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粵東地區的人主要操兩種方言,一曰客家話,一曰潮州話。這兩種方言差別之大,幾乎與外語相同。
客家人和潮汕人共處粵東,儘管文化傳統、生活習慣有很大差異,但最終卻走向融合。客家人大部分生活在山區,不過,也有這樣的現象,在以講潮州話為主的潮汕平原,相隔幾裡的丘陵上的村落就講客家話。而潮汕人由於生活在潮汕平原,人多地少,便發展出非常細緻的市井生活和人際關係。比如,三五人聚在一起,必定要喝又濃又燙的功夫茶。可以說,潮汕人善做生意,擅長建立人脈關係也是其中的一個主要因素。不同的地理環境當然使潮汕人和客家人形成了不同的生活習慣,比如潮汕人喜歡吃新鮮的海產,口味清淡;客家人喜歡鹹而香的東西。
兩者的融合是以對外開放和城鎮化為契機開始的。最早的對外開放是被西方的炮火轟開的,清鹹豐八年英法聯軍駛抵天津城下,清政府被迫籤訂《天津條約》。其中,中美《天津條約》將「潮州」列為通商口岸。但由於潮州府並不是海港,因此真正開放的是汕頭。以至於恩格斯在著述中都提到,汕頭是中國當時除已開放的五口通商之外「唯一有一點商業意義的口岸」。
一批在更早的年代奔赴南洋取得成功的商人回到廣東投資,其中有很多是客家人。這些客家人到了印尼、馬來西亞等地,將自己的山民身份變成了現代商人。其中一個叫李柏恆的南生公司老闆,在汕頭集資興建7層高的百貨大樓,使用了第一條電梯,創造了現代商業文化和都市雛形,成為汕頭人最重要的歷史記憶之一。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粵東建立了行署,汕頭一度與惠陽、興梅合併在一個區域,1956年汕頭與興(寧縣)梅(縣)合稱汕頭專區,大批參加革命的客家人從偏遠山區走入潮汕平原。都是革命同志,通婚變得非常普遍,大大促進了客家人和潮汕人的融合。
特殊的方言是不同族類連結最緊密的方式,也是感情交流的最佳手段。但是,身份認同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的排他性,你是我的老鄉,就不是他的老鄉。這給我這樣的人帶來了一些尷尬——我是出生、生長在潮汕的客家人,當兩撥人都聚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知該說什麼方言了。童年時客家的老人告誡我們不要忘了客家話,忘了就是「忘本」;當我的客家後裔同學幾乎完全被潮汕文化同化時,我一直平行地使用兩種方言。但由於口頭語和書面語的衝突,使我在童年時代就有一個堅定的想法:長大後一定要到講純正普通話的地方工作,所以我一直注意把普通話說好。到了深圳後,我有一種實現了童年理想的感覺,不講方言,只講普通話。光陰荏苒,到了一定年齡後,情況發生了變化。聽到純正的客家話、潮州話常常會引起我強烈的感情共鳴。有兩個情景曾莫名地讓我激動,一次是在高速公路上聽到溫軟的潮州女孩播音;一次是在火車站聽到身邊一群人用硬邦邦的客家話聊天,而且說話的方式都是幾十年前我在故鄉中聽到的那種大嗓門。這兩種方言,對於我都是「鄉音」。
深圳人中,客家人和潮汕人佔了很大比例,但很多人都對這兩個族群的差異忽略不計了。不過,潮汕人和客家人都一直有保留語言習慣的強大力量,客家話有山歌、潮汕話有潮劇和潮汕小品。趙本山的小品剛剛通過央視春晚在全國走紅的時候,我的客家和潮汕老鄉們卻無法像北方人那麼熱烈響應。因此我覺得,每年的春晚,都發揮了普及中國北方文化的作用。但對潮汕話和客家話的普及,卻遠遠不夠。幾十年過去了,粵東的方言區都提高了講普通話的能力,但講到一些「帶勁」的事情,人們還是不自覺地說起方言,畢竟很多方言的特殊表達,用普通話是無法實現的。這也培養起這兩個族群的國際性組織:世界客屬大會和國際潮團聯誼年會。時代在進步,客家人、潮汕人融入全國各地是肯定的;但文化是要講傳承的,保持地方特色也同等重要。
來源:客家圈