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霄眸
總以為從小缺乏性教育,容易被人侵害。但張愛玲用《第二爐香》告訴我們,從小缺乏性教育也是可以害人的。
第二爐香的故事是很短的。張愛玲形容這是一個髒髒的事。
「一個髒的事,可是人總是髒的;沾著人就沾著髒。在這圖書館的昏黃的角,堆著幾百年的書一都是人的故事,可是沒有人的氣味,悠的年月,給它們薰上了書卷的寒香;這裡是感情的冷藏室。在這聽克荔門婷的故事,我有一種不應當的感覺,仿佛雲端裡看斯殺的,有點殘酷。但是無論如何,請你點上你的香,少少的撮上一沉香屑;」
羅傑·白安登先生在香港的華南大學任教,還擔任男生宿舍的舍監,他工作十多年來,一直勤勤懇懇,小心翼翼,從來不出差錯,對自己的名譽非常重視。
他要結婚了,新娘竟是比他小十六歲的愫細。這個女孩子長得極美,羅傑非常愛她,完全顧不得年紀的差距。
「他的新娘的頭髮是輕金色的,將手放在她的頭髮裡面,手背上仿佛吹過沙漠的風,風裡含著一蓬一蓬的金沙,乾爽的、溫柔的,撲在人身上痒痒地。她的頭髮的波紋裡永遠有一陣風,同時,她那蜜合色的皮膚又是那麼澄淨,靜得像死。」
這段描寫了愫細的外貌,非常張愛玲的風格,前面都似描寫得唯美。最後筆鋒一轉,「靜得像死」,整個感覺都不對了。
愫細的母親蜜秋兒太太,很早便和丈夫離婚了,她的姐姐靡麗笙也有一段不幸的婚姻。蜜秋兒太太對姐妹三個的教育都很封閉,甚至與她們接觸的報紙書刊都被限制了。
愫細也是單純的像一張白紙,單純的連一點愛的教育都沒有過。當然也完全不懂男女床事。
於是,在結婚當夜,發生了很荒唐的事情。愫細對於羅傑出於正常男人的性,完全無法接受,以至於把羅傑當成了禽獸。而更可怕的是,她逃到了羅傑在學校裡負責監管的男生宿舍裡,把這件醜事放大了,搞得人盡皆知。
可所有不知情的人,當真以為羅傑是個衣冠禽獸。而羅傑百口莫辯。
他這才領悟到原來愫細姐姐靡麗笙離婚的原因,她口裡禽獸不如的丈夫,原來不過和羅傑一樣,只是個普通男人,只是普通的性需求。
羅傑最重視的聲望與名譽一下坍塌了。
他因為私生活不檢點,被學校開除了。而這還不夠,真正摧毀他的,是那些大眾輿論和流言蜚語。
「現在,環境逼迫他,把他推到大眾的圈子外面去了,他才感覺到圈子裡面的愚蠢—愚蠢的殘忍…圈子外面又何嘗不可怕,小藍牙齒,龐大的黑形子在頭頂上晃動,指指戳戳………許許多多冷酷的思想像新織的蛛絲網一般的飄臨在他的臉上,他搖搖頭,竭力把那網子擺脫了。」
張愛玲多次在文中用到這個比喻,「小藍牙齒。」 靡麗笙有著小藍牙齒,愫細張口也是小藍牙齒,到最後羅傑點煤氣自殺,也看到煤氣爐上的火像小藍牙齒。這小藍牙齒仿佛是一個魔咒,一直困擾著羅傑,最終害死了羅傑。
張愛玲對於羅傑內心的從對結婚的嚮往,欣喜,激動,到後來的困惑,糾結,恐懼,都描寫的十分出彩。
以至於描寫羅傑知道他身敗名裂以後,對著愫細無可奈何的笑,都讓人發麻。
「他也許真的會打她,他沒有,當然他沒有,他只把頭向後仰著,嘿嘿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像一串鞭炮上面炸得稀碎的小紅布條子,跳在空中瑞回到他臉上,抽打他的面頰。驚細吃了一驚,身子蹲不穩,一坐坐在地上,愕然地望著他。好容易他止住了笑,仿佛有話和她說,向她一看,又笑了起來,一路笑,一路朝外走那天晚上,他就宿在旅館裡。」
然而最後逼死羅傑的並不是愫細,而是大眾,人言可畏。像羅傑這樣活得一絲不苟的人,根本承受不起這樣的誹謗。
所有人都帶著有色眼鏡看他,當他得知靡麗笙的丈夫自殺了,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都無法逃避的陰影,不止是名譽,還是心理,他震驚了,然後他也便絕望了。
「水沸了,他把水壺移過一邊,煤氣的火光,像一朵碩大的黑心的藍菊花,細長的花瓣向裡拳曲看他把火漸漸關小了,花瓣子漸漸的短了,短了,快沒有了,只剩下一圈齊整的小藍牙齒,牙齒也漸漸地隱去了,但是在完全消滅之前,突然向外一撲伸為一兩寸長的尖利的牙,只一剎那,就「拍」的一炸,化為鳥有。他把煤氣關了,又關了門,上了閂,然後重新開了煤氣,但是這一次他沒有擦火柴點上火。煤氣所特有的幽幽的甜味,逐漸加濃,同時羅傑安白登的這一爐香卻漸漸的淡了下去。沉香屑燒完了。火熄了,灰冷了。」
羅傑最後獨自開煤氣自殺了,他萬萬沒想到沒有接受過性教育的愫細,竟然把他害到這個地步。
這也是個悲慘的結局,確是一個心酸的故事,就像開頭這個故事,也是來自於流言蜚語中。
第二爐香便點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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