了,很快便起身離開。自此,兩人再也沒有坐在一起。
魯迅很不愉快,在給許廣平的信中,還不忘描述這次鬱悒的邂逅,「途次往孔德學校,去看舊書,遇金立因(即錢玄同),胖滑有加,嘮叨如故,時光可惜,默不與談,少頃,朱山根(即顧頡剛)叩門而入,見我即躊躇不前,目光如鼠,終即退去,狀極可笑也。」
三長三短
1936年10月19日,魯迅病逝於上海。錢玄同寫了《我對於周豫才君之追憶與略評》,文章回憶了他們之間交往,指出魯迅有三長三短。
他說魯迅的三大長處是:「治學最為謹嚴」,「絕無好名之心」,「有極犀利的眼光」。他特別推崇《中國小說史略》,是「條理明晰,論斷精當……至今還沒有第二部書比他更好的,或與他同樣好的」,這些著作都體現魯迅的求真精神,「極可欽佩,青年們是應該效法他的」。
還比如,他治學和寫作決非沽名釣譽,而是任憑「自己的興趣」。《會稽郡故書雜集》本是魯迅編輯,且又作了序,可他在署名時,「不寫"周樹人"而寫"周作人"」。
再比如,他的文章抉發的多是中國社會的痼疾,「如良醫開脈案,作對症發藥之根據,於改革社會是有極大的用處的」。
除此,錢玄同指出魯迅的三點短處,那就是:多疑、輕信和遷怒。
多疑往往使魯迅「動了不必動的感情」;輕信往往使魯迅在發現自己中了說「好聽話」的人的圈套後,與這個曾「認為同志」的人,「決裂而至大罵」;遷怒往往使魯迅以自己的好惡為準則,他「善甲而惡乙」,甲亦應隨之而惡乙,切不可與乙善,否則,「遂遷怒於甲並惡之」。
錢玄同說他對魯迅的批評,是基於他與魯迅交往的事實,而除此之外,「我都不敢亂說」。
錢玄同和五四那代人中的陳獨秀、胡適相似,評人論事,不挾私見,力求共允,所謂「愛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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