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也是最好的清醒劑。」書院自有其特有之精神,一旦喪失自由講學之精神而淪落為功名利祿之學,則書院名存實亡,反而會戕賊人才。對此,南宋大儒朱子早就有過明示:
先生至嶽麓書院,抽籤子,請兩士人講《大學》,語意皆不分明。先生遽止之,乃諭諸生曰:「前人建書院,本以待四方士友,相與講學,非止為科舉計。某自到官,甚欲與諸公相與講明。一江之隔,又多不暇。意謂諸公必皆留意,今日所說,反不如州學,又安用此贅疣!」
書院教育是超越於科舉應試的,但正所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才來執行、來光大。這一點,1949年由國史大家錢穆先生在香港創立的新亞書院的《學規》中有鮮明展示:
中國宋代的書院教育是人物中心的,現代的大學教育是課程中心。我們的書院精神是以各門課程來完成人物中心的,是以人物中心傳授各門課程的。
課程學分是死的,分裂的。師長人格是活的,完整的。你應該轉移自己目光,不要僅注意一門門的課程,應該先注意一個個的師長。
宋代書院的設立,正所謂「人存政舉,人亡政息」,沒有連續性是其缺點,而以人物為中心、有大賢之人則有高品質書院,不會因為被體制化而僵硬,民間社會的活力成為推動社會革新與進步的主動力,這是其優點。現代大學只看得到課程而看不到課程背後的師長,學生頭腦也被死的學分糾纏得支離破碎,師長的品格成了不受重視的私德,人被學術異化,這是大學的流弊。
與朱子並成為「東南三賢」的大儒張栻在《嶽麓書院記》中指出,「成就人材,以傳道而濟斯民」,這正是書院真精神所在。「唐宋以來一千年的高等教育制度是書院,其主要功用是研究學問和造就人才」,這是前賢往哲篳路藍縷探索出來的、與中華文化的傳承與弘揚相適應的教育體制。有著千餘年歷史的中國書院,在開創儒家學派、挺立民族脊梁、凝聚民族精神、涵養民族元氣以及傳承中華文明等方面,發揮過舉足輕重的作用。
時至今日,振興書院精神、借鑑書院制度更是刻不容緩,對此,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陳衛平教授研究指出:
實踐證明,借鑑書院制度對於傳授傳統文化、培養傳統文化的研究人才有著特別明顯的效果。何以會如此呢?簡單地說,是由於書院的體制有著與傳授傳統文化、培養傳統文化研究人才相適應的三個「打成一片」:把現代學校中分科的知識打成一片;把為學與為人打成一片;把教師與學生打成一片。(《「國學熱」與當代學校傳統文化教育的缺失》)
三個「打成一片」的論斷頗為中肯。「把教師與學生打成一片」就是師生親密的「從遊」關係,「把為學與為人打成一片」則正是儒家仁智合一、知行合一的偉大傳統。對此,樓宇烈先生有精準的概括:
中國傳統書院的根本精神,我以為就是教之以「為人之道,為學之方」,這是教育的根本理念和宗旨。中國傳統文化中,對教育是非常重視的。《禮記?學記》中明確指出:「建國君民,教學為先。」教育為立國之本,「立國之本」的根本之處並不是簡單地教授知識,而是教之以「為人之道」和「為學之方」。
方者,術也,「道」為本,「術」為用,《中庸》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
如何讓書院精神「活起來」?樓宇烈先生作為七寶閣書院名譽院長,給書院題過四句話,將「為人之道」和「為學之方」做了精煉的概括:
教之以愛,育之以禮,啟之以智,導之以行。
在接受時任《小學語文?國學》編輯部主任張素聞女史的採訪時,樓宇烈先生對這16個字做了闡釋:
培養孩子關愛自己、關愛他人的能力,有些孩子不知道自愛。作為家長,首先要給孩子愛,又要讓孩子懂得愛人,開發他的情商,而不僅是開發他的智商。只有懂得愛人的孩子,才會為了他人而努力學習,學習的動力來源於他對世人的熱愛,對家人的熱愛,要把關愛他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養成良好的行為規範。朱熹在《大學章句序》中就講到八歲入小學,「教之以灑掃、應對、進退之節」,這些都是行為規範,養成良好的行為規範,懂得什麼樣的場合該如何言行舉止。
開拓孩子們廣泛的興趣,包括求知慾,這個興趣即便只有五分鐘熱度,也沒關係,重要的是培養一種廣闊的興趣,廣闊的探索精神。
鍛鍊孩子的動手實踐能力,多讓孩子們動手,包括疊紙、雕刻、女孩子學學插花,都很好。
「為人」與「為學」並行不悖,且以「為人」為統領,這16個字不僅對蒙學有指導意義,對大學教育一樣有指導意義。《新亞學規》也指出:「你須先求為一通人,再求成為一專家」,先成人,再成家,這正是「把為學與為人打成一片」的體現。
集天地正氣,砥礪涵養尊德性
讀古今文章,切磋琢磨道問學
這是樓宇烈先生為敬德書院至聖堂題寫的楹聯,「為人之道」與「為學之方」二者皆涵容於其中。
(作者系北京大學哲學博士,現為人民日報理論部編輯,記者。清華大學學生教育扶貧公益協會校友導師,貴州師範大學知行國學社學術導師。)
(此文刊載於《博覽群書》2015年第8期封面,文章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