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您好,我是語言文字報刊的記者,想跟您做個對話,不知您下午是否有時間?」「我下午有些事,不知能否到會場。」聽到張大文老師這句話,本以為這次採訪就此夭折,沒想到張老接著說:「這樣吧,吃過午飯你來我房間,我們聊聊天。」
「在張大文老師他理性而沉靜的外表之下,藏著強烈而深厚的感情。」在與張老短暫一個小時的交流中,小記深切感受到了這一點——張老待人熱情、思維清晰、精神矍鑠、氣質軒昂,令人舒適、愉悅——能與這樣的大師交流,何其幸焉!
記:都說魯迅作品難教,您怎樣看待教材中的魯迅作品?
張:選入教材中的魯迅作品應該說都是很好的,包括在上世紀80年代已經從教材刪除的魯迅罵梁實秋的文章《「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當然這其中有魯迅的偏見,但從語言角度來講,喪家的、資本家的、乏的走狗,「走狗」前有三個定語,一層一層一層,邏輯非常清楚,使得文章整體也是層層深入,這是值得教給學生的。這篇文章當時經常被當作三概念的層層深入的典範,學生讀讀也很好。
《故鄉》《孔乙己》《藥》《阿Q正傳》《一件小事》等等,都是很好的課文。當然,在編排上還是有些需要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一件小事》看起來是一件小事,但它其實很深刻,被編在初中一年級的教材中,學生怎麼可能讀懂。小事不小,它的主題不是簡單的車夫的行為對我進行了教育,因此他的形象高大了,更深刻的道理在「巡警告訴『我』車夫不能拉我了,『我』不加思索地掏出一大把銅錢請警察交給他」這個舉動上。車夫的形象真的變高大了嗎?魯迅說:「這一大把銅元又是什麼意思,獎他麼?我還能裁判車夫麼?我不能回答自己。」怎麼「我」又變高了呢?這才是這篇文章的深刻之處。但初一學生是很難讓他們理解的。
現在很多教材淡化魯迅作品,為什麼要淡化呢?《故鄉》讀讀有什麼不好?《孔乙己》讀讀有什麼不好?都是能夠給學生以教益的——認識當時社會以及魯迅對當時社會的看法,而且魯迅的語言非常精緻,值得學生好好閱讀、學習。
記:您昨天執教了魯迅的《為了忘卻的記念》,效果特別好。您覺得教學魯迅作重點應該抓住什麼?
張:以《阿Q正傳》為例,一般教兩章,一章是革命了,一章是投向革命。這地方有很多阿Q思想的關鍵點上的轉折,將這些「轉折」教給學生,不但是理解阿Q思想所必須的,同時因為阿Q的發展是有層次的,分析它肯定是跟著它的層次去分析,因此能教給學生有層次地分析問題的能力。
記:您怎麼看待中學語文教學中的文體意識?
張:就教學來說,文體知識能夠幫助老師和學生更好地理解文本,可以說它為讀者理解文本劃定了一個範圍,指定了一個方向。不是說這樣的文體只能這樣教,那樣的文體只能那樣教,教學也不用必須提到文體,但老師必須要有這個意識,要考慮作為小說,這篇課文應該怎麼教;作為散文,這篇課文應該怎麼教。
如果你要從事關於文體方面的教學了,文體是很重要而且必須觸及的。比如《藥》這篇小說可以讓學生寫一篇題為《辛亥革命時期一般勞動人民》的議論文,這個時候就顯示出了文體的重要性,我叫它「文體溝通」
記:怎樣的課才能稱得上一堂成功的課呢?
張:在語文教學上,一堂成功的課一定符合了規律。什麼規律呢?我們讀語文,首先接觸到的是作者的語言文字,它們雖然是作者思想感情的表白,但是往往不能立即理解。所以,第一步,我們要研究這樣的語言文字表達了怎樣的思想感情;接著,要反覆研究這樣的思想感情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語言文字,而不用那樣的語言文字來表達。這樣做,我們不但學到了作者的思想感情,而且學到了滲透著這種思想感情的作者所特有的語言文字。就一個階段的語文學習而言,通過「語言——思想——語言」的循環往復,我們不但容易領悟作者們的思想感情,用以提高自己的認識,而且容易養成遣詞造句、謀篇布局以確切表達自己思維的習慣。——從語文是表達思想的工具、蘊含思想的載體來看,這是語文教學的必經過程與終極目的,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因而具有規律性。
我們讀語文,又是讀作者的心理發展過程,有時還要讀作者筆下的人物的心理發展過程。一般地說,我們讀懂了的,是我們的心理發展跟了上去,讀不懂的,是我們的心理發展沒跟上的。一個人的心理發展,一方面指隨著年齡的增長,知識的增加,心理發展的各個階段日臻成熟;另一方面指作為讀者,他能很快進入文章作者或其中人物的心理狀態,獲得其語感。心理發展過程重要的是「注意—思維—應用」三個階段,其中注意階段有「無意注意—有意注意—有意後注意」三個階層,思維階段有「形象思維—抽象思維—辯證思維」三個階層,應用階段有「遷移—類化—應用」三個階層,語感就處在「類化」這個階層。這就是說,以語感獲得為著重點甚至突破口的語文教學,應該站在「類化」的高度做好前面幾個階層的工作,之後應該注意在應用中鞏固和發展,否則是會中斷語感訓練的循環往復、螺旋式的上升的。——這是從語文學習者的心理發展基礎來看語文學習的必要階段,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因而具有規律性。
這兩條規律,一條樹立了我們要學到的目標,一條指出了我們能學好的方法。它們在認識論和方法論的結合上指導了語文教學改革的新途徑,指導了語文創造性學習的再實踐。把教學理念轉變為教學技巧需要有一個過渡,這個過渡就是掌握規律,掌握不好規律課肯定上不好。可以說,規律是教好一堂課的關鍵。
記:應該怎樣掌握語文的規律呢?
張:要掌握語文的規律,就要站在文章主題的高度了解整篇文章的思路特點。一個字、一個詞、一個句子都是作者思路的反映,但要放在「篇」的基礎上,這些字、詞、句才能閃耀出篇章的、主題的光輝。對整篇文章的掌握反映出一個老師的功力。我們看到很多老師也分析字、詞、句,但因為缺乏對文章整體的把握,最後放出去的網太大就收不回來了,這樣就極大降低了教學效率。因此,在教學實踐中,老師要認真體會每篇文章不同的思路,雖然很麻煩,但效果最好。掌握篇章是個臺階。經過幾年的教學,老師這方面有所體會,教學就上了一個臺階。
記:青年語文老師應該怎樣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
張:現在人們普遍不重視教育理論,沒有理論指導的實踐,將是盲目的實踐。因此,我建議青年老師一定要以教育理論為指導展開教學。拿前蘇聯巴班斯基的最優化教學理論來說,什麼是最優化教學呢?就是你的備課要達到自己最好的水平,你不要跟旁人比,跟自己比,今天的自己跟昨天的自己比,使明天的自己比今天好。這個理論曾給我很大鼓勵。比如我9點鐘要上課,在7點鐘的時候我備的課應該是最能代表自己水平的,當然經過9點鐘的實踐,又會發現很多問題,不要緊。每天否定自己,每天就進步一點,不需要旁的理論,我自己就能夠指導自己的教學。這對教師的成長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長期以往,5年、10年後,你肯定成為名師。我自己的成長就深受「最優化教學理論」的恩賜。
記:最後一個問題與語文無關,但估計很多老師會很關心——您78歲還能上臺講課,有什麼養生的方法嗎?
張:談不上方法。我喜歡散步,因為比較自由,有時間就多走會,沒時間就少走;我每天還會打太極拳,活動筋骨;另外,我每天都會雙手梳頭200下,對保持腦子活躍十分有效果。
(責任編輯/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