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們要問,哈維爾還能幹出什麼比「結婚日去訓練」更搞笑的事?作為妻子,我也希望沒有。但事實上,我在機場遇到了。
2012年8月,我們在馬德裡機場等待從阿根廷飛來的朋友,隨後機場廣播通知航班晚點。看著告示牌不斷延長晚點時間:十分鐘,半小時,一小時......
哈維爾忍不住了:「保拉,不好意思,我後備箱帶了跑鞋,想去跑會步。」
妻子有點生氣:「你看看現在外面40度,你會中暑的。」保拉拗不過哈維爾。
於是,哈維爾到盥洗室換上裝備,開始在航站樓之間練習折返跑。
生而為人 我很平凡
1980年,阿根廷政府搞了一個叫「雙塔」的房地產開發項目。所謂「雙塔」只是簡陋的樣板廉租房,一個狹窄的房間裡,經常擠著一家祖孫三代。這裡是阿根廷的貧民窟之一,黑社會大佬每年挨家挨戶收保護費,黑暗惡臭的小巷裡,經常爆發犯罪事件。
「我像熟悉梅阿查球場一樣熟悉這裡,這是我的家,我感覺自己認識這裡的所有3.6萬居民。」哈維爾·薩內蒂的足球生涯,萌芽於一片荒野。
「那時候我們附近的孩子,找不到一個踢球的地方。」薩內蒂的父親聯合其他小夥伴的父親,選擇了一片相對平整的荒地,帶上鋤頭挽起袖子,剷除所有雜草樹木,平整土地除去多餘的石子。
老父親們坐在一旁喘著粗氣喝水擦汗,幾個小孩子早已像脫韁的野馬在新球場「大展身手」。薩內蒂職業生涯無數次聽過隊友、對手抱怨場地糟糕,可他從小練就了在「菜地場」過人、進球的本領,「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因為我在迪士尼球場(開荒球場名字)學會了踢球,這裡有你能夠想像得到的一切困難。」
小小年紀就進入了自己喜歡的阿甲球隊獨立隊的青訓營,還來不及沾沾自喜,薩內蒂的職業生涯就被宣判死刑。
一個天氣陰沉的下午,薩內蒂的父母被叫到獨立隊青訓營辦公室:「這孩子太瘦,太矮了,你們自己摸摸他的胳膊。很抱歉,哈維爾-薩內蒂成不了職業球員,別說阿甲,連業餘球員都沒戲。」
本來以為進入青訓營朝夢想邁出一步;可薩內蒂的人生很快被打入殘酷的現實。「以前我課餘時間都要去訓練,現在我得幫父親工作了。」薩內蒂的父親是一名泥瓦匠、母親是一名清潔工。
被青訓營淘汰之後,薩內蒂每天都跟父親前往工地。「有時候給磚頭塗水泥,有時候用瘦小的胳膊提一桶石灰。每天我都累得精疲力盡,但是我從不抱怨。」薩內蒂的父親那時候每賺200塊錢,必須存100。父親很早就告訴他:「我們得知道積蓄,因為總會遇上困難時期的。」
這個世界上美好之處在於,貧窮與愛並不矛盾。薩內蒂從小家庭拮据,但父母從來都用愛將他緊緊包裹。
兒子被青訓營淘汰,父母並沒有若無其事,擔心兒子身體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儘管有時候吃飯都成問題,但二老毫不猶豫帶著薩內蒂去了醫院。「這孩子沒生病,但是你們得保證他的營養。」自那以後,父母儘可能多的給薩內蒂弄些他最愛吃的牛排。
薩內蒂與爸媽
父親每天在工地上累得沒有人樣,可每天堅持五點起床為薩內蒂做早飯——儘管可能吃的東西很糟糕。每天去上學之前,薩內蒂都會正式的跟父親揮手告別。幾十年後薩內蒂還記得一個清晨,「心不在焉的我竟然忘記了與父親揮別,那一整天他的心情都不好,我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來。」
薩內蒂出生在一個有愛的家庭,儘管父母生而平凡,卻給予了薩內蒂最好的家庭教育。
無數貧民窟的孩子,從出生那一刻就註定了一輩子大字不識。
薩內蒂的父母雖然生活拮据,可從未動搖過供薩內蒂上學。媽媽每天放學後都會對薩內蒂說:「哈維爾!你的作業寫完了嗎?只有寫完了才能去踢球。」薩內蒂深知父母不易,從小學習成績優異,尤其喜歡數學。
相比於讀書考試,家庭教育更在隱藏在瑣碎的細節中。薩內蒂的母親儘管只是個卑微的清潔工,可薩內蒂每次踢完球,母親再苦再累,都會把全隊的衣服拿回家洗乾淨晾好,根據號碼疊放整齊,下場比賽再帶給大家。
貧民窟裡每天流竄著黑幫和賭徒,毒品甚至命案都不足為奇。父親從小就告訴薩內蒂,「哈維爾,你得注意身邊的朋友。」「他告訴我,無論我成為一名磚瓦匠還是一位超級球星,他對我的愛都不會有差別。」
「即使後來名利雙收,我也沒有迷失自我,這都是父親魯道夫和母親維奧萊塔的功勞。他們從小就讓我知道,榮耀都不是實實在在的,而是海市蜃樓,只有工作和家庭能夠真正讓你充實。足球讓我成為了名人, 但在本質上我和普通人沒什麼不同。我不能夠因為自己在球場上踢球, 其他人在看臺上看球,就覺得高人一等。90分鐘的比賽結束,回到家裡,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薩內蒂說,他成為一名優秀職業球員的動力,就是為了回報父母,讓父母過上美好的生活。薩內蒂重返賽場,源自於父親的一句話:「你愛足球,你要回到球場去。別被第一個挫折擊垮了,我的兒子都很棒。」
身為球員 婚禮加練
「我和你媽掉進河裡,你先救誰?」每一個男生面對這個問題,簡直要了老命。「我和足球哪個更重要?」薩內蒂的妻子沒有問過這個奪命難題。不過,薩內蒂一次又一次的求生欲徹底下線,用實際行動做出抉擇。
《薩內蒂自傳》裡分享過這樣一個故事——薩內蒂第一次與女友約會就親了保拉。保拉後來回憶,相比其他小男生的這些「小心思」,球痴薩內蒂滿腦子只有足球。
薩內蒂夫婦
第一次和保拉約會,「那時候我19歲,她14歲。」保拉心底小鹿亂撞,女孩子除了要精心打扮之外,必須遲到幾分鐘表示矜持。
保拉遲到半小時到達約會地點,「我大概是3點15分到車站的,那時候哈維爾連鬼影子都找不到了。那時我們也沒有行動電話,打公用電話我又不知道他的號碼……我猜他回塔勒萊斯訓練基地踢球去了。這是我們交往的'處子秀',哈維爾表現得糟糕極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別人第一次約會都會選擇逛街或看電影,想方設法搞浪漫,可薩內蒂第一次約會地點是公交站——因為上午和下午的訓練時間緊湊。即便這樣,約定的時間早就過了,薩內蒂還是不見人影。
這種毫無「求生欲」的錯誤,薩內蒂在與保拉的交往中一犯再犯——
兩個人修成正果,舉辦婚禮的當天,薩內蒂對「鬧洞房」毫無興趣。「親愛的,現在沒事了,教堂裡的儀式已經完成了,我們交換過戒指了,晚宴的客人們還在路上,我想去跑一會兒步,我包裡正好帶著跑鞋。」
選在聖誕節這一天結婚,保拉本來幻想著和薩內蒂一起準備聖誕樹、聖誕禮物,唱著聖誕歌,等待聖誕老人從煙囪裡跳下來;可他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
薩內蒂深知保拉對自己的包容,兩人在一起幾十年幾乎沒有吵過架。有一次薩內蒂主動和保拉大吵一架,同樣是因為「第三者」足球。一次前往海島度假前,國米訓練師建議薩內蒂加強腿部肌肉——具體方法是頂著75公斤的槓鈴做深蹲。
飛機一落地,薩內蒂火冒三丈,瘋狂的掀起了與保拉之間的「戰爭」。原因是保拉預定的酒店沒有健身房。吃飯時薩內蒂突然問保拉:「親愛的,你多重?」
最終,薩內蒂說服保拉拿著啞鈴、背上重物,充當75公斤的啞鈴。薩內蒂抱著保拉眾目睽睽之下,在沙灘上完成了深蹲訓練。
妻子保拉說:「無論是聖誕節、新年還是其他什麼節日,哈維爾的包裡永遠放著跑鞋和體能教練斯特凡諾-拉佩蒂(Stefano Rapetti )給他制定的計劃。他永遠不給自己放假,他永遠不覺得自己在做犧牲,因為他真的喜歡訓練。」
薩內蒂本來是以轉會添頭的身份加盟國米,他能給全世界帶來驚喜,基於他的訓練態度。
「嘿,那小子真能跑」,加盟國米第一次正式訓練,有隊員在背後指著薩內蒂說。第一堂訓練課,薩內蒂頭腦裡只有一個信念:拼盡全力。
國際米蘭的老隊長貝爾戈米被薩內蒂的努力深深震撼,訓練結束後他對別人說:「這個年輕人不簡單,誰都別想輕易突破他的防區。」
父母是孩子人生的第一任老師,其實,第一個認識到薩內蒂對足球有多瘋狂的「教練」,是薩內蒂的母親。
一開始,薩內蒂的母親發覺:家裡經常莫名其妙的丟東西,有時候是個花瓶,有時候是件掛飾。起初以為糟了賊,後來老母親明白:薩內蒂在家踢球今天打壞這個,明天踢飛那個,居然背著自己默默處理了。後來,母親做出規定:不準在家裡踢球。
即便這樣,一到下雨天薩內蒂就把襪子綁成足球的樣子,在母親的梳妝檯上畫一個球門,和哥哥一起進行模擬比賽。母親說:「哈維爾是個天使,但一旦碰到足球他就可以變成魔鬼。」後來無論是米蘭德比還是歐冠決賽,薩內蒂都沒有忘記在家裡練球的精神。
除了勤勉之外,薩內蒂的自律也一直都是父母的驕傲。
薩內蒂的人生觀當中,幾乎沒有美食的概念。說薩內蒂不喝酒,很多球迷會拿一張照片反駁。和保拉結婚當天,薩內蒂高舉香檳杯歡迎各方賓客。「我只是假裝舉起杯子,大家乾杯的時候我也只是用嘴唇沾一點兒酒。」薩內蒂說自己一輩子只喝過一杯啤酒,是為了慶祝成年。後來在自己的慈善基金晚宴,薩內蒂舉杯連嘴唇都不打溼。
一年到頭,薩內蒂都嚴格執行營養師定製的食譜。「義大利麵,瘦肉(豬肉除外),一點點魚(我知道魚是很好的食物,但是阿根廷人都不喜歡吃魚),水果,蔬菜。我從不喝咖啡,提神只會喝馬黛茶,有時候會吃一個我最喜歡的杏醬餡餅。」
無數職業球員壓力過大時,會選擇去夜店喝杯酒、與女郎幽會放鬆自己。「他們沒有想過,如果夜夜笙歌、永遠生活在鎂光燈下,是沒辦法保持內心平靜的,而內心的平靜對於任何一名球員的身體和精神從疲倦的狀態中恢復都是至關重要的。」
薩內蒂承認確實去過幾次夜店,可每一次都是和保拉赴約隊友的生日宴會等等。
保拉說:「一個像哈維爾這樣的球員,一座像米蘭這樣的城市,他可以泡到任何他想要的女孩,我很清楚這一點。我早已不是布宜諾斯艾利斯那個14歲的小姑娘,老實說,那時候我也不像愛麗斯漫遊仙境裡的公主那樣美麗。我很幸運,能夠找到哈維爾這樣一個愛人,和他一起走過這麼多年。現在我們已經有三個孩子了,我想,比起獵豔,他已經有足夠多的事情要忙的了。」
身為隊長 恪守忠誠
太多太多偉大的球員加盟過國米,國米也走出過諸多劃時代的球星——可他們遊遊走走,國際米蘭只不過是職業生涯的普通中轉站。薩內蒂之所以是薩內蒂,國米4號球衣之所以退役——是因為無論國米登上巔峰還是跌入低谷,薩內蒂一直都在。
正所謂:巔峰吸引虛偽的簇擁,低谷見證真正的信徒。薩內蒂以阿根廷人的抗爭和浪漫,用時19年陪國米走出低谷,最終登頂歐洲之巔。
每一個天賦異稟、努力過人還保持自律的球員,職業生涯毫無意外會面臨誘惑——無論大合同還是頂級豪門。梅西C羅如此,薩內蒂同樣如此。
2000-01賽季結束之後,一度連薩內蒂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國米生涯已經走到終點。「我不得不交出隊長袖標,清空更衣室裡屬於我的那個柜子,去尋找我的下一站。」
轉會市場上關於薩內蒂的傳言此起彼伏,薩內蒂後來回憶,甚至有媒體報導自己主動提出轉會,而薩內蒂根本沒有接受過採訪。薩內蒂堅信:國米內部有勢力蓄意釋放信號,有人在為自己的全局打算盤。
「準備好,哈維爾,我們要去皇馬了。我已經和皇馬技術總監巴爾達諾談過,他和我確認了,皇馬要籤下你。」經紀人興衝衝的敲開薩內蒂的大門,薩內蒂本人變得十分敏感。時任皇馬技術總監的巴爾達諾是阿根廷人,薩內蒂對此有著天然的親切感。
早年間邊路碾壓式「一條龍」突破
護球
外腳背助攻"外星人"羅納爾多
98年英阿大戰破門
薩內蒂早已經做好新賽季前往馬德裡的打算,關鍵時刻,妻子保拉把他從偏離的人生軌跡上拉了回來。
「誰不想為皇馬踢球?他們是'銀河戰艦',贏球對於他們來說很簡單。但是在皇馬,俱樂部是永恆的主角,球員只是附屬品。成為傳奇的是俱樂部,不是在球場上拼殺的人。我相信,我們的命運會是留在國際米蘭,留在義大利。親愛的,有朝一日你會和國際米蘭一起獲得成功,你會被載入足球歷史的。過程也許會很艱難,要比我們已經經歷過的一切更加艱難,但是我相信我們值得為此而付出。」
保拉身上阿根廷女孩的浪漫主義,狠狠地挫傷了薩內蒂的現實主義。當時另一個阿根廷主教練庫珀入主藍黑軍團,薩內蒂和保拉做好聽命運發配的打算。保拉甚至打算直接找庫珀對質——是走是留,給句痛快話!
假期結束,薩內蒂從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飛往米蘭。「在我和保拉的鄰座,我們遇見了一個清瘦、安靜的老者一赫克託-勞爾-庫珀。我認出了他,心情忐忑,最後我還是鼓起勇氣走到他的座位旁邊。」
「有人說,我不在你的計劃內。一整個夏天,皇馬也都在聯繫我。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嗎?」
「你說什麼?薩內蒂,你在我的計劃之內,你還是隊長。我和莫拉蒂主席籤約後的第一個要求,就是留住薩內蒂。我很器重你。」
造化弄人,薩內蒂險些與皇馬籤約成功;機緣巧合,成就了薩內蒂和國米的終身情緣。
此後,薩內蒂和國米再也沒有相互懷疑,堅定不移攜手向前。一名又一名主教練上課、下課;無數年輕球員升入一線隊、無數頂級球員來了又走,唯獨薩內蒂的更衣櫃一成不變。
從霍奇森到穆裡尼奧,從裡皮到庫珀,從貝尼特斯到曼尼奇,每一任主帥都以薩內蒂為核心打造球隊。1999年國米傳奇後衛朱塞佩-貝爾戈米退役後,薩內蒂接過了藍黑軍團的隊長袖標直到退役。
2010-2011賽季、2011-2012賽季和2012-2013賽季,當時即將年滿40的薩內蒂仍然連續3個賽季出場超過30次。2013年4月跟腱撕裂,他的連續單賽季出場超過30次的記錄戛然而止。
37歲的高齡世俱杯破門
知道診斷結果第一時間,薩內蒂發自內心說了一句:「我只想在國米球迷面前至少再踢一場,並且我希望不止一場。」國米球迷,一直在薩內蒂心中有一個獨特的位置。「停下來五分鐘幫球迷籤名不會改變你任何東西,但卻可以給球迷帶去一天的快樂。」
球迷身上的薩內蒂文身
2014年意甲第37輪國米主場4-1擊敗拉齊奧,薩內蒂迎來梅阿查告別戰。2015年4月,俱樂部主席託希爾宣布:薩內蒂的4號球衣將永遠退役。
4號球衣退役紀念賽後,薩內蒂說了這樣一段話:「我永遠不會忘記對人們說感謝,我在自己的整個職業生涯中都保持謙遜,因為足球我結識了很多朋友,今晚有很多偉大的對手光臨,他們與我同在,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我真的非常愛你們,你們一定知道,我為這件球衣付出了什麼,這件球衣永遠留存在我的心裡。」
此時,他留下的是一串串難以企及的紀錄——國米出場858次,隊史第一;意甲出場615次,外籍球員出場第一;意甲連續出場137次,意甲歷史第一;代表阿根廷國家隊出場143次,隊史第一(註:國家隊出場紀錄後被馬斯切拉諾超越)。
上個月,已經退役6年的薩內蒂在社交媒體上曬出一張半裸照。左右兩側是他的兩個侄子,薩內蒂站在中間,8塊腹肌清晰可見,絲毫不遜於自己的晚輩。
8月10日,藍黑4號步入自己47歲的年華。如果拿出20年前的照片,你會發現時光仿佛在這個男人身上停住了腳步。
的確,歲月帶走的是時間,但有些東西卻能永留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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