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玄同與魯迅,從知己到路人

2021-02-23 先生魯迅

  魯迅稱錢玄同是「我的朋友」,錢玄同也說自己是魯迅的「老朋友之一」。他們的交往長達29年,這個過程被錢玄同總結為尚疏、最密、極疏三個階段。「頭九年(1908—1916)尚疏,中十年(1917—1926)最密,後十年(1927—1936)極疏」。

章門弟子

  錢玄同是在日本留學時認識魯迅的,那是在1908年,他們都是章太炎的學生,每個星期到太炎先生處聽課。

  那時,魯迅和周作人正在翻譯《域外小說集》。魯迅為使譯文更符合古漢語的訓詁,勤向太炎先生請教。這樣,「《域外小說集》不僅文筆雅訓,且多古言古字,與林紓所譯之小說絕異」。這給錢玄同留下深刻印象。

  回國後,魯迅先在紹興,後受蔡元培之邀供職於教育部,錢玄同則在北京執鞭教學。

  1917年1月,陳獨秀出任北大文科學長,將《新青年》由上海帶至北平。陳獨秀早慕魯迅的大名,很想讓他加入《新青年》行列,以壯刊物之聲色。這就是魯迅後來所說的:「他是催促我做小說最著力的一個。」

  此時,作為「願意給它(《新青年》)當一名搖旗吶喊小卒」的錢玄同,已在《新青年》發表了很多戰鬥性的文章。

  文學革命是錢玄同和陳獨秀共同努力的目標,讓這個陣營壯大發展,又是他們的願望和企求。其時,魯迅甚是沉默,在紹興會館內抄寫古碑文。

  陳獨秀想到了魯迅,錢玄同更想到了魯迅,他對魯迅的了解畢竟要深入得多。他說:「我認為周氏兄弟的思想,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所以竭力慫恿他們給《新青年》寫文章。」

  周作人先於魯迅在《新青年》發表文章,魯迅還沒有文章送來,錢玄同有些急了,「我常常到紹興會館去催促,於是他的《狂人日記》小說居然做成而登在第四卷第五號了。自此以後,豫才(魯迅)便常有文章送來」。

《狂人日記》

  魯迅在《自敘傳略》中說:「初做小說是在1918年,因為我的朋友錢玄同的勸告,做來登在《新青年》上的。這時才用"魯迅"的筆名。」

  據周作人記憶,錢玄同來紹興會館催稿,時間當在8月,一共來了三次。這天晚上,錢玄同戴著深度眼鏡,夾著公文包來到紹興會館。錢玄同翻著魯迅抄的古碑文,問道:「你抄這些有什麼用?」又說:「我想,你可以做點文章……」

  魯迅在《吶喊·自序》中記下了他倆當時頗有意味的對話:「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就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了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魯迅被說服了,不再抄古碑文。於是,有了《狂人日記》。其在文學史、思想史上的地位,正如周作人所說:「如眾所知,這篇《狂人日記》不但是篇白話文,而且是攻擊吃人的禮教的第一炮,這便是魯迅、錢玄同所關心的思想革命問題,其重要超過於文學革命了。」

疏離起因

  1926年6月,顧頡剛的《古史辯》第一冊出版,轟動了學術界。這恰是魯迅、錢玄同兩人關係不睦的起始。

  「古史辯」派大膽疑古,為胡適、錢玄同、顧頡剛倡導,而顧頡剛成績最大。

  魯迅是不贊成「古史辯」派觀點的,又討厭顧頡剛,撰文進行抨擊。顯然,他批評的不僅僅是顧頡剛,也包括錢玄同。魯迅與錢玄同開始疏離,關係罩上了黯淡的色彩。

  1929年,魯迅自上海北上省親。一日,他到孔德學校拜訪馬隅卿,錢玄同也在座。看著名片上所印「周樹人」三字,錢玄同笑問:「你的姓名不是已經改成兩個字了嗎?怎麼還用這三字的名片?」

  魯迅正色而嚴肅地說:「我從來不用兩個字的名片,也不用四個字的名片!」

  這裡說的四個字,錢玄同知道是在譏諷自己的筆名「疑古玄同」,頓時臉上也布滿了陰雲。這時,顧頡剛走進來,兩人都愣了。魯迅最不喜歡顧頡剛,錢玄同則是顧頡剛最要好的朋友。魯迅坐不住了,很快便起身離開。自此,兩人再也沒有坐在一起。

  魯迅很不愉快,在給許廣平的信中,還不忘描述這次鬱悒的邂逅,「途次往孔德學校,去看舊書,遇金立因(即錢玄同),胖滑有加,嘮叨如故,時光可惜,默不與談,少頃,朱山根(即顧頡剛)叩門而入,見我即躊躇不前,目光如鼠,終即退去,狀極可笑也。」

三長三短

  1936年10月19日,魯迅病逝於上海。錢玄同寫了《我對於周豫才君之追憶與略評》,文章回憶了他們之間交往,指出魯迅有三長三短。

  他說魯迅的三大長處是:「治學最為謹嚴」,「絕無好名之心」,「有極犀利的眼光」。他特別推崇《中國小說史略》,是「條理明晰,論斷精當……至今還沒有第二部書比他更好的,或與他同樣好的」,這些著作都體現魯迅的求真精神,「極可欽佩,青年們是應該效法他的」。

  還比如,他治學和寫作決非沽名釣譽,而是任憑「自己的興趣」。《會稽郡故書雜集》本是魯迅編輯,且又作了序,可他在署名時,「不寫"周樹人"而寫"周作人"」。

  再比如,他的文章抉發的多是中國社會的痼疾,「如良醫開脈案,作對症發藥之根據,於改革社會是有極大的用處的」。

  除此,錢玄同指出魯迅的三點短處,那就是:多疑、輕信和遷怒。

  多疑往往使魯迅「動了不必動的感情」;輕信往往使魯迅在發現自己中了說「好聽話」的人的圈套後,與這個曾「認為同志」的人,「決裂而至大罵」;遷怒往往使魯迅以自己的好惡為準則,他「善甲而惡乙」,甲亦應隨之而惡乙,切不可與乙善,否則,「遂遷怒於甲並惡之」。

  錢玄同說他對魯迅的批評,是基於他與魯迅交往的事實,而除此之外,「我都不敢亂說」。

  錢玄同和五四那代人中的陳獨秀、胡適相似,評人論事,不挾私見,力求共允,所謂「愛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

==================

分享文章:

點擊右上角按鈕,輕鬆分享給朋友。

訂閱我們:

微信帳號:mr_luxun或先生魯迅訂閱我們,主推魯迅相關研究及文章,共同交流學習。先生魯迅QQ群:27950203。

(圖片來自網絡。文章內容僅代表原文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平臺觀點)

相關焦點

  • 錢玄同的「四十而不惑」,與魯迅亦敵亦友,怒罵皆文章!
    吾友某君則雲,人到了四十歲便可以槍斃。這裡的「吾友某君」指的就是錢玄同。由此可知,錢玄同的口頭禪「人到了四十歲便可以槍斃」,並不是他自己的原創思想,而是直接來自日本古僧吉田兼好,只不過採用了一種更加通俗的表達方式。
  • 錢玄同邀魯迅為《新青年》寫稿 贊其翻譯忠實
    張家康  錢玄同是在日本留學時認識魯迅的,那是在1908年。他們都是章太炎的學生,每個星期都要到章太炎先生處聽課,見面機會雖然有了,但卻很少說話。那時,魯迅和周作人正在翻譯《域外小說集》,「志在灌輸俄羅斯波蘭等國之崇高的人道主義,以藥我國人卑劣、陰險、自私等等齷齪心理。」
  • 胡適導演「悼念活人錢玄同」鬧劇,魯迅也來起鬨,男主:呵呵一笑
    胡適和錢玄同,在新文化運動中是一個戰壕的親密戰友,何以胡適會作出這樣的歌呢?胡適做這首歌的緣由,是源自錢玄同曾經說過一句出了名的話「人到四十就該死,不死也該槍斃」。這話怎麼來的呢?到了第二年,大概胡適還覺得這個「紀念活動」不夠成功,就在錢玄同41歲生日時,又寫了上面那首打油詩。錢玄同讀了,只是呵呵一笑。
  • 錢玄同小傳:我鼓勵魯迅寫出狂人日記,推行國語羅馬字
    本文來自:百度知道日報錢玄同小傳:我鼓勵魯迅寫出狂人日記,推行國語羅馬字【1939年1月17日】79年前的今天,推行普通話,簡化漢字的先驅錢玄同病逝錢玄同拜章太炎為師,與黃侃、魯迅、周作人等人結識,加入同盟會。【鼓勵魯迅寫出《狂人日記》】1910年(23歲),回國後任中學教員。1913年到北京,在國立北京高等師範學校任教授,長達二十餘年,同時長期在國立北京大學兼課。
  • 錢玄同:「人到四十就該死,不死也該槍斃」胡適:「怎麼還不死」
    接納全新思想的錢玄同很快站到了舊有文化的對立面。後來,他退出同盟會,走上了抵制專制傳統的革命道路。辛亥革命勝利之後,錢玄同回到北京,並被聘用為北京大學教授。因為當時的北大校長蔡元培倡導"思想權利、尊重",大力擁護新文化運動,所以北大的學術氛圍並不總是濃烈而非常權利。任何人都可沒什麼約束地傳達自己的觀點。
  • 「人物」民國大師 新文化運動倡導者之錢玄同
    1908年(光緒三十八年),始與魯迅、黃侃等人師從章太炎學國學,研究音韻、訓詁及《說文解字》。1910年(宣統二年)回國後曾任中學教員、浙江省教育總署教育司視學、北京高等師範附中教員、高等師範國文系教授、北京大學教授、《新青年》編輯、北平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和系主任等。
  • 湯志輝丨錢玄同致沈兼士未刊信札四封考釋
    近來同周豫才(別名唐俟,又名魯迅)談到此事;他也有此類的議論。我請它(他)把已見到的寫一點給我。現在要請你也把已見到的隨時草草錄出寄給我看看。我現在正在編大學本科的新講義,盡變從前舊面目。現在《第一講》論《字形變遷》[3]的,已經做好,先在《月刊》一、二兩期上發表。以後編到《字的構成法》那一講,很要借重你同豫才兩人;並且決不沒善,一定要說明吾友沈兼士君怎樣說,吾友周豫才君怎樣說。
  • 周作人:魯迅之外的另一個異端
    安逸童年待到魯迅、周作人這一代出世時,原本富足的周氏家族正由興至衰,儘管往日的豪華排場已經消盡,但也依然可以不愁吃,不愁穿,過著精神與物質都有餘裕的消閒生活,從小周作人就習慣了這種安逸的局面。從15歲起,周作人看到兄長魯迅在南京讀書,每每讀到兄長的家書,對外面的世界甚為羨慕,於是,周作人1901年秋到南京水師學堂。
  • 錢玄同的婚姻是父母包辦,朋友勸他找情婦,他的一句話說得真好
    錢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遠祖可追溯到五代時吳越國太祖武肅王錢鏐。父親錢振常曾在北京做過幾年小官,因為受不了官場傾軋,乾脆辭官,回鄉教書辦學。南歸後,他娶了一房側室。不久,就有了錢玄同。兒子出生那年,錢振常已經60多歲。錢玄同十二歲那年,父親撒手人寰,長兄長嫂接過了教養之責。錢玄同長大後,對兄嫂格外尊敬。
  • 錢玄同與《文字學音篇》
    關於《廣韻》,錢玄同將《廣韻》聲類依清陳澧《切韻考》分為41類,針對前人一般把41紐分為五音或七音九類,錢玄同認為不盡合理,他按發音部位的順序另做分合命名,喉音定為深喉音,牙音定為淺喉音,舌頭、半舌、舌上合為舌音,齒頭、正齒、半齒合為齒音,重唇、輕唇合為唇音。
  • 他才是跟舊文化戰鬥最激烈的第一戰士,堪稱魯迅的引路人
    而且,魯迅開始寫白話文小說,也是錢玄同的功勞。  當時的魯迅痛恨軍閥混戰,民眾愚昧,卻又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內心極為苦悶,便天天以抄古碑這種無聊的方式來排遣。錢玄同跟魯迅是好友,知道他的才華,便經常去勸他出來做點事。於是,就有了那場著名的對話。
  • 「爬翁」「茭白」「仇偶」……魯迅筆下的外號指的是誰?
    魯迅自己的筆名多,在文章、書信中給別人起的外號也多,多到簡直信手拈來,多到成了文學形象的代名詞。在魯迅住宿的宿舍裡,還有個老頭,每天下午就一個人出去,到半夜才回來,一進門老太太就問他:「今天哪兒著火了?」一開始魯迅不解,便叫他「放火的老頭」,後來才知道,他是消防隊值夜班的。文字學家錢玄同,曾與魯迅同讀,聽章太炎講《說文解字》,結果聽的時候,錢玄同很不安分,坐不住,總在榻榻米上挪地方,魯迅便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爬翁」。
  • 「魯迅先生是百年來中國第一好玩的人」
    更準確點講,應該是7年,因為魯迅是1912年到北京的,但是辛亥革命是個大的坐標,因此為了便於描述,為了講述的方便,我把魯迅1911年在紹興的經歷也列入他的八年沉寂當中。這八年中國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狀況呢?
  • 魯迅為標點符號「維權」
    在標點符號推行過程中,發生過不少趣事,其中最為有趣的當數魯迅為標點符號爭取權利、索要稿費一事。為標點索要稿費,並不是魯迅斤斤計較。事實上,魯迅很多時候發表文章是義務的,不領稿費。魯迅為標點符號索要稿費,主要是針對個別苛刻的書局進行的一次為標點符號「維權」。魯迅十分重視標點符號,他在寫完小說《藥》後,還曾專門寫信給語言學家錢玄同,請求幫助糾正標點。然而在20世紀30年代,上海有家苛刻的書局,發稿子嚴格按實際字數計算稿費,標點符號忽略不計。
  • 碎碎念的魯迅愛記日記
    其實這多少有些悲哀,早已結婚的魯迅更應該盼望的是妻子朱安的信。可惜朱安不識字,更重要的是兩人根本沒有什麼感情可言,魯迅日記中曾經記錄有收到朱安來信,魯迅的評價只有兩個字「頗謬」。夫妻之間的感情聯繫如果到了給予「頗謬」評價的地步,也就不說也罷。
  • 魯迅在中秋節許願:從此眼光離開臍下三寸
    1912年的中秋節,魯迅就在北京度過。獨在異鄉為異客,魯迅的心情多少有些孤單悽涼。他在日記中寫道:「1912年9月25日,陰曆中秋也。見圓月寒光皎然,如故鄉焉,未知吾家仍以月餅祀之不。」中秋節到了,不知道我家還在吃月餅沒?一股思鄉懷親之情躍然紙上。 然而,魯迅筆鋒一轉,寫道:「至稻香村買食物三品。」
  • 民國文學大師之魯迅先生
    魯迅祖父15歲(1896年)父親周伯宜肝硬化去世,父親的去世是魯迅後赴日本學醫的原因之一。從《朝花夕拾》的文章可了解到其父親非常重視對魯迅的教育,從不懈怠。魯迅先生也曾回憶到:童年因為父親失去了很多樂趣,但仍感激家父的嚴。
  •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這是魯迅用清人何瓦琴的聯句,書贈翟秋白的條幅。瞿秋白曾兩度為中共最高領導人,魯迅終其一生傲然於世。然而,世人未曾想到的是,兩人因文字結伴,終成生死之交。自從1931年,魯迅和瞿秋白第一次通信後就建立起深厚的友誼。此後,瞿秋白遇險時,曾數次前往魯迅的住所躲避。1935年,翟秋白遇害後,魯迅非常憤怒,決定編訂瞿秋白的譯文集《海上述林》以資紀念,書中,他曾寫道「倘其生存,見之當亦高興,而今竟已歸土,哀哉。」這是他對瞿秋白的最好的紀念。這樣的一份情,著實是,人生的一知己足矣!
  • 漢字不滅,中華必亡,魯迅先生何出此言?
    而其中最有影響力的支持者,一個是近代著名思想家、新文化運動倡導者錢玄同,另一個就是我們熟知的被譽為中華民族脊梁的魯迅先生。兩位先生都主張廢除漢字,魯迅先生在《我們對於推行新文字的意見》中寫道,中國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們必須教育大眾,組織起來解決問題,但是這一教育大眾的工作開始就遇到一個巨大的難題,這個難題就是方塊漢字,方塊漢字難認、難寫、難學。
  • 魯迅和胡適,誰的字更好?
    魯迅 魯迅(1881年-1936年),名周樹人,「魯迅」是他1918年發表《狂人日記》時所用的筆名。浙江紹興人。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中國翻譯文學的開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