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是作家餘華的代表作之一,講述了在大時代背景下,隨著內戰、三反五反,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社會變革,主人公徐福貴的人生和家庭不斷經受著磨難,最後所有的親人都離他而去,僅剩下年老的他和一頭老牛相依為命。
2004年3月,作者餘華因這部小說榮獲法蘭西文學和藝術騎士勳章。
美國短篇小說作家艾米麗·卡特對《活著》的語言、情節,娓娓道來的敘述方法,簡樸優美、未曾雕飾的魅力及小說中關於生、死、命運的內涵都給予了高度的評價。
艾米麗寫道:
如果現在要讀一些東西,顯然你應該讀一些永恆的東西。《活著》就是這樣一流的作品。
有人說,餘華的《活著》本質上不過是對悲劇的大量堆砌,通過對主人公的折磨與玩弄來引起讀者的同情與悲憫,吸引人們的眼球。
我認為,這種說法太過膚淺,他對那些白紙黑字上勾勒出的人生起起伏伏的體會太過浮光掠影,不過是讓悲劇短暫地擊中自己的內心,然後就拋之腦後,從表層來抨擊《活著》。
故事的開篇寫著
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
活著本身究竟是什麼?沒有一個標準確切的答案。
當我們聽著故事的敘述者——福貴,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感覺著他活著的狀態一點點變化:
年少無知時,萎靡地活著,無視妻子的艱辛,無視父母的關切,無視現實的責任;
風雲突變後,掙扎地活著,戰場上經歷生存的殘酷抗爭,生活中面臨活著的底線挑戰,情感上體會為父為夫角色的重擔;
看盡生死後,麻木而樂觀地活著,無牽無掛,無欲無求。
少年去遊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我們會發現,活著是一種狀態,僅僅是一個名詞,悲慘抑或苦難、悽涼、無奈都無法展現它的全貌,可是哪怕是其中一方面我們都無法深入觸及。
小說以時間為主線,講述了福貴如何從遊混於社會的闊少爺到一無所有的佃農,如何從無所事事的「敗家子」到持家生活的「頂梁柱」,如何從淡漠親情到飽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痛。
作者對於「死亡」的安排極其巧妙,通過一系列的「死亡」來表現「活著」的手法,讓人拍案叫絕。
父親的死第一次把他從生活中喚醒,使他開始謀求自己的生活;
老全以及傷員們的死使他開始了解到戰爭的殘酷,生活的殘酷,更體會到家的溫暖;
就在他與家人團聚之時,母親的死引發了他深深的自責,也讓他剛剛回到故鄉狂喜的心跌落谷底;
就在一切趨於平靜的時候,兒子「有慶」的死再次給了這個家庭以沉重的打擊;
人近暮年,就連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希望——孫子「苦根」,也離他而去,死因是撐死的……這些看起來近乎荒謬的情節,是當時人們生活中的各種遭遇,集中反映在主人公福貴的身上:生活的疾苦,親人的離去……一次又一次地體會著從天堂直墜入地獄的感覺。
故事的前半部分,福貴以少爺的身份登場,吃喝嫖賭,敗光家中100多畝土地和祖傳的房產,一言不合就暴打懷孕的妻子家珍。
這樣的人渣無論日後如何落魄、如何悽涼想必也是激不起讀者半點同情的。
然而,當我一口氣讀完合上書時,我的確沒有同情,因為這毫無意義,有的只是壓抑,是濃厚的壓抑。
餘華是一個冷酷的作者,不動聲色地用他冰冷的筆調讓我們目睹少爺福貴的荒誕、破敗和艱難,繼而又虛情假意地給我們一點點美好的希望,讓有慶得到長跑第一名,讓鳳霞嫁人懷了孩子,讓某些時刻有了溫情脈脈,有了簡陋的歡樂。
然而就在我們以為噩夢不再縈繞他們的時候,他絲毫沒有猶疑,鐵青著臉讓自己的角色們迅速以各種方式死去,毫無徵兆,近乎殘忍,只留下我們錯愕當場,驚覺原來命運竟如此作弄人。
全文通篇平鋪直敘,沒有煽情,沒有修飾,這是餘華一貫的手法。但是在平淡直白的語句後我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冷酷和殘忍。
福貴所有的親人接二連三的離去,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一個濃厚的悲劇。我意識到了壓抑的根源所在,那就是無法將這一切怪罪於任何人或者事之上。
個人的命運在時代的洪流面前不堪一擊。
書中沒有所謂的"壞人",每一個人物都勇敢地面對殘酷的現實、都在盡力地活下去。但迎接他們的卻是生活一個又一個無情的打擊。
當福貴決定洗心革面、好好生活後,去城裡給母親請醫生,被抓了壯丁;
當有慶在學校中因跑步受到老師的賞識後,被抽乾了血而死;
當鳳霞好不容易嫁給了一個可靠的男人後,死於難產。
當福貴決定和外孫苦根相依為命、延續香火後,苦根吃豆子被撐死。
再活一會兒試試看,或許一切都會有轉機。
似乎是變好了一點哦!
騙我的,生活還是這樣狗屎。
我無法再像一開始那樣評判福貴,將他的不幸歸結於活該。
魯迅先生說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這世界上也從未有過「感同身受」這回事。沒有當事人的親身經歷,旁人的語言都顯得蒼白與無力。
有人曾問:「這個世界對我到底是深情的,還是無情的?」
有人回答說:「世界並不認識你,它是無意的。」
如果有人問我:如果你是福貴你能挺過這麼多苦難,繼續活著嗎?
我想我是不能的。
但是如果我真的成了福貴,可能也是這樣活著。
就如著名的香港女星惠英紅所說:到如今這個年紀,我已經習慣了我的人生充滿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